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四十出头的雇佣兵阿道夫,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行动到这种地步。
作为一个从十几次战场上活下来的幸存者,他能感受到残酷环境之后的生活,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是一份殊荣了。
退役之后,他只想着能在一座小城里找一个零活,工钱对付平时开销,有一间便宜的公寓……
对他而言,这就足够了。杂志上那些为退役军人的待遇愤愤不平的,应该都不是士兵本人的看法。
战场上,一个生命还不如一颗子弹值钱。当你从战场这个炼狱逃出来的时候,你应该就没有愿望了。
活着就是最好的愿望。
这样的他,在宇督宫县定居了下来。某一天完成了车间的生产工作,他被上级褒奖提前下了班。
可能是想感受一下和平时候的生活,他来到公寓附近了一家小咖啡馆。
“欢迎光临——”
吧台的年轻女孩充满热情地喊了一句。店里并没有几位客人。这样很好,静谧的环境可以净化一下被枪炮翻滚蹂躏过的心吧。
阿道夫点了一杯黑咖啡和一块芝士蛋糕。
即使是黑咖啡,在和平生活应该也是充满滋味的吧。
“您的黑咖啡,还有芝士蛋糕。”
一个怯弱的年轻服务生走了过来,将咖啡和甜品摆到桌上。
“谢谢。”
阿道夫只尝了一口黑咖啡,就难过的直摇头——简直比中国的中药还要难喝的许多,又苦又涩。舌头受到了摧残,简直都失去喝东西的欲望了。
“军用水壶里的可比玩意好喝多了。”
阿道夫伸出舌头吐槽道。即便没有同伴听他说话,他也感到很满足了。
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递了一杯咖啡上来——
“请用。”
阿道夫略显疑惑地看着拿着咖啡的人。这个人并不是服务生,穿着黑色大衣和礼帽,看上去像个魔术师。
“魔术师”先生很有耐心地解释道:
“请不要误会,这是我请您的。这家店我也常来,我实在是不想因客人的独特品味而失去了对这家店美味咖啡的第一印象。”
魔术师彬彬有礼地微鞠一躬。
阿道夫怀着疑问喝下了这杯咖啡,同时仔细地看着那张被礼帽压得几乎看不到脸的可疑面孔。
凭借他的直觉,他认为眼前的只可能是一个破坏他和平生活的可疑分子。
魔术师露出了一只带有笑意的眼睛,坐在了他的对面——
“……佐藤·阿道夫·刃,男,43岁,德日混血,参加过科维、伊克以及沙特阿伯等区域的边境战争共计19次,曾隶属于多家雇佣兵组织……”
还没等到这个人说完,阿道夫便一把拉住了他的领带,恶狠狠地将他扯了起来。
“……你想怎么样?”
阿道夫问着,脖子上的青筋似乎都因愤怒暴起了。
几句平淡无奇的话,勾起了阿道夫的满腔怒火。
然而,这时他注意到一旁的男服务生向自己的座位走来。出于不想在公共场合的想法,阿道夫放开了紧紧拽住西服的手,一下子瘫坐在位子上。
“这位客人,请不要给其他的客人带来困扰……”反正肯定又是这种话之类的吧。阿道夫如此想着,接着厌恶地瞪了一眼眼前的黑衣人。
然而,令他深感奇怪的是,服务生竟然旁若无人地取走了桌上的剩咖啡和蛋糕。
“真浪费啊……蛋糕明明根本就没有动过嘛…………”
吧台的少女好奇地眨眨眼,说道:
“好奇怪……刚才一转眼,两个客人就不见了;他们走的也太匆忙了吧?”
“……难道是‘幽灵’吗……那两名客人…………”男服务生有些脸色难看地和吧台少女开着玩笑。
阿道夫惊奇地看着两名交谈着的服务生。接着向他们呼喊着并高扬起胳膊来——
“喂——怎么回事?!”
即便他再怎么叫喊,似乎也并没有引起服务生们的注意。旁边的几名客人也并没有因为这个发着噪音的喇叭发出半点抱怨,甚至一点反应也没有。
简直就如同自己消失在了这个空间一样。
当他想站起、离开这家匪夷所思的店的时候,脚下突然传来了一阵被烈火燃烧的剧烈痛感——
“好痛——!”
在脚底盘旋着的并不是火焰,而是迸发着蓝色光芒的跃动式光圈。仿佛自己已经被囚禁在了这条椅子所处的范围之中。
“那么,现在能冷静下来了吗——阿道夫先生?”
魔术师整理了一下自己皱皱巴巴的领带,接着露出了帽檐下深怀憎恨与杀意的白金色瞳孔——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实验品的一部分了——当然,我没打算征求你的意见。”
“……为什么他们看不到我?”
“还没注意到吗?自从我坐在这里的一刻开始,我的能力——【远景魔术】就已经发动了。在他们的所有感官里,我们所在的区域成为被剥夺了视觉与听觉存在的维度空间……”
那是什么?
从对方的举动和现场的行为来判断,这个人应该没有说谎。
“你到底是什么人……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突然,阿道夫感到一阵猛烈的晕眩,在口齿不清的情况下,他不得不瘫坐在椅子上;他意识到,刚刚喝的咖啡里可能掺了一些药物……
“……是氧化亚氮……吗…………”
阿道夫呻吟着,接着眼前一黑,倒在了桌面上。冷汗顺着他的脖颈后侧一点点滑下来。
当阿道夫清醒过来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处于一个昏暗的开阔空间。
垃圾的腐臭味刺激着他的味觉,而周围是带着异味的烂泥和腐坏变质的塑料垃圾所堆砌成的矮墙。
“……唔……呕…………”
阿道夫扶着自己的脑袋,忍受着脑壳中的铜锣般的响动,捂着嘴一步一步地扶着焦黑色的石砖墙向前蠕动着。脚似乎根本不听使唤,即便怎么努力也无法走太远。
可以看到的是十分肮脏的低矮建筑物,以及被大块的黑色塑料布包裹着的施粥棚以及凉亭。
完全不清楚自己身处什么地方。只是从现在的卫生条件和周围的状况可以判断出,这里应该是某个贫民窟的垃圾站。
阿道夫翻了下自己身上的所有口袋,在颤抖的手指一通乱翻之下,终于找到了一台的老式翻盖手机。
“妈的……!”
他愤怒地将手机摔在地上,手机的屏幕被摔了个稀巴烂,翻盖位置彻底脱离出手机本体。
那台手机的电池早已被取走,换成了一块画着鬼脸小丑的橡皮。
正当阿道夫感到焦躁不安的时候,他的面前出现了三个高耸瘦弱的身影。
“那个……请问这里是哪里?”
终于在贫民窟见到人了,阿道夫有些激动地向前一瘸一拐地走过去……
“哈……?”
“啧……没想到啊。”
“你这家伙居然还敢在我们面前出现啊……”
那是三个染了鲜艳颜色的头发的小混混。当看清楚了他们的面容的时候,阿道夫几乎惊讶的喊出声来——
“你们是……中东‘血鹰’雇佣兵里的……!!”
这几个年轻人都是自己曾经的部下。确切的说,自己曾经的部下是一群高中生年纪的人,他们有曾经的数量是二十七人。如今活下来的,可能只有这几个了……
阿道夫咽了口口水,飞速地转身、想逃离这个地方;然而由于身体的麻醉药药效并没有彻底消失,他很快被三个年轻人包围起来。
“……‘作战任务等级低,生还率90%,拥有国际二等雇佣兵待遇’……这就是你劝说我和我的同伴加入雇佣兵组织时说的话。可惜……”
染成了金黄色头发的青年无奈地摇了摇头。阿道夫注意到,他的右臂裹着一层厚厚的石膏,被绷带毫无力量地挂在胸前。
黄发青年靠近了自己的脸颊,侧耳阴森森地说道:
“……可惜我们班剩下我们三个了。如果已经去了天国的他们知道你是个正儿八经的特种兵而不是个临时工的话,你猜他们会怎么对付你?”
他的嘴里含着利刃。阿道夫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身份竟然被揭穿了。
由于组织急需兵员的扩展,他联系了自己曾在关东地区的黑帮组织的一批年轻人。
但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一队人在战场上只是充当诱敌的炮灰而已。而这竟然是自己的上级授意的。
在陷入重围之时,身手矫健的他可以躲过成排的子弹扫射和火箭筒的狙击,但是……
绝大部分雇佣兵都是为了钱才会参加战争的。这些没有太多实战经验的黑道青年也是一样。最后这些人就再也没能回关东。
“喂————你他妈的说点什么啊,混蛋!!”
黄发的青年单手扯住了阿道夫的衣领,眼睛泛着凶狠的红光拼命地喊着。
“好了——好了————”
一阵庞大的威压气场从半空中飘过,黄发青年下意识地放开了手;随着话语的结束,几道幽蓝色的如同绸布般的流动性屏障将几个人围绕着包裹起来……
“该死……怪事越来越多了……!”
阿道夫奋力挣扎着,但是这道力量似乎无法抵抗,在身体上施加的压力越来越大——
“噗噗噗噗噗————”
当绸布像碎裂的豆制品一般在身上突然爆响、消失时,阿道夫发现自己的身体被拘束在一台巨大的方形金属铁架内部;他的手、脚都分别被下了手铐和脚镣,腰部也被粗壮的金属铁环固定住了。
“这是什么鬼东西………”
这就简直是法庭上的被告席一样。阿道夫怒吼一声,试图一口气从这个牢笼中挣脱;在身经百战的特种兵的眼里,这种拘束道具简直和玩具无异。
手臂上的肌肉“嘭”地一声胀起,在青筋肿胀的一瞬间,巨大的拉力从手腕处冲出——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手铐的连接处丝毫未损。
阿道夫喘着粗气,看着面前在铁笼中挣扎着的几个人,与自己的状态大同小异。
“……是那个奇怪的家伙吗…………”
阿道夫的头部闪过一阵抽痛。他终于回忆起了在咖啡馆见面的那个神秘的黑衣人。
那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白发少年,犹如使用了特效手法一般,突然从几人中间出现。
还没等阿道夫说话,其余的几人立刻焦急地嚎叫着:
“喂——你在做什么?快点把老子放开——”
“是你把我们叫到这里来的吧?!到底是要做什么?”
白发少年仿佛是走到了舞台中央一般,在几人之间走动了一会儿,接着清清嗓子,说道:
“……鄙人是一个拥有特殊能力的超能力者。但是由于不知道我的力量会对世界产生多大的影响,所以我需要有人能够代替我使用我的一部分力量,作为我的观察实验对象;啊,从魔术师的角度来讲,就是正式魔术表演之前的练习了。”
这声音听上去略显稚嫩,但是却渗透着一股狂傲不羁的阴冷。
年轻人们一听,几双眼睛互相瞅了一番——
“啊哈哈哈哈哈哈————”
“白痴啊……这个人——”
“是个家里蹲加二次元控吧……哈哈哈哈————!!”
面对刺耳的嘲笑声,少年毫不动摇。他从侧口袋中掏出了半快带着黑色水晶,以及镶嵌着纯白色的瓷边的印章石块。
“那是……什么东西?……”
阿道夫看着那块标示着字符的、异常诡异的石块,预感到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
少年将那块东西塞到了金黄色头发青年的胸口。青年嬉笑着的表情转瞬发生了变化——
“啊啊啊啊啊啊————好烫啊、烫、烫死我了————!!”
印章紧紧地吸附在这个人的胸口,很快,皮肤在高温的灼烧下发出了紫红色的刺眼光芒——
“呜嗷嗷嗷嗷嗷…………”
青年的嘶鸣声渐渐变得有气无力。
阿道夫离金发青年的距离很近。汗水不受控制地顺着额头淌下,鼻子很明显地闻到了难闻的肉腥味。
印章像发怒了一般,开始钻入被烫成肉泥的胸腹之中;随着已经碳化的皮脂、淤血已经应景被毁坏的脏器深色液体的大量流淌,金发少年嘶哑着低垂下了头颅、两只瞪红了的眼球向外凸出了一半。
他的胸口被烧出了一个半径约为两英寸的焦洞。一旁的两个年轻人早已经惊呆了,其中红发青年早已失禁,裤子竟湿了半边。
阿道夫喘着粗气看完了整场酷刑。最后,他颤抖地向黄发青年喊道:
“喂、喂……秋山?你……”
这个名为秋山的青年再也没有了气息。他身后的两名青年俊也、宏二,像两只被驯服的猴子一样,双眼充满了木讷与绝望。
“秋山————!!”
阿道夫拼命地晃动着这个该死的铁制牢笼;然而令他感到诧异的是,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脱身。
“……啊,果然普通人承受不了吗…………”
白发少年没有半点恐惧或是自责之情,只是满足地点点头。
“那么,再试一次……”
“……让我来吧。”
阿道夫在少年做出选择之时,低沉地打断了他。少年好奇地向他看去。
“……你是想找一个能够使用那股力量的人对吧?那么我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了;在战场上我早就死了好几次了。比起那些没什么战斗力的小鬼,我最拥有控制那东西的资格。”
少年轻蔑地一笑,说道:
“……哼,就为了那些不理解你的小鬼出头?”
看样子,有关自己的情报,这个人已经了解的一清二楚。阿道夫不再说话,将头别再一边——
【如果能够让他们多活一分钟,也算稍微赎罪了吧……】
他正想着,胸口便传来了一阵火烫的疼痛……
“那之后都过去多久了……”
回忆着往事、身心俱疲的阿道夫,拉了下手上轻机枪的枪栓。按照那个人的指示,马上又会有新的队伍成为实验对象。而他至少要先训练下这些新的雇佣兵。
看着镜子中的穿着防弹服和弹夹、全副武装的自己,默默地垂下了头……
【在成为‘印章’的暂时宿主之后,就无法抗拒该枚‘印章’所属的【骑士】的命令了……】
他对此深信不疑。
“咚咚!!——”
公寓的大门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在兰薐私立高校的初中学区,标示着中学部·一年B组学牌的教室,依旧像
与全年段综合成绩排名最高的A组精英班级相比,其他组的班级依旧处于学风怡然的悠然状态。
而下课时的中学生们,往往是他们在学校一天最活跃的时刻之一。
玉子似乎有些疲倦,轻声地打着哈欠,倒在课桌边上。玉子的亲友——遥有些为难地走到玉子身旁,侧身询问道:
“那个……玉子酱?”
“嗯?”玉子睁开了惺忪的红瞳,与眼眶下的淡黑色眼圈比较之下显得更加娇柔。
“刚刚的国语课笔记,我好像写的不太完整;能借一下你的笔记吗?”
玉子胡乱地翻了下桌面上的一堆书本,在其中抽出一本来——
“……拿去用吧。我有点困了,要再睡一会儿…………”
“……谢谢。”
遥接下笔记,翻到了最新的一页篇章——
只见在杂乱不堪、字迹潦草的语言笔记下方,附注了一堆特殊的标语:
姐姐……好累啊…………
这样下去一整晚都睡不了了…………
这个……只有这个不行…………
做了这个之后……就能成为像姐姐一样的大人了吗…………
“噗————”
脸庞的嫩红色一直感染到脖子根部;遥似乎觉得自己的脑袋在发着“嗡嗡”的电器震动声……
“玉子的姐姐……到底做了什么大人的事情啊————?!”
遥一改之前的文雅态度,慌张地叫喊着。
玉子整个晚上都是在兴奋与疲劳中度过的。
昨天晚上的晚饭时间,龙一接到了一条未知对象发来的短信。她紧张地在手机屏幕上敲击了几下,接着将手机倒扣在桌子上。
“……和我走吧,特训要开始了。”
龙一一句简单的话,把正在打扫房间的玉子叫了过来——
没想到的是,一直期盼着的训练场所,居然就在自己所居住的公寓的上一层。
“……就是这里了。平时看上去都是但是这几个房间都是连在一起的,整体面积还是足够用的……”
龙一用手指指了下6层的607与右侧的几个房间,接着拿出了钥匙。
龙一开启了大门旁边的灯光开关。当进入607号房间时,玉子第一时间感到了深刻的不协调:
这是一个非常宽阔的大房间,但完全不是平时的公寓住宅构造。由几条明显的划线标识的训练区域在坚硬粗糙的水泥地面之上。
玉子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巴:
“……我们楼上居然是这个样子的?这个是怎么置办出来的?”
“这里是曾经的多人秘密训练场,很久之前归属于我了。当然了,这里的情况公寓的管理员是完全不知道的——在我把这里完全租下来并改造之前。”
“等等、等等——姐姐你成为杀手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吧?那这个地方……到底存在多久了?”
“……大约有13年了吧。”
“不是吧……那这么算的话,只是一年就至少要几十万的租金??”
玉子几乎叫出了声,数秒之后,她发现自己搞错了吐槽的方向——
“问题不在那里…………难道说姐姐四五岁的时候、就已经是一名杀手了?!!”
龙一对此毫不介意。对于已经参加了十几年危险的杀手工作的她而言,其资产早已达到富可敌国的地步了。
“……比起那个,你要好好记住:这里是绝对秘密的场所。作为你在这里训练的代价,记得每次结束后把这里打扫干净。”
“欸————”
玉子有些失望地哼了一声,接着小心翼翼地走进了训练场。
和姐姐所描述的一样,这里看上去已经许久没有人活动的迹象了。无论是地面还是各种操作器材,都布满了厚厚的灰尘。由电网围成的方形场地是一个足够五人同时射击使用的训练场,在场地的侧翼挂满了各种型号、形状各异的长短枪支;在紧邻训练场边上的则是一个犹如剑道馆的地方,地上是非常标准的是标准的实木地板,而这片区域的斜侧方角落泽摆放着各种练习用木剑、防护用具以及木屐;比较不起眼的一片区域是一个类似健身房的场地,几台破旧的健步机、跑步机以及杠铃举重床之类的。
最后的一片区域,则是一个什么东西都没有的空白区。光秃秃的水泥石地上有很多明显的伤痕。
玉子观察着这片空荡荡的场地,拽了拽龙一的袖口,问道:
“姐姐……这里曾经有过什么东西,是吗?”
龙一有些迟疑,但还是说了出来:
“……那里是没有可替换东西的地方,仅此而已。”
玉子皱了皱眉头,直面着龙一的面孔;很明显,姐姐还是有事情隐瞒着。
龙一的眼神变得甚为冰冷恐惧。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真的想知道吗?”
玉子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个地方是用来做忍受拷问的训练的地方。杀手面对什么样的拷问都不能吐露情报。”
“这里所有的区域都是曾经被替换过的——以前的杀手场地并不是像现在这个样子的。每天都有人在这里训练到吐血、崩溃……死亡。和我同期的很多孩子都死在这儿了。”
玉子感到心脏“咯噔”地跳了一下,接着脸色惨白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来到这里之前的兴奋与期待,转瞬之间彻底消遁。
“那……那我也…………”
她好像小声地说着什么,但是龙一根本听不清。她蹲在玉子身前,深邃的眼睛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
“……但是这里已经没有杀手了。你在这里训练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自保,而不是练习如何杀人。”
玉子的眼神终于不再被恐惧所占据。她点点头:
“那这么说……我不就是个‘半桶水’杀手了吗?”
“半桶水也没什么不好——不过,我的训练可是很严格的。你能接受得了吗??”
龙一严肃地喊道。
半个小时之后,玉子为自己之前的感动感到深深的懊悔。
“为什么我的第一个训练、竟然就是打扫这个场地啊?!!”
玉子不甘心地喊叫着;同时双手正拿着蘸着水的长杆拖布,在场地前后来回拖动地面——
龙一坐在剑道馆的区域上,悠哉地泡着咖啡,尝了一口说道:
“……所以说不是打扫,是还原。隐藏自己存在过的痕迹,也是很重要的作业;如果时间到了还没能完成的话,就罚你喝一杯‘这个’好了。”
玉子擦拭了额头上的汗水,看着不远处的龙一,似乎在那杯中冒着膨胀泡泡的浓色饮料中看到了什么……
“骗人的吧………难道是那个‘喝下去就能够成为大人的液体’吗?!”
那就是……完全没加入任何糖精与牛奶的、最纯正的黑咖啡。
又过了半个小时后,玉子依旧没能完成作业。
“……喝吧。”龙一的语气很残忍。
“这样下去一整晚都睡不了了…………”
“这个……只有这个不行…………”
玉子的娇喘一般的反抗是无效的。
“吨吨吨~~~嗝——吨吨吨~~~”
随着温热的液体划过自己的喉咙之后,简直连神经都已经被融化掉了……
“喝了这个之后……就能成为像姐姐一样的大人了吗…………”
玉子的持续不断的悲鸣,在喝掉一整杯黑咖啡后,也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睡眼惺忪的国语课上。由于脑海里全部是那杯‘罪恶的液体’,所以笔记上的内容记录的也都是当晚发生的事情。
这次的午休时间,玉子出奇地没有去给高中生学区送便当。玉子和遥像往常一样,将桌子拼在一起吃午饭。
“没有——谁会去给姐姐送便当啊……?!”
玉子咬了一口便当里的乌贼肉丸,大声地向桌子对面的遥抱怨着:
“……昨天姐姐那样的折磨我……还让我整晚都在做什么奇怪的训练……把我弄得既兴奋又奇怪的……最后还给我硬灌了很苦很难喝的东西…………!!”
“……我才不会给她送便当呢!!”
遥突然感到食欲锐减。并不是因为玉子的抱怨,而是因为玉子说的内容实在是太让人在意了。看上去简直就是处于热恋中的少女在傲娇地抱怨对方的过激玩法一样。
“不行不行——我在想什么啊……”
遥红着脸猛烈地摇了摇头。一名竖着棕红色短发的少女手里提着着便当盒子的包裹,从两人身边快速地走过。
“……亚美酱,不在一起吃便当吗?”
少女听见了,身体微微地颤了一下,停了下来;她转过头,语速极快地回应着:
“……淳君今天还是在请病假,所以我要先去他家里探病。抱歉了。”
亚美不好意思地挥了挥手,接着眼神飘忽不定地带着便当包离开了班级。遥似乎从她的眼眶下的位置上看到了淡红色的长条痕迹。
“亚美酱是要去探病吗……”看着亚美急匆匆的身影,玉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支支吾吾地说道:
“其实……我听到过亚美的班级里的人说过的……关于她的事…………”
“……亚美酱?她怎么了?”
“好像是说她有一种‘易哭’的体质……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只要有人和她开始交谈,她就会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医院也对这种奇怪的病束手无策。”
遥有些困惑地摇了摇头——
“这些我也听说过,而且她在这种病发作的这一个月以来,还有了个‘泪姬’的别称……”
“这应该是谣言吧?刚刚不就什么也没发生吗?”
“总之——”遥略显严肃地对着玉子说道:
“不管出了什么事,你可不许这么叫亚美酱。她,她应该没事的……”
玉子理解了遥的意思,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兰薐私立高校的初中部,一年级A班的绫濑亚美,是整座学校如同小型偶像般的存在。
能在学园祭看到隶属合唱部的绫濑亚美的演出,是校内很多中学生乃至高年级学生的愿望。
亚美留着一头棕红色的短发,身材娇小,样貌甜美,声音洪亮且极具表演天赋的少女。可以说,她就是一个成名偶像的雏形。
日常生活中的她,在社团之中也大受好评;她一直暗恋的中学生就是合唱社里的社团经理,佐佐木淳。淳身体不好,但依旧坚持着学习和操持部门里的活动。一直坚持着的他成为了部门的精神动力——
“我们一定要拿下【宇知杯大赏】的冠军——!!”
“干掉北高——!!”
“全力以赴、兰薐高校万岁——!!”
社团里的中学生们情绪高涨地喊叫着,部室里的空气简直都燃烧起来了。
脸色苍白、但依旧神采奕奕的佐佐木,高兴地看着练习中的众人。而亚美,也在偷偷地注视着他。
过去的日子充满了奋斗、艰辛与快乐。
然而,从一个月前开始,绫濑亚美的身体出现了状况。
身体莫名其妙地乏力;无法进行长时间的练习;甚至无法集中精神听课学习。
最严重的是,她的双眼,在不停地流泪。根本就不受情绪控制的状况。
大家都认为亚美病了,劝她请病假好好休息检查一下。
医院没有任何解决措施。亚美又被转送到心理科。
“……很抱歉,我们实在查不到这种病,以及它的解决方法。”
辗转了几家医院,毫无成效的治疗持续了几周后,亚美坚持着回到学校。因为几天后,和北高争夺【宇知杯】的冠军的比赛就要开始了。
然而回到了学校的亚美,仿佛变了一个人——
以前充满热情、活泼阳光的她,开始焦躁、无法控制情绪;本来干净、白皙的脸庞,多了两条红色的粗线状泪痕。那是长期止不住流泪所导致的。
大家无法再与她合作——甚至于,每次看到她的如瘟神一般的神情,就开始自动躲避了。
“……她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了…………”
“该不会是**了什么的染上了怪病之类的吧…………”
“好恶心……!话说报刊上越是清纯可爱的偶像也是,花边新闻很多的样子……”
无论再怎么小声,总会有被亚美听到的时候。
“你现在的状态,真的不适合参加比赛。”
最后,顾问的老师是这么说的。
在这个时候,她终于发自内心的哭出来了——可恨而又无奈的泪水再次刺激着已经产生疼痛感的脸颊上的皮肤。
这一切,都源于自己身上的怪病。几乎接近崩溃边缘的绫濑亚美,从回来开始就再也没有心思去看心上人的脸了。她害怕他和他们是一样的表情。
部门里失去了亚美这个主力,很快部门彻底不再进行日常练习了。
几天后的比赛,代表兰薐私立高校的中学部合唱社团在【宇知杯大赏】比赛中因排名第六位的成绩,遭到了校方批评。
中学部合唱社,宣布解散。
从发病开始一个月之后,亚美最后去了一次从前的合唱团部室。那里已经被改成了一件填塞废旧桌椅、教室用具的仓库。
“…………”
少女沉默着,拿着手中的便当包飞速跑开了——在眼泪掉下之前,她想走的越远越好。
手上已经皱皱巴巴的纸条伸展开来,少女边走边仔细地读着上面的字。
“……嗯……宇督宫……市东区四丁目番16号434……”
“……终于到了。”亚美停在一栋普通的米色双层民居之前,摁了下大门上的门铃。过了好久,楼下门锁打开的提示音才响了起来。
上一次来应该是几天前吧。亚美沉闷的心脏终于有了一时的舒适感。
根据上一次来的记忆,亚美很快走到了二楼,并走到了门上挂着“淳”的木牌的房间。
“……咚咚。”
亚美敲了两下门,但房间里却没有一点回应。
“……淳君?你在吗……”
当门缓缓被推开的时候,亚美的眼神变得越发害怕——
“淳——!”
佐佐木淳在床上,被厚重的被子席卷着;仅从露出的瘦弱的脸庞就能判断,淳已经处于非常虚弱的状态了。
便当包裹被扔到一边,亚美飞快地跑到淳的身旁,颤抖地拉住他的手——
眼泪又止不住地淌出来了。脸上的皮肤简直是像沾上了辣椒酱一般,是难以停止的疼痛。
“……为什么会这样…………淳君…………”
淳勉强地笑了笑,脸上深深陷下去的眼眶甚至有些近似于骷髅一般。
“……我没事的……谢谢你来探望我,绫濑同学。”
即便是病得很重,淳的眼神还是像以前深邃,仿佛连生死都已经看透了一般。
“……我给淳君带了便当,多少先吃点吧。”绫濑重重地擦拭了一下脸颊两侧,转身将翻倒的便当盒子捡了起来。
“…………”淳似乎一点也吃不下去。他看着亚美焦急的面容,温柔地笑着说:
“……我的话怎么都无所谓,但是我希望你能好好地生活下去;即便不作为你自己,不作为歌手,不作为偶像……只是以‘绫濑亚美’的身份好好活下去。”
亚美不甘心地咬着牙,将头深深地垂了下去……
她的泪水,终于再也遏制不下去了。
带着自己无力的懊悔……
带着同伴们的猜忌……
带着对淳君的关切……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抱住了淳的肩头,狠狠地大哭了一场。
这份痛苦,也只有在这时才能够宣泄出来了。
隔壁的卫生间隔间,一个黑色的身影坐在马桶盖上;从他颤抖的身形来看,似乎在微微地狞笑着。
“那么……准备工作要开始了…………”
这个人从怀里掏出了两枚满缀金属管道与数据显示仪的精密的小型胶囊。
一件白色短袖,一件卷着袖子的蓝色外套,一条藏青色的超短牛仔裤。
这是在有特殊行动的时候,龙一最常穿的一套服装。两条暴露、修长的大腿仿佛就是不良少女的证明一般,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总是会被一些好奇或猥琐的视线盯上。
不过那些对于龙一来说是完全不重要的。在登上了宇督宫县东站的列车后,龙一望了一眼进入山形本线的列车轨道,神色凝重地掏出了怀里的智能手机。
在拨通了某个号码之后,龙一的双耳戴上了长长的耳机线,并将末端连接至手机。
“………………”
然而对方并没有接听。龙一叹了口气,她很清楚这是情况不妙的信号。
把持着座椅旁的扶手,龙一默默地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气——
一片没有生机的白色。看上去就是一股很冷、空荡荡的感觉。
【明明降水概率只有5%的……看样子这次也会稍微有点麻烦。】
恐怕不久之后,这片大地应该就会迎来阴霾吧……和那个【骑士】的战斗也是一样。
她在脑海里回忆着,并开始分析之前的战斗:
“幽灵爆破”恐怕只是这个【骑士】的一个玩具而已。而这个玩具中的三个小人并没有能够承受【谛阿厄病毒】的能力。真正推动玩具的关节,是那个被【谛阿厄】感染的特种兵,佐藤·阿道夫。
而阿道夫虽然实战经验很强,但是在几次抢劫活动中都没有出手;他的主要任务是负责与配合其他武装人员战斗,仅此而已。
通过之前的战斗看来,那个【骑士】的一部分能力是在物体上彻底消退了光线的折射,形成所谓的“隐形”效果;通过某种能量干扰对方的精神及视觉感官,即使是拥有谛阿厄能力的【骑士】,同样也会**扰……
最重要的是,自己还没有真正遭受过,寅生与之前的几个事件中,死前呈现癫狂状态的机动队队员的那种感觉。
“……被那种力量扭曲、损伤神经,继而出现强力幻觉……吗…………”
龙一略显紧张地自言自语着。同为骑士,如果现在和那个人交手之时,恐怕自己没有必胜的把握。
列车开始行进。
龙一摘下耳机,闭上眼睛,不再注释窗外。这种阴沉、冰冷的天气,仿佛就是她的写照一般。
等待的时间总是充满无奈的。很快,等待着的少女转变成了冰冷的睡美人般的状态。
几十分钟后,手机的短信提示音终于响了。
龙一迅速地解锁屏幕。又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下车之后,立即到市西区木之丸一丁目1番3号的游乐场门口。】
龙一看过后,快速删掉了这条短信。
游乐场一般临近市郊区。而下一个目的地是在郊区附近的话,大概就是和北野财团搭边的……
“……政客吗。”
龙一熟练地摸索了一下身上的装备。也许,是该做个了断的时候了。
在游乐场的门口远处的凉亭,几个高矮不一的人身着便服,聚拢在一块。
“所以,现在L的处境很微妙,你想说的就是这个吧~~”
领头的女人掐着烟卷,吐了一口烟雾。莫尼卡很厌恶地看着那阵烟——看着女人的无拘无束、自由的表情,简直像是在吸食毒品一样。
“喂,老大……现在还不到放松的时候吧,”身高低矮的莫莫尼卡走上前来,高高地举起手臂将女人手指夹着的烟抢了下来,手肘差点被燃烧的烟丝烫到。
“我们现在……真的要帮她吗?”
看着女人诧异的神情,莫尼卡很坦然地表达出自己的担心与恐惧。
女人回避着她的视线,玩弄着自己耳朵上的耳环,淡淡然地说着:
“这次和之前不一样了……我们不是在执行任务,而是必须和我们熟悉的怪物一起,阻止另一个怪物。”
她把“任务”两个字咬的很重。莫尼卡从她的躲闪的语气中,似乎明白了什么。她长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说道:
“开玩笑吧……难道说你早就知道L是‘那种东西’?!”
莫尼卡还记得那道极具震撼的黑色闪电和那把太刀。简直是能够轻易毁灭人类文明般的、破坏性的怪物。
竟然就这么被自己的老大给瞒下来了??
看着女人沉默的样子,莫尼卡终于难以忍受,大吼了一声:
“……柯拉!这也太过分了吧?!!”
柯拉是老大的名字。即便是气氛到了这种地步,她也只是听着,没有还口。
一旁留着黑白色长发的青年人挥动双手,示意莫尼卡安静。
“……莫尼卡…………老大这么做应该是有她的考虑。至少她不会拿我们的性命去豪赌吧。”
年轻人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温和些,同时亦转头看向柯拉:
“……老大,是这样吧?”
柯拉完全没有回答的意思。她拽了拽自己的僵硬的肩膀,企图让自己放松一下。
“查德——来这边一下!”
“……老大?”
口气中略微有些卑微的青年不解其意。柯拉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白弗,我有事情要先和你们说一下。要是让那个麻烦的家伙听到了,可就不妙了。”
白弗看着老大异常严肃的面孔,意识到现在的状况很不简单。
查德,莫尼卡,白弗三人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柯拉,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们觉得为什么我们能在‘Stealth’那里活下来?”
提到“Stlealth”这个词,三人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莫尼卡想说些什么,但是胸中的烦闷和焦虑使她无法开口。
【Stealth】。
潜伏于世界之中,无法追觅踪迹的,幻影级别的存在。全世界最具影响力的杀手组织。
这个组织的淘汰率也是最高的。如果不能成为顶级的杀手或是“拾尸者”,只有被处决而已。
而任何接触了这个组织的人或事,如果不能为其所用,那么它的痕迹就会在世界上完全消失。换句话说,这个组织的存在,完全是一个吞噬着世界的无底洞。
这个都市传说级别的东西,是真实存在的。柯拉带领的“拾尸者”小队,曾经服役于这个组织。
无论是莫尼卡还是其他的什么人,都曾经热衷于追求着完美无缺的“Stealth”。但是当深陷其中时,就已经无法自拔了。
“……为什么,现在还要提起那个?”查德浑厚的声音压了过来,“……这个属于我们这支队伍的禁语吧?!”
柯拉点点头。
“我也希望那是禁语,永远的。但是……”
“……在伦敦的刺杀任务那次,我们失手了。有必须要处理的证物被留在了死亡现场的抽屉里。”
看着柯拉冷静的面孔,几双疑惑的眼睛慢慢地瞪得老大。
“……这怎么可能?!”几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那个时候对我们的处分已经下来了。而当时接下了对我们处决的命令的是组织中的SS级别的杀手。”
莫尼卡已经猜到是谁了。
“……该不会是…………”
“……就是现在的那个**高中生。现在她的名字叫池鲤鲋龙一。
几个人终于清楚地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所以会从“Stealth”的处决中逃出来,成为了三流杀手组织的【拾尸者】,原来都是L一手策划的。
“……简直难以置信…………”
“虽然还没太搞清楚,但是……L确实是救了我们一命,是这样吧?”
柯拉摇摇头,眼神扫过周围的亭子的一根方柱,微微一笑,走上前倚在上面。
“也不完全是。她是要自己脱离那个组织的;但是没有同伴的话,她是走不了太远的。”
“她需要的,应该是组织在拥有杀死她的力量之前,抢先一步……说不定只是这样而已。”
查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就算是这样,老大你也应该提前和我们说啊……还有【骑士】的事也是…………”
“哼……话说,L的速度也太慢了吧。”
“啊,我去大门那里看看好了~~”
白弗说罢,一路小跑奔了过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龙一早已倚在方柱的另一侧。她略微侧视着身后的几人,冰冷的瞳孔显得很是孤僻——
【没有同伴的话,是走不远的吗……】
【很遗憾。即便怎么怨恨我都好,在遇到真正的同伴之前……】
【牺牲都是在所难免的。】
因为敌人,是怪物。刀刃不能斩杀怪物的话,只会被埋没在尘土之中。
夜幕降临了,阴冷的空气占据了世界。
一台黑色的面包车穿过高速公路的收费站点之后,在绕过几个观光胜地以及溪谷沿岸后,飞速冲刺着——在名古屋西郊区的游乐场南部,终于能够看得见大股被竹林包围着的高层建筑了。
灰白色的多重圆筒形别墅,在茂密的竹林中甚为显眼。
“是、是——我们都已经离开这片区域了。”一名穿着西服的老者双手颤抖着挂断了电话。在两名年轻人的搀扶下,从别墅中走出的几人狼狈地从竹林旁的偏僻小路离开了,径直向附近的停车场走去。不一会儿,一台张贴着政客名字的白色宣传车从豪宅的后门离开了;与平时不相符的是,这辆车上已经几乎磨坏了的喇叭完全没有启动。
“L还是想一个人搞定他们吗…………”
莫尼卡挂掉了手机之后,看着背向着他们的龙一挥了挥手,走进了那栋白色别墅。
“……”
柯拉的眼中闪入一丝惊奇。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稍微地对众人摆了摆手,示意在外墙附近的几人隐蔽起来。
“……万一那个政治家报警了怎么办?我只是随便恐吓一下而已。说不定…………”
“……那样就足够了。如果这种情况下还没报警,那就刚好证实了L的怀疑。”
柯拉话音刚落,别墅之外就响起了警车刺耳的呜鸣声。
别墅所处的竹林,几乎已经暗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几辆警车的明晃晃的车灯划破夜间的黑暗,直朝别墅而来。所有车辆的左侧车门上都整齐地标识着“警视厅”三个字;警徽车顶上是反光材质制成的金色盾形、以及醒目的识别码。当这些黑白色的车子无规则地停靠在别墅外门时,穿着黑色防护服、手持枪械的警察们紧张地下了车,有顺序地找好掩体;一分钟后,十几支冰冷的手枪包围了对面白色的建筑物。
“竹内哲也议员,为了您的生命安全,请您立刻离开这里——”
“根据警视厅的最新情报,这里有可疑人员出没。请您马上离开这个地方,警方将保证您的生命安全——”
车顶的扩音器喇叭不停地重复强调着。别墅前门的灯光很耀眼,仿佛一座沉没在树海之中的神秘城堡一般。
藏在后墙的柯拉几人依旧没有动。白弗踮起脚,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大门——
“……这下糟了~~~没想到这个议员的派头这么大——我们有这么值钱吗?”
听了白弗的抱怨,查德和莫尼卡面面相觑。
“……喂,你该不会是真的信了吧?”
“我刚才一直在观察周围的路况大陆一直很平静;如果真的是警察的话早就应该注意到了。”
白弗伸了伸脖子,他糟糕的表情完全混乱了。
“……你们在说什么?明明就是…”
“够了,”柯拉打断了他们的闲聊,调整了一下耳边的便捷式电话——
“……反正我们也没什么防御措施。接着往下看吧。”
阿道夫忍受着腹部肌肉的疼痛感。终于坚持了三分钟以上的【远景魔术】之后,他颤抖地捂着肚子,向车外探了个头。
“……那个议员没有出来呢。”车前排的年轻雇佣兵带着嘲笑般的口吻说道。
车窗外的警察车队,在空间中闪烁着蓝色的码状斑纹,发出着流动型故障的机械噪音,在黑色的面包车前一点点消失了。
几个年轻的雇佣兵露着机械般的谄笑,仿佛看到一只滑稽的乞丐在表演似地:
“讷讷,你看到了吗?超厉害的‘警察’哦~~”
“真不得了~~~有这样的超能力,不去表演魔术实在是太可惜了……”
“刺杀任务什么的,根本就不需要多此一举吧——”
阿道夫无言以对。他费力地开了扒开车门,从车上拽下了一杆M16A2自动步枪。
他甩甩手,示意车上的几人。嘻嘻哈哈的几名年轻人下了车之后,将虚弱的阿道夫推搡到一边——
阿道夫凛冽地抱紧枪杆,险些摔了一跤。
“……喂!”
“大叔你就在一旁看着就好了~~我们现在就去把他给宰了。”
阿道夫不甘心地咬了下嘴唇,接着费力地跟上前去。
利用【远景魔术】制造出警察车队的假象,就是为了吸引刺杀目标——议员竹内哲也。然而令他深感意外的是,这个议员面对警察的警告,竟毫无反应。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阿道夫似乎预见到了这次任务的最后了。
“砰、咣——”
别墅的大门被一脚踹开。别墅内部的灯并没有打开。三名装备精良的特种兵快速地潜入其中,阿道夫紧随其后。
但是年轻人似乎永远都是经验不足,毛手毛脚的样子。很快,雇佣兵们将阿道夫抛在脑后,一口气从楼道口窜了上去——
“那个老家伙的办公室是在四楼吧……”
“耶——上啊上啊~~~~”
阿道夫并非无法追上,而是莫名地开始谨慎起来,自觉地放慢自己的行进速度。他将军用手电筒挂在自己的胸前,以便在黑暗中能够摸清情况。而在他们侵入的这段时间内,竟然连一个阻止他们的人都没有看到,这实在是太过可疑了。
“喂——走的太快了!!”阿道夫冲着楼道上面喊了一声。
“突突突突突——”
子弹疯狂扫射以及弹壳清脆地敲击地板的声音,打破了别墅中异样的沉默。然而,阿道夫还没能登上二楼的阶梯,头顶便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别、别过来——!”
“去死吧、啊啊啊啊啊啊……”
紧接着又是自动步枪连发的巨响,阿道夫甚至能闻到轻微的火药味——明明隔了整整两层楼。
“该死……”
由于刚刚使用了【骑士印章】,阿道夫的腹部的伤口早已血肉模糊;对他来说,似乎每登一级台阶都是一次精神与肉体的极端考验。
“哗啦啦啦——”大量的玻璃碎片从耳边如爆炸般响起。
阿道夫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左侧的窗户——一个雇佣兵在一堆雨点般数量的玻璃碎渣的簇拥下,直挺挺地从窗外划过。
“糟了……”
到了第三层,第一眼看到的是楼梯格子上的缓慢流动的血液。另一名奄奄一息的雇佣兵倒在血滩之中,左腿与双臂身中数弹,像条被扔在岸上的鳕鱼一样,倒在地上颤抖的呼吸着。
“救……救救我…………”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在剧烈疼痛的驱动下,显得苍白无力。
阿道夫蹲下身来看着年轻人的伤势,心头猛地一沉。
不远处,一个令他感到战栗的脚步声传来——仅仅是听着那道有节奏的、鞋子拍击地面的声响,好像身体就会冰凉的,像冻住一般。
“啪嚓——!”一挺布朗式轻机枪摔在地上。
阿道夫将头转向声音来源处。手电灯光照射着的,是一名穿着不良的、高中生年纪的少女。少女手持一只燃着小型火焰的蜡烛,找到了位于楼层门框附近的灯源开关,摁了一下。
“你是……长野县那次的…………”
当灯光突然开启之时,金碧辉煌的室内装饰仿佛把这个空间变成了像宫殿一样的地方。龙一将脚压在那挺轻机枪之上,用力一踩。整把枪身和其下的大理石地砖一同重重地凹裂出了一个椭圆形的小洞。
整个楼层产生了明显的震荡。阿道夫仿佛能感到身体轻微地摆动了一下。
“上次没能在长野杀了你;这次别想跑了——”
细微的黑色闪电盘绕着龙一的躯体,迸发出的漆黑火花一般的流线型波状物,集中在了龙一的右手……
【这个女孩……难道和千云一样,也是【骑士】吗…………】
在少女威压的杀气之中,阿道夫深深地喘着粗气,像是做出了难以决断的选择一般;最终,他眼神一定,瞳孔像是在放出着尖锐的刀刃一样,快速低下头在口袋中摸索着什么。
“……如果我就这么死了的话,【骑士】的线索就这么断了也无所谓吗…………”
提到“骑士”这个字眼的时候,阿道夫轻轻地指了指自己蜷缩在在大衣内侧的左手。
龙一瞳孔中的冰冷杀意微微抖动了一下,接着默默地说出两个字:
“……【润坏】。”
当太刀飞至少女的手中之时,少女飞快地举起锐利的刀刃,向阿道夫头顶斩去……
几分钟之后,【拾尸者】的四名成员走到了三楼大厅门口的龙一身旁。龙一蹲在地上,看样子似乎在观察着什么东西。
灯已经坏了,白弗只得不停地在点起了圆筒形的香烛,以便接下来的处理现场的作业。
“白弗……”
“主灯好像已经短路了,一会儿我去修理一下,然后再把蜡烛撤走……”
“现在就去吧。”柯拉严肃地说道。
白弗只得会灰溜溜地离开了,依靠着微弱的灯光寻找这一层的配电室。
柯拉看了一会儿已经远去的白弗。当确认他已经走远了之后,柯拉回过头来,冲着龙一的背影懊恼地喊道:
“……为什么要让他溜走?!”
龙一缓缓地从地面站起。幽暗的灯光,仿佛把龙一的背影照成了一个巨人的样子。
“……他趁我不注意毁掉了这层的电闸开关,接着在我看不见的一瞬间用棍状物击中了我的头部。”
龙一掀起额头前的长刘海儿,一颗猕猴桃大小的红肿的撞击伤痕。
“……开什么玩笑??”柯拉难以置信地将她的领子恶狠狠地拽了起来——
“一个已经退役了的特种兵,他有什么能力击倒你?!”
龙一在被拉起的一瞬间,瞄到了周围一共有五个能够发出亮光的圆形蜡烛。她将手轻轻地怼了下柯拉的小肚子,右手轻轻握拳向下击打,接着用微伸食指指指自己——
“——打我”
柯拉心领神会,但是脸上愤恨的神情确是一分未减。
“……没想到我居然会相信你这种人。给我咬紧牙关————”
带着被背叛的愤怒与无力的懊悔,柯拉一记狠狠的冲拳打在了龙一的脸上……
“……唔…………!!”
龙一被打倒在地顺势跌入了大厅之中,大门硬生生地被撞开了。而门旁柜子上的几根蜡烛,应声倒地——
“老大——”莫尼卡和查德见形势不对,纷纷前来阻止柯拉。
【好了,这个位置的话……应该看不到了吧。】
龙一所处的位置已经相当昏暗了。大厅里没有了多余的蜡烛光线,只有门缝之中露出来的点点余光。她抬高了手伸向远处,暗示门外的柯拉走进来。
“——好了、放开我!!”
柯拉还是装作生气的样子,大声地嘶吼着;在走进黑暗的大厅之后,老实地走近了龙一身旁,蹲了下来……
“……手感挺不错的,要不我再来一拳?”在反复确认周围不可能会有什么视线之后,柯拉点点龙一嫩嫩的红肿脸蛋。
“没时间说这个了。反正在这里也看不到,你就感受一下好了。”
在微弱的灯光之下,龙一伸出手来。柯拉很勉强地眯着眼睛看着:手上是一块半块凹凸不平的、石制印章之类的东西。然而不寻常的是,上面有一堆黑色的难闻的液态物,和一块泛着黄色汁液的肿瘤状物质。
“在【Stealth】里曾经查阅过的资料,我大概就知道这是什么了。”
龙一尝试解释清楚,但是柯拉却几乎听不进去了。她直勾勾地看着这个仿佛“活着”的块状物。
“……是刚刚那个人留下的?”
“他做了个手势,假装打昏我……但是他也只是个不听话的人偶而已。喏,你摸摸看……”
“开什么玩笑……这个是有危险的吧?!”
“有我的力量压制着。放心吧。”
柯拉咽了口口水,接着用手去抹了抹印章的表面。
很坚硬。凹凸不平的表面应该是某种字符之类的东西。
“……好烫啊。”
龙一攥紧了手中的东西,在黑暗之中默默地说着:
“他也许是取不下这块东西;所以我暗中扯断电路后,将他肚子上的印章整个切割下来了。你们在远处,也许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吧。”
“……可是,我们没看到什么监视者的人啊。”
“别忘了,黑幕是【骑士】。阿道夫即使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被那个人的眼中,却也无能为力;他能依靠的,只是…………”
龙一摩挲着印章,突然触碰到了印章上某个片状物的边缘。
“…………啪!”
龙一小声地喊道:“别动!”
她弯下腰,仔细地摸索着地面……
就在这时,眼前一盘白光亮起。是地面瓷砖的反光。
“白弗,电路已经恢复了吗……”
白白的瓷砖地板上,有一块小型的方片状物。龙一将它捻了起来——是一块沾着透明胶带的闪存卡,上面还有些许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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