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王国的阴影（二）

斯莱恩重重地跌在木板地面上，又借着惯性向前滚了一圈，浑身上下的酸痛顿时包裹了他。

这或许是某种好消息：一来，他确定了自己没有死，二来，他还确定了自己的意识仍然是清醒的。

周围的空气似乎完全被一种介于花香和体香之间的味道填满了，如果不是地板坚硬的触感和晚风提醒他自己正匍匐在塔楼的顶层，他一定以为自己是一头撞进了某个精灵的怀里。

他挣扎着爬起身来，四周一片漆黑，“我的眼睛是怎么了……？”

他心里一沉，这样就丧失了视觉可太糟糕了。他试图施放一个法术创造一些光亮来测试自己的视力，可多次的失败让他想起就在几秒钟前，他已经用尽了全身的所有魔力。

琴声还在继续，斯莱恩不由觉得些许愤怒。无论弹琴的人是谁，他都被这个人完全的戏弄了。

从一开始他就应该意识到异常——琴声是怎样从白塔传到两英里外的观星楼的？“这一定是某种精神魔法。”他想着，或许是哪个调皮的学生在对同学恶作剧，抑或是那些妄自尊大喜欢捉弄人的精灵们在戏弄他……

斯莱恩一面摸索着向前，一面四处找寻着可能的光线。渐渐适应了黑暗的他逐渐感知到自己似乎是在穿过无数道无形的黑色纱帘——正如他在拱门前所看到的那道一样。琴声就在前方，弹琴的人似乎根本不知道——不……确切地说，是根本不在意——他的闯入一般，依旧弹拨着自己的曲调。斯莱恩时而觉得自己似乎曾经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曲调，而它又时而显得无比陌生——

“有光！”

斯莱恩站定脚步，放低身姿，悄悄拔出腰间的佩剑。对，前方确实有淡光，在几重纱幕之后，尽管无法确定是什么发出的，但确确实实地——是光。

他屏住呼吸，轻轻向前迈了一步，左脚缓缓落地，而后身体探向前，穿过了面前无形的黑纱，光晕中的一道人影显露了出来。

斯莱恩再次站定，眯起眼睛仔细地判断着光源和人影。“从露出的胳膊和肩膀来看，是一个女性……”他想着，尽管看不清脸庞，但是肩膀和身体的轮廓看上去要么是一个身着露肩礼服的人类少女，要么是一个女性精灵。

她的左臂前伸，抚弹着稍远处的琴弦，而右臂上只有拨弦的右手被照亮。

光源呢……？

他想着，攥紧了剑柄，又向前挪了一步。没有灯，没有火焰，当然也没有星光或者月光透射进来，几乎没有任何可以发光的东西——“是琴弦……？”

尽管体内已经没有可以使用的法力，他还是清楚地感觉到前方的演奏者拨弄的琴弦所散发出的清澈的魔力：“那些琴弦……难道是魔法凝结成的……？”

可这又说不通，几步之外弹奏魔法凝结成的竖琴的人，本身却没有一丝魔力逸散出来，反而，她似乎是游离于整个魔法能量的循环之外一样，在整个空间的魔力波动中，斯莱恩完全感觉不到前方弹琴的人的存在。

他咽了口唾沫，手里的剑柄也沾满了汗水。如果一个人能完全的隐藏自己的魔力，要么是她的体内没有任何魔力，要么就是她是一个操纵魔力的大师，能够将自己的每一丝每一毫的魔法能量都掌控在自己手里——

斯莱恩相信事实是后者，她弹奏的琴弦精美纤细，声音准确得像是宫廷中的御用乐师调过的乐器一般，这绝对不是一个完全不会魔法的人能够做得到的。

这不是一个恶作剧的学生，也不是一个捉弄人的精灵，他面对着的是一个大法师，一个能够比肩——不，全盘压制自己所有讲师的大法师。

一开始的引导，刚刚的结界和塔楼顶无尽的纱幕，都是她的杰作……但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对自己下手？

第一个冲击他脑海的答案是敌国的杀手：无论是自己故国阿贝拉的敌人，还是收养自己的布里塔尼亚的敌人……这很可能是一个帝国的刺客前来取自己的性命。

可这种想法几乎立即就被斯莱恩自己推翻了。如此精细的魔法操控，如此强大的魔力结界，如果她想杀自己，恐怕自己早就灰飞烟灭人间蒸发了。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呢？——不对”，他轻轻换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肺涌入新鲜的空气以便集中精力，“不是考虑整个的时候。”

他打起精神，紧盯着前面的人。“现在应该想的是接下来怎么做。”

他估计了一下双方的距离，15英尺或者更多。对方专注于演奏，似乎并没有察觉他的到来——或者并没有打算立即杀死他。

他可以冲上前去抢占先机，也可以再向前一些，找一个对方无法躲闪的角度一剑刺死这个——

“尤瓦尔王请庇护……”

斯莱恩一惊，有人在唱歌——无疑，是他面前的人。他们之间只隔着不到10英尺，他甚至能看清对方的睫毛。

在这个距离之下，如果他准备好了，他现在就可以一步冲上去并于她接刃——但是他没有，她在唱歌，那是——如果7年的时间并没有彻底抹平他对故国阿贝拉的记忆的话……那是他故乡的民歌。

瞬间，他一下子弄懂了为什么这琴声从一开始就让他感到一股亲切和熟悉，这首歌……它正是他五岁离开自己的故国时，护卫骑士一直唱给他听的那首歌。

“哦听我说，请听我说……”前方的歌声犹如夏夜中的静湖，清澈而深邃“王国的勇士啊……”

是这首歌……

斯莱恩放低了剑刃，慢慢站直了身体，睁大了眼睛望着面前的女精灵。

她有一双修长可爱的精灵耳朵，而乌黑的头发下面是一双安静而平和的黑眼睛，魔法琴弦的光辉映在她的眼中，反射出了清亮的光泽，小而微翘的鼻尖，饰着淡色唇妆的薄唇，和臂颈之间雪白无暇的皮肤……

“因为您们的王国已到了生死关头……”

她双手拨奏着琴弦，轻声唱着：“我听到哭喊在南风中回荡……”

南风……在自己的故国，每到冬天，西南风刮起之时，暴雪接踵而至，大雪压倒房屋，冻死牲畜，堵塞道路……斯莱恩往前走了一步，望着女精灵的眼睛，有一瞬间，他相信在那双眼睛里，他看到了自己，甚至是自己的一切过往。

“我看见鲜血流淌在绿野群山……

“莱肯，请用你的巨斧保护我；尤瓦尔王，请庇护您的子民……”

“我听见哀嚎响彻寒冬……

“我看见英雄的鲜血终归黑暗……”

唱罢，女精灵久久地把手指搭在魔法琴弦上，双眼凝视着面前的空气，或者，是在她前方无穷远的彼岸的某处。

“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唱我家乡的歌？”斯莱恩突然问出口，甚至他自己也被自己的问题吓了一跳。

女精灵抬头望向他的方向——对，是方向，因为那眼神绝不是在看向他，而是——他的身后，他的体内，或者他的灵魂……她的眼神几乎没有任何波澜，似乎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一般……

但越是如此，这种注视就越让人感到自己的一切都在被她逐一审视一般。

“费利克斯托夫·斯莱因·范·克罗齐纳伊亲王……”她说着，对着他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精灵黑暗守护者，艾文，幸得您的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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