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夜雨

“众寡悬殊，形势万急。”克丽奥低声念书时，声音出奇的平静流利。

这是个黑暗潮湿的夜晚，无星无月，大雨倾盆。帐篷之外的世界隐藏在层层雨幕中，不复得见。

“身为王者，本不该亲身涉险，然战事所需，迫不得已。于是尽管左右皆惧，鲍德温四世仍挺枪跃马，自山坡向下发起冲锋，身旁的‘真十字架’明亮宛若钢铁锻造的太阳。士气大振的医院骑士们簇拥在它左右。 ”女孩继续念诵，音节掠过她的双唇。“年轻的国王突入敌阵，直奔萨拉丁而去，试图阻挡的敌人均遭战马践踏。三名埃及将领倒在他剑下，外加萨拉丁麾下的十几名亲卫军战士，整个穆斯林大军的精华，尽皆不敌。于此同时，更多的骑士出现在埃及军队的侧后，挺起长枪，呈楔形队……”

克丽奥突然停下，将书又翻了一页，接着有些胆怯地望向我。“主……主人，这本书后面的好像……好像没了。我是说……好像……像被撕了。”

我无精打采地挥了挥手，望向深沉的夜色。“无所谓了，反正结局我早就知道。蒙吉萨之战，那时的麻风王还是个英姿勃发的少年俊杰。”

“您今天的这场战斗也会被记载在书里吗？”

“不会。”我摇摇头。“但该记住它的人不会遗忘。好了，睡觉去吧。”

女孩看了看外面的大雨，面露难色。“我……我……我有点害怕，外面太黑了。”

“放心。营地非常安全，这个位置是我煞费苦心选定的，既扼住了咽喉要道，地势又易守难攻，而且西边还有一条小路可以绕到……”

身旁极近处响起了哀嚎声和杀声，经由大雨的抑制，显得模糊不清。我拔出手枪冲了出去，将克里奥留在帐篷内。

一群鬼魅般的骑兵冲出黑暗，撞碎层层雨帘，手中的钢刀隐隐闪烁着寒光，湿透的披风垂在肩头。

“你们在干什么？”我举枪喊道，心脏狂跳不止。

“将军，我们发现了一小队潜入营地的敌人。”奥柏水花四溅地奔了过来，十几名骑兵紧随其后。“他们共有十五人。”

“十六人。”海娜突然出现，就仿佛黑暗化作了形体。“有个人想摸进你的帐篷，我用刀把他钉在了地上。他还活着。你要救他吗？”

“奥柏，去拷问一下那家伙，搞清楚对方一共摸进来了多少人。”我说。“让……”

营地正面骤然响起的，疾风暴雨般的枪炮声打断了我的话。事实显而易见，潜藏在黑暗中的并非几十上百人的阿拉伯游骑，而是一支数万人的大军。

发号施令的喊声顿时充斥营地，衣冠不整的法国士兵在军官们的喝骂声中冲出帐篷，端着武器跌跌撞撞地奔向营门。一大群骑兵从我身边飞速驰过，战马的蹄下泥浆四溅。

在匆匆召开的短暂会议上，军官们的意见再次发生了分歧。马尔蒙建议留下一支决死的后卫部队，主力则趁夜撤退。

达武对这个建议嗤之以鼻。“您见过我们后面的地形吗，将军？”他很不客气地问道。“如果撤退，我军的全部主力将会挤在一条泥泞的羊肠小道上动弹不得，而后卫部队面对敌人的三面夹攻，根本顶不久。”

内伊握紧刀柄。“那现在该怎么办？”她看着达武问道。

“我才是老大。”我提醒她。

达武露出苦笑。“这一点毋庸置疑，马库斯将军。您是这里的指挥官。”他轻声说，目光中透出几分轻蔑。“一个总是需要在部下们面前大声声明‘我才是老大’的指挥官。”

帐篷内一片寂静，紧张的气氛在众人当中曼延。这样的公开挑衅委实让我有些无法忍受，但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零零星星的枪声从营地边缘传来，间或夹杂着雷声和喊叫声。

“还是想想怎么击退敌军吧。”内伊打破了的沉默。“我们不擅长夜战，对方又人数众多，现在……”

“我才是指挥官。”我重复着这句话，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

军官们同时看了过来，眼神中透出责难和困惑。我感受着他们每个人都目光。

“我根本就不需要你们这些人认可我的能力，也根本不在乎你们对我的看法。”我告诉这些将官，声音微弱而沙哑。“我自己觉得自己称职就够了。现在，准备去防守正遭受攻击的营地吧。祝诸位安好，我们要么在今夜击败敌人，要么就此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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