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左右,战斗再次开始了。
一切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缪拉带领骑兵率先冲过桥头,从原野上飞驰而过。查理大公的前哨仓促应战,不待这些奥地利人组成方阵,法国骑兵便以旋风般的攻势把他们打得肝胆俱裂。败军跟着他们的指挥官败退到了查理大公的本队。缪拉这次并未深追。
法军主力很快开始冒着炮火渡河,查理大公派遣骑兵阻止,但收效甚微。空旷的原野上硝烟弥漫,法国大军很快在东岸成功展开,震耳欲聋的炮声自下方滚滚而来。
拿破仑的计划进行得相当顺利。意大利军团的士兵成纵队扑向敌人慌忙组成的阵线。兵力单薄的奥军左翼很快不支,节节败退。但查理大公派出预备队支援,大批奥地利掷弹兵兼程赶往左翼,迈着整齐的步伐穿过毫无秩序的败军,顶住追击的法军,与他们短兵相接。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苦战。人数上占有优势的奥军非常英勇地自卫着。原本在法军的强大攻势在仓皇逃窜的败兵也被查理大公迅速重整,再次投入了战斗。
我的手在刀柄上张开又握拢。情况有些不对劲,拿破仑的几乎似乎出错了,这支奥地利军队比她预估得要坚韧得多。左翼突破已经演变成了全线混战。
“该死,这和说好的有些不一样啊!”我不安地抬起望远镜,看向东南方向的高地,目之所及却是一片无垠的森林,并没有法国骑兵的身影。该死,我开始后悔当初没一并把苏茗也抓进军营了。
“这样下去恐怕不行。”里昂低声说。
“哪边是东南方向?”在我意识到这话有多蠢之前,言语已经脱口而出。
内伊蹙起眉毛瞥了我一眼,像是在看傻子。“那边。”她伸手指了指那片幽深的森林。
我咬紧嘴唇,将目光再次投向战场。下方的旷野上杀声震天,残酷的白刃战持续着,双方的阵线已经犬牙交错地混成了一团,果敢的士兵们相继在刺刀下死去,尸体叠了一层又一层。几百门火炮隆隆作响,炮弹落下的地方血肉横飞。满是烟尘的空气中充斥着火药和血的味道。
“你对这场面有何看法,内伊?”我好奇地问。
“很壮观!”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铺在下方的杀戮战场,眼神中流露出某种近乎痴迷的神色。
当你置身其中时就不会这么说了,我心想。
战场彼方响起了隆隆的马蹄声,我立刻端起望远镜看向东南方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缪拉终于出现了。
法军骑兵浩浩荡荡地从森林中冲出,如潮水般飞奔下山,杀向奥军部署在侧翼的方阵。缪拉一马当先,领着无数胸甲骑兵撞向如丛般的闪亮刺刀,整个场面顿时血肉横飞……接着,不知怎地,不知怎地,缪拉和他麾下的骑兵被击退了。
“怎么可能?他们竟失败了。”我听见自己惊慌失措的叫喊。
在那之后,缪拉又组织军队反复冲杀四次,但阻挡在前,不断开火的奥军方阵始终岿然不动。人马的尸体覆盖了半个山坡。
无数个疑问浮上心头。我翻身下马,取出鞍袋里的《拿破仑传》,在散发着皮革气息的纸张间搜寻着,希望能找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答案是:苏茗骗了我,这本书只是一个残酷的玩笑!
进攻失利的法国步兵开始缓缓后撤,他们连续急行军近半个月,又在今天一天苦战了近六个小时。缪拉的骑兵部队也开始有秩序的退却。奥地利人转入了反攻,遍野都是尸体和逃兵。
远处,太阳正自西方落下,红光闪烁。黯淡的夕阳照过黑暗的森林和损失惨重的法国骑兵。死伤满地的战场上,血染红的沙砾正在没入黑暗。
“我随手将《拿破仑传》丢到地上,抽出军刀,狠命劈落。皮革封面应声而断。里昂在跟我说话。但我不加理会,只是一刀又一刀地砍着,直到自己气喘吁吁,跪倒在地。
“纸上谈兵,累军至此。”我将鹰柄军刀插在地上,用沙哑的声音呢喃道。朔风突至,卷走了已被砍得粉碎的《拿破仑传》。
一片孤单的碎纸徐徐飘落,扫过前额的银发,落在膝头。白色的纸张上有着熟悉的字迹:在那决定千万人命运的瞬间,一只金光闪烁,双眼湛蓝的雄鹰自高处俯冲而下,恐怖的狂唳撕裂天空,血红的翅膀遮天蔽日,银色的利爪上鲜血淋漓……
我抬起眼睛,看向军刀握柄,纯金打造的鹰头上镶嵌着两颗明亮的蓝宝石。
一个梦境。
我回到了阿尔卑斯山,驻足在寒风肆虐,白雪皑皑的山脊上,庞然大物在头顶盘旋。起初我以为那是一条龙,后来却发现那是一只巨鹰。接着,映入眼帘的景象陡然一转,不再是男孩仰望着天空,而是雄鹰睥睨着世界。我成了那只鹰,巨大的灰翼饱饮长风。
陡然间我醒悟过来,也许逆转战局的不是缪拉,而是我。因为一纸只言片语和一个古怪的梦就不待命令贸然出击,真是疯了!但事已至此,如不试这最后一着,我这辈子都会痛恨自己。
我跳上战马,奔至山坡后的树林,两千名骠骑兵正等在那里。立马于他们中间时,我发现自己突然犹豫了。你在做什么?一个声音在心中斥责,还要再拉上一群法国士兵去送死吗?
“弟兄们,”我深吸一口气,对骑在马上的众人喊道。“主力部队业已败北,奥军正在追击。我无心再让任何人为我的一意孤行而死。但我必须做些什么,稍加弥补自己在这场战争中犯下的过失。”我抽出军刀。“愿意跟我冲向奥军,决一死战的,请举起马刀。”
无人响应,骑兵们面面相觑,犹豫不决。寂寥的树林突然暗了下来,风自沙沙作响的枝叶间穿过。
里昂从背后赶来,默默叹了口气,抽出了腰间的佩剑。“法兰西万岁。”他喊道,接着小声对我说。“马库斯,我突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小停泊场。”
我咬住嘴唇,充满感激地看着这位同学。
“法兰西万岁。”队列前端的絮歇也拔出了马刀。
但其他人仍然无动于衷。他们沉默地站在原地,像石雕般纹丝不动。
内伊突然飞马向前,抢过一名上尉的马刀,抽了出来。“法兰西万岁。”她嘹亮的嗓音响彻黄昏的森林。
“别闹,你是女人。”里昂说。
“是啊!”内伊高声回应。她轻蔑地看着里昂麾下的骑兵们。“你们有谁自认不如女人的,大可以留在这里。法兰西万岁。”她再度高喊。
一名中尉满面羞惭地抽出马刀,几名士兵立刻学样。
“让我们为共和国而死。”某个满头白发的少校喊道。“法兰西万岁。”
“法兰西万岁!”其他人回应,又有几把马刀应声出鞘。接着几乎所有骑兵都抽出武器,两千个声音同时高喊,两千把马刀高举在空中……
“法兰西万岁。”我轻声说,心中百感交集。
于是,两千名决心拼死一搏的骑兵排成战斗队列,纵马冲向胜利挺进的敌人背后。这突如其来的一击让毫无防备的奥军队形大乱。法国骑兵在混乱的人群中飞驰而过,一路左劈右砍。
置身在一片人喊马嘶的屠杀中,我的指尖竟突然失去了知觉。该死,为什么是现在?
一名奥军掷弹兵大步冲了过来,将刺刀直直地戳向我的胸膛。我勉强举起马刀,挥开这一击。那人咒骂着后退一步。草莓立刻猛冲向前,将对方撞倒,只听蹄下一声惨叫。枣红马径直踏过躯体,向一个开火的奥军方阵狂奔过去。
我忙勒住缰绳,制止了它的这一行为。手中的马刀越来越沉,麻木感已从指尖蔓延到了前臂。一名奥地利的骑兵大喊大叫地飞奔过来,我想要举刀相迎却力不从心。骑兵从我身边飞驰而过,马刀呼啸着当头劈下。我连忙俯低身子,躲了过去。待我回身时,发现那人已经消失在一片混乱中。
我获得了短暂的喘息之机,便勒住缰绳,察看战况。这两千名骑兵无畏的冲锋得到了所有法军的支援,缪拉麾下的胸甲骑兵也在炮火的支援下踏碎了奥军的方阵,正向着另一队奥军的侧翼疾驰而去。法军很快全线转入反攻。
当我凭借枣红马的迅捷自乱军中冲出,登上一道缓坡时,身体已经完全不听使唤。奥军终于开始溃败了,我意识到。
由于夜幕降临,疲惫不堪的意大利军团并没有去追击正在退却的敌人。月光下满是尸体,大群尖叫着的乌鸦在上空盘旋,遮蔽了星星和月亮。
原来我就是那只鹰,我这么想着,从马背上缓缓滑了下来,仰面躺倒。一只大乌鸦扑扇着黑色的翅膀迎面飞来,似乎是错把我当成了死人。
我挥开鸟儿,翻了个身,想站起来却力不从心。原来我就是那只鹰。这是我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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