第一卷·第三章（一）

半个月以来，沙哈从没像今天这样睡过一个长而舒适的觉。

他从自己在象牙塔的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门济学院里的通灵术讲座才刚刚结束，一大批学生穿过贤者大厅，涌向最近的餐厅享用他们的午餐。

沙哈既不想冒险穿过一群饥饿的学生——这件事的危险程度甚至堪比让一名农夫穿过一群饥饿的野狼——也不想让自己的传送法术影响了附近教室的魔能波动，于是，他侧身坐在了贤者大厅门前的长廊边，微笑着望着各个种族的学生们一边叽叽喳喳地聊着天，一边奔向他们在此时最深切的渴望：食物。

一些学生认出了他来，纷纷向他招呼问候，他也对着他们挥手致意。几个学生还挤过人群，跑到了沙哈身边，围着他叽叽喳喳的用各种口音的各种语言问起好来。

“刚刚下课么？”他摸了摸站在最前面的男孩子的头发

“是的沙哈大师，是红伞小姐的基础通灵术课程。”男学生回答道。

沙哈不禁一笑。

“红伞小姐”爱莎·达芙妮尔·德·伯恩是门济降灵术学院的创始人大贤者哈罗德·门济的学生，在大贤者退休之后，年轻的她成为了降灵术学院的讲师；然而，在沙哈的印象里，她仍然是那个几年前在自己的大师课上迟到还试图用隐身法术混进教室的人类小姑娘，或者是那个在课堂上用火焰符文点燃了矮人符文大师布伦加德的胡子的调皮鬼。

“红伞小姐”的绰号源自她从不离手的深红阳伞，从学生时代开始，爱莎·伯恩就一直使用这把家传的法器，在象牙塔各处留下了不计其数的……事故。仅仅是他能够一下子想起来的就包括了至少一个被炸毁的塔楼，两个被倒吊在门济茨大讲堂门廊上的，对她言语轻浮的男学生，一座所有书籍都被降灵术召唤来的灵魂附着而漫天飞舞的图书馆——这些灵魂是谁召唤来的自然是不言而喻——和一个被从伞尖上“无意之间”射出的魔流戳穿的白塔礼堂屋顶——更别提她竟然在毕业论文答辩的现场，当着大贤者门济茨和象牙塔的各大教授的面，将已经故去了一千多年的象牙塔历史上最伟大的人类降灵术士凯恩·克雷德大师的灵魂召唤出来替她回答一个刁钻的提问。

鉴于她的种种“壮举”，当门济学院在一年前提名年仅17岁的爱莎担任学院的讲师时，实事求是而言，沙哈是很想在学术委员会里投出一个反对票的——当然不是因为他认为爱莎的学术水平不胜任这个职务，他只是对她的学生能否耐受住她强大的“好奇心”和“动手能力”感到极大的担忧。

然而，让他大松一口气的是，事实证明了“红伞小姐”——身为一个讲师——表现出了足够的自觉和克制。

在她执教基础通灵术和降灵学史这两门课的一年里，只有三个学生被她在课堂上召唤出的鬼魂吓晕，不到十个学生在看到她召唤出的历史人物的灵魂时哭着跑出教室大喊救命，并且最重要的是：她从来没有让任何学生不小心被恶灵附身，更没有戳穿任何教室的屋顶或者墙壁，对于爱莎而言，这简直是谢天谢地了。

“伯恩小姐是我们最有潜力的通灵师之一。”沙哈自信没有说谎，“你们能和她学习通灵术真的是太幸运了。”……但是对这一句他就不这么自信了。

学生们听到这里，一下子来了精神，叽叽喳喳地向沙哈讲起爱莎如何让椅子着魔，载着迟到的学生绕着教室跑了好几圈，如何上课的时候召唤灵魂为她倒茶，又是如何当场背出整个降灵术魔力矩阵的方程的。

沙哈毫不意外，这完全符合了爱莎给他的全部印象：出色，而且擅长惹麻烦——二者缺一不可，如果少了任何一项，那红伞小姐就不再是红伞小姐了。

“我已经学到了红伞小姐的所有知识，等我读完了书我就要娶她！”最前面的男孩子仰着脸对沙哈说道，“红伞小姐已经答应我的求婚了！”

沙哈不禁抬眼看了看拱廊的横梁，确保了上面并没有任何近期吊过人的痕迹——就在四年前，两个男生——正如刚刚所提的，被那位“答应了求婚”的14岁的红伞小姐施了噤声咒语，倒吊在那根横梁上整整一个晚上。

在替面前的小男孩捏了一把冷汗之余，沙哈暗自得出了或许爱莎对于十二岁以下的男生有更高的宽容度的结论。

“伯恩小姐的所有知识？那可不是你现在能学完的呢。”他笑着说道。

小男孩子把双手背在身后，挺直了腰板：“我已经全部学会了！”

“那么，”沙哈扬起一道眉毛，“通灵术的三个关键要素，说说看？”

“黑暗元素！生命元素和……”男孩子的眼睛滴溜溜地打了几个转，而后，从他的两颊和耳根开始，一片红晕逐渐泛了起来。沙哈心里不由觉得有趣，似乎无论是在哪个年代，无论是哪个学生，在学习基础通灵术内的元素理论的时候都答不上这个问题，这一点从象牙塔刚刚创办开始就几乎没有过任何改变——

“和魔法元素，鲁斯特先生。永远记得判断魔法操作的三个关键要素：引导元素，塑型元素和驱动元素。”

一个轻快的女声从人群背后传来，紧接着，“红伞小姐”分开人群，走到了沙哈面前。她身着一件饰着白色宽领的深红半袖连衣短裙，绣着花纹的黑色丝绸长袜和一双最近在象牙塔里十分流行的浅口高跟鞋。

像过去将近十年里每一次遇到沙哈的时候一样，她把金色的长发撩到耳后，调皮一笑，接着又侧身对着刚刚回答问题的男生做了个鬼脸，“通灵术的驱动元素是魔法，每一个学生都会忘记这个。”

沙哈对着自己昔日的学生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赶在那位名叫鲁斯特的男生的脸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回答上问题还是因为见到了爱莎而变得比她的裙子还红之前和学生们告了别。他们二人走下长廊，穿过花园，向访客住所的方向走了过去。

“精灵们今天上午就已经到了。”爱莎走在沙哈的左边，一手拎着一个黑色天鹅绒手袋，另一只手则拎着自己的红伞。“我不了解具体的情况，但是就赫布里特所说，看起来他们对象牙塔的天气不太满意。”

“……他们对什么都不满意。”

沙哈说着，但事实上他无比确信让他的精灵同胞们不满的一定不是——至少不只是——象牙塔的天气，而是象牙塔本身；然而，只要海军统帅米米恩和游侠部队指挥阿塔里安元帅没有被同时指派前往象牙塔与他会面，沙哈认为他还是有一丝机会说服自己的精灵同胞“象牙塔只是一个中立的学术机构，永远不会也不可能对精灵的军队或者种族构成任何程度的威胁”的。

一边如此盘算着，他跟着爱莎走进了白塔的大会客礼堂。

象牙塔方面负责准备这次进攻的几位负责人都已经到齐了：人类大法师柯兰——象牙塔防卫海军旗舰的舰长，负责补给和医疗的精灵主教尼尼薇，法师佣兵团的两个队长人类元素师赫布里特·法拉赫和矮人魔导工匠巴尔肯·石锤，以及负责工事和设施器械召唤的矮人大法师米泽高；

而领导此次精灵主力部队的两位将军亦已到场：海军统帅米米恩身穿于她的长发同色的雪白长袍，没有披戴盔甲，坐在最内侧的沙发椅上，站在她身边，正与主教尼尼薇用精灵语吵个不停的，则是精灵游侠部队的最高统帅，阿塔里安大领主。

沙哈自觉一阵脱力，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下好了……该来的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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