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这番表白让我不知所措。
尴尬的沉默延续着,四下里唯有雨声和呼吸声,每分每秒都成了煎熬。我咬紧嘴唇朝门的方向看去,一心期盼此刻有人能走进来,无论是谁都行。时间仿佛在不知不觉中凝固。
最后,伊丽莎白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沙哑的哭腔。“你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
我伸手找到她的手臂,从冰冷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因为那样会伤害你。”要说出这番话很不容易,但我必须这么做。“我喜欢另一个女孩,比任何人都喜欢她。”
“可那天在小溪旁,你答应做我的六便士啊!”她把手放在我肩上,声音里充满痛苦。“为什么啊?明明在这个世界上,除你以外我已经别无所求。”
“因为爱情不是在某个瞬间萌发而出的感情。因为我无法同时到达两个地方。因为我讨厌纠结于两人之间。因为我喜欢另一个女孩。”我戴上湿透的兜帽,遮住自己的眼睛。 “我知道这样说会让你痛苦,可我没办法。对于感情的乱麻,我只想快刀斩净,免得给对方和自己徒增痛苦。”
闪电再次将黑暗变成白昼,我在兜帽下面看见伊丽莎白的脸。她在微笑啊。这笑颜让我心中绞痛。
“这样啊……”她的声音颤抖而微弱,隆隆雷声淹没了剩下的话语。
伊丽莎白转身离去,丝裙发出轻微的婆娑声。“晚安。”开门时,她回头道,声音出奇的平静,仿佛刚刚的一切未曾发生过。
“晚安。”我走出房间,看着女孩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雷声滚过原野。我伫立在泥泞中,雨自周围落下。拿破仑的卧室还亮着灯光,在冰冷的雨夜中显得温暖明亮。我心中的一部分只想冲到她身边寻求慰藉,最后却没那么做。这种事情,还是两个人都痛苦着比较好。
于是我默默地走回房间,穿着湿透的衣服倒在床上,在黑暗中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我被马蹄声从梦中唤醒,衣服已经半干。灰色的晨光自窗户流泻进来,外面的雨还在下。我站起身,踱步到窗边。灾星来了。
巴拉斯在泥泞的广场中央跳下马车,他穿着精心裁制的黑色燕尾服,两排纽扣在晨光下闪闪发亮,身边还簇拥着一大群骑乘骏马,威武显赫的军官,其中包括跟我有过节的狄舍和科勒曼。雨水打湿了他们的衣服和头发。巴拉斯挥着手杖大摇大摆地走过水花四溅的空地,跟随塞律里埃朝拿破仑的办公室走去。
我倒回床上,不知为何感到筋疲力尽,连眼睛都不大想睁开了。我又一次伤害了伊丽莎白。
雨一直下,一直下,绵长不绝。我听着雨声再度入眠,梦境鲜活无比,充斥着花香和腐臭。
醒来时,床边站着拿破仑。“你今天为什么缺席啊?”她温柔地问。“狄舍将军似乎很想见你。”
“哦。”我无精打采地回道。
“明明要不要跟我一起到谈判现场去?”她低着头问。
“嗯!”其实我并不怎么想去的,但拒绝太麻烦了。
第二天早上,我陪着拿破仑乘上一辆敞篷马车,跟随巴拉斯浩浩荡荡的卫队前往坎波福米奥村。该村位于米兰北郊,驻扎着一队意大利龙骑兵。
路上,拿破仑讲了好几个笑话,但都没能把我逗乐。到达坎波福米奥村后,我们匆匆下了马车,走进一个宽敞的教堂。
巴拉斯将在这里和奥地利派来的外交官科本茨谈判。双方很可能会不欢而散,然后法奥两国就将重起刀兵,意大利则会再次倒在血泊中。
科本茨看上去十分精明强干。他穿着灰色天鹅绒上装,棕色的蜷发垂及衣领,灰眼睛里闪着挑衅的光。他抱起手臂打量了巴拉斯一眼,然后大大咧咧地坐下。巴拉斯也慢慢悠悠地落座,模样显得慵懒从容。
谈判很快开始,双方先就比利时各省的归属问题展开了一番很不愉快的唇枪舌战。巴拉斯在激烈的辩论中可谓使尽浑身解数,时而正面顶牛,时而勃然大怒。科本茨则面带微笑,从容不迫,充满嘲弄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只穿着燕尾服大叫大嚷的猴子。
对方这幅悠然自得的模样显然让巴拉斯很不满,他开始气势汹汹地提及法军在意大利的节节胜利,藉此威胁奥国代表。
科本茨无动于衷,他摆出一副义愤填膺,嫉恶如仇的样子,不紧不慢地再次强调:法国给皇帝的补偿还不及皇帝损失的四分之一;法国若占据曼图亚和阿迪杰河一带,实际上等于吞了整个意大利;皇帝已下了不可动摇的决心,宁可冒战争的全部风险,甚至离开自己的京都,也不能同意这种和约。
接着他又霍地站起身,义正言辞地指责巴拉斯刚愎自用,不知进退,不知深浅,不要和平,不配领导法国,并威胁说,他今晚就要动身回去,战争的一切后果由巴拉斯负责。
哇哦,这下可有好戏看了,我暗忖。
巴拉斯果然没让我失望,只见他一拍桌子跳将起来,气急败坏地抓起桌子上的玉石咖啡盒。“别忘了,你们是战败国,法国才是战胜国。”他怒气冲冲地嚷道,将手中的咖啡盒朝科本茨的脑袋掷去。
还好那位奥国代表眼疾手快,猫腰躲过,才没被砸个脑浆迸裂。咖啡盒飞过一张张惊惶的脸,摔在墙上,碎片如雨般洒了一地。
科本茨不甘示弱,他手边没有咖啡盒,但摆着一杯热巧克力,于是他抄起杯子丢出去,热巧克力霎时在空中飞溅开来,杯子翻转着打中巴拉斯前胸,在燕尾服上留下一团棕色污渍。
“上帝啊!”有人尖叫道。整个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吃了亏的巴拉斯伸手抓起墨水瓶再度扔出去,这次正中科本茨太阳穴,后者立刻像沙袋一样倒了下去,四肢摊开躺在地上。
精彩,我心想,只见巴拉斯举起光滑的胡桃木手杖,在一片惊惶的叫喊声中绕过桌子,打算将不省人事的对手置于死地。还好几名军官冲过去拉住了他,科本茨才得以保住性命。
“我应该带上爆米花和可乐的。”我对拿破仑说。
她没有理我,只是蹙起眉毛说了一句“上帝啊”,语气里带着十足的嫌恶。
此时巴拉斯正骂骂咧咧地打算离开。一个意大利龙骑兵突然闯进会场,但立刻被两名法国掷弹兵拦住。“马库斯。”龙骑兵开始喊我的名字。
这时我才注意到来人竟是伊丽莎白,内心顿时狠狠一沉。会场上半数人都转过头盯着我,巴拉斯也停下脚步看向我,目光中半是困惑半是好奇,我唯一感受到的是拿破仑注视我的眼神。
我默默地站起身,朝伊丽莎白走去。她穿军装的样子美得不可方物。“放开她。”我比了个手势,两名掷弹兵立刻退开。
伊丽莎白朝我飞跑过来,披风在纤细的肩头飘动。接着,那把曾救过我两次的匕首从她的袖子中滑出……她没有继续朝我这边跑,而是将匕首抵在了巴拉斯的咽喉。
士兵们立刻将她团团围住。惊呼声响彻整个会场。
“请在条约上签字,把和平还给意大利。”周围安静下来后,她对巴拉斯说,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恐惧。
但我注意到女孩的左手在微微颤抖。她轻轻一划,匕首浅浅地割破巴拉斯的皮肤,血沿着刀刃流淌,滴落在地。
“她到底是谁,马库斯?”巴拉斯喘着粗气问道,一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上下下。
她为了和平而来吗?“冷静点,巴拉斯。”我安抚道,接着转向拿破仑。“现有的条约,法国可以接受吗?”
拿破仑目不转睛地盯着伊丽莎白,眼神里流露出某种近似敬佩的神色。
“拿破仑。”我轻声唤道,重复了一遍问题。
“我觉得可以欣然接受。”她点点头,作势欲拔军刀。“不过先救下巴拉斯吧。”
“别动!”伊丽莎白和巴拉斯两人异口同声。
拿破仑将手从军刀刀柄上挪开。“那我就没办法了。”
“把刀拿开一点,我去签字。”巴拉斯说道。
匕首没有移开分毫。但巴拉斯还是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走到桌边,抓起羽毛笔在条款上草草签了字。科本茨的同事忙不迭将条约收好,一边向伊丽莎白投去感激的目光。
女孩丢下了染血的匕首。巴拉斯立刻将她推倒在地。“抓住她。”他高叫,掏出手帕捂住血流不止的脖子。
“等等。”我径直走向前。
“等什么?”巴拉斯吼道。“我没把你一并抓起来你就该谢天谢地了。”
两名士兵正要将伊丽莎白带离会场。女孩在看着我。鹰柄军刀在鞘中疯狂颤抖,仿佛已经急不可耐。我握住刀柄。一圈刺刀立刻围拢过来。
拿破仑飞跑过来,将手放在我的手腕上。“不要犯傻。”她急促地小声说。
我闭上眼睛,松开了刀柄,指节隐隐作痛。
“马上派人通知奥皇,谈判已经破裂。”巴拉斯拉着嗓子叫道。“立刻恢复军事行动。只要再赢得几场战斗……”
“不会再有战斗了,巴拉斯。”拿破仑打断他。“你已经在和约上签字,代表法国已经做出了承诺。我们只能遵守这一承诺。”
之后,我如梦似幻地被拿破仑领出会场,坐上了马车。回到军营时,蒂拉将一封信递给我,是伊丽莎白留给我的。
我在一棵枯死的大树下将信拆开。树上栖息着好多只乌鸦,它们像黑色的叶子般覆盖每一个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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