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雪中,那双紫眸里再次流出了泪水。黑色的泪水,我心想,我逃亡的那晚你也如此流泪了。
那是因为他像个天真的孩子,对很多事情一无所知……你究竟是抱着何种心情说出这种话的,蒂拉?
大雪徐徐落下,黑海汩汩翻腾。两人始终没有说话,没有一个声音打破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一丝风搅动落下的雪花。时间仿佛在不知不觉间凝固冻结。
最后,终于有一名负责巡夜的水手走了过来。“如果不是你们两个吐着白息,”他说。“我还以为你们被冻成了冰雕呢。”
没人回答他。
“回舱房待着吧,外面这么冷。”水手续道。“马库斯少校,你的伤好点了吗?”
“好多了,我现在就可以证明给你看。”我回答。“你很快就不会觉得冷了。”
起风了!突如其来的狂风将白色的世界搅成一片混沌。狂风拍面,融雪流下脸颊。我抽出了匕首。那是柄非常精致的匕首,把柄由象牙制成,末端有着一块心形的红宝石作为装饰,锋利无比,只需轻轻一划,便可毙人性命。我将它抵在水手咽喉。利刃割开皮肤与血肉,鲜血溅在了手指和衣袖上,如此温暖,让人忍不住想要更多。水手捂住血流不止的喉咙,踉踉跄跄地翻过栏杆,落入漆黑一片的大海。
我看着鲜血自指间不断滴落,这是生命还是死亡?无所谓了!“这是今晚留的第一滴血,却不是最后一滴。”我低语道。
蒂拉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淡紫色丝裙在风雪中飘动。“您知道吗?”她目光哀伤地望向远方。苍穹之下的大海黑如永夜。“落入黑暗的,不只是那名水手。”
“是啊,这是个无星无月之夜,除了火光照亮的地方,其余的一切都隐于黑暗和大雪中。”我拿起一根放在墙边的火炬,走到栏杆旁。火焰在风雪中摇曳着划出六芒星的图案。这是我和奥柏约定的暗号。
“我指的是你的灵魂。”蒂拉声调凄凉地说。“它已经陷入了黑暗。”
“那又能怪谁?”我将火把丢入大海。“我的身边到处都是阴谋和背叛。我始终凝视着深渊,才会在不知不觉间被深渊同化,成为它的一部分。为什么你会是那双眼睛?我是那么信赖你。甚至在我拿着你的画像找到罗伯斯皮尔的儿子……”
那一幕我永远也忘不了。丹尼抬起那张天真的脸看向我。“我认识这个姐姐,她来找过爸爸几次,但每次的打扮都不一样。爸爸也总是和她单独见面……”听完这句话后,我的心因痛苦的碎裂。之后我又将它拼合,但它已不是原来的那颗心了。
“即使知道了这些,我仍然将自己的一举一都暴露在你的眼中。”我靠向冰冷的栏杆。这时,抓钩穿过雪帘,搭上船缘,接着是攀爬的声音。“蒂拉,为什么?为什么我拿自己的命来赌你的心,可你回报我的仍然是背叛?如果不是缪拉,我现在早就成刀下亡魂了。现在,你居然还站在我面前,指责我陷入了黑暗。”
“你真是个懦夫。”蒂拉的语气带着十足的轻蔑,眼里却闪着泪光。“明明是你自己选择了堕落,却把全部的罪责都推给别人。我确实出卖了你父亲,这让我痛恨我自己。我辜负了父亲,但不想辜负儿子。所以我自始自终都在保护着你,可你……我不会加深您的罪恶,让您的手沾上我的血。还记得那匹红马吗?他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一件礼物,求您好好待他。”
蒂拉从我身边跑过。我应该立刻抓住她的。但我犹豫了一秒,只有一秒。淡紫色丝裙发出轻微的婆娑声,当我回头时,她已经落入了大海。
奥柏抓着绳索率先登上甲板,黑斗篷迎风飞扬。其他人也陆续跟着,手中握着寒光闪闪的军刀。只有三十余人,数量太多会引人注意。
“目前一切顺利。”奥柏说。“接下来怎么办?”
“杀!”我哑着嗓子回答。“悄无声息地杀。只需要留下最年轻的水手,让他把消息带到巴黎。还有,不要伤害我的朋友们。”今晚过后,他们可能就不再是我的朋友了。
“留下活口?”奥柏怀疑地反问。“你曾经三令五申一定要保密。”
“现在没必要了。”我说。“让一名幸存者返回土伦港口,罗伯斯皮尔才会知道,那只想要撼树的蜉蝣已经被海盗所害。”
我没有参与接下来的屠杀,只是静静地倚在栏杆上,眺望着深邃的大海。整条船上起初一片静寂,但很快便杀声死起。人们尖叫,咒骂,拼命躲藏却无路可逃。法老号成了人间地狱,而我是制造了这一地狱的恶魔。
过了好久好久,浑身是血的奥柏来到我身边,用沙哑的声音说了些什么。朝阳在海上升起。水面之上是金色的阳光,水面之下是清澈的碧波。而在我身后……
我踏过被血和内脏弄得黏滑无比的甲板,走进主船舱。这里到处都是尸体,无处不在。一张张椅子被打翻,脚下的地毯吸满了血,每走一步都伴随着恶心的嘎吱声。水手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倾倒的餐桌旁。屠杀开始时,他们正在用晚餐。
我好渴,但是酒看起来太像血了,令人反胃。于是我从地上捡起一个空杯,来到船舱角落的蓄水箱旁,拧开水龙头。细细的红流注入空杯,气味令人作呕。
“欣赏自己的杰作?”亚历山大平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扔掉杯子,转身面向他。“听着,亚历山大。也许明天我会被众人诅咒,但命运不允许其它的结局。”我挤出一个微笑。“希望你理解这句话的那天永远不会到来。”
我避开亚历山大的目光,来到船长室,开始在船长尸体旁的写字台里翻找,发现了一封颇有意思的信。
门被猛然撞开,拿破仑走了进来。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好局促不安地摆弄着手里的信。
“这和你告诉我的不一样。”她声音嘶哑地说。
“这才是完整的计划。除我之外,这个计划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而这极少数人知道的,也只是必须知道的那一部分。”我将手中的信对折。“我不是不信任你,拿破仑。我只是害怕你会反对。”
“对不起,马库斯。”她悲伤地说。
“什么?”
“你说我是你生命中的光。”两行泪水自她脸颊留下。“可现在,你身处黑暗之中,我却什么都做不到。”
这话让我心痛。“看看这个吧,拿破仑。”我将手中的信递给她。“罗伯斯皮尔写给船长的,‘马耳他岛附近的海域风暴频仍,假如马库斯少校一行人在那里丧生,阁下将会赢得我的友谊,并在另一艘更大的船长任职。’所以你看,我没有选择,若不杀人,就得任人宰割,没有中间地带。”
我戴上披风的兜帽,绕过拿破仑,走出船长室。迪昂站在外面,像一头害怕的鹿。我走向法老号的侧舷。一艘小艇正停在水面上,缪拉的儿子正等在那里。他的白衣洁白无瑕,在朝阳下生辉。
我登上小艇,将手伸进口袋,取出玛丽皇后的礼物。那缕金发飞入风中,落在水面上,向着船尾缓缓飘去。
“那是?”男孩问道。
“一个不需要的东西。”我回答。
“我的父亲没和你一起来。”
“放心,他不会有事的。”我保证道。“他可是若阿尚.缪拉。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抬起那双绿眸,望向我的眼睛。“若阿尚.缪拉。”
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窒息般的声音。如果眼前的这个男孩是真正的,留名史书的若阿尚.缪拉。那么在旅馆救下我的缪拉也许已经……
木桨柔声起落,小船缓缓驶向远方。真希望拿破仑他们也在这艘船上。
“法老号上的人会怎么样?”年轻的缪拉问。
“他们会想办法把船停靠在马耳他岛,用油漆将船身重新粉刷,然后等在那里。”我告诉男孩。“一切完成后,法老号就彻底从世上消失了,取而代之是纳吉尔法号。”
“纳吉尔法?诸神黄昏里登场的大船,由死人指甲所造?”
“没错。”
一个星期后,我们抵达了布列塔尼,并且从报纸上得知:巴黎警备部队司令蒙日将军因涉嫌暗通保王党被停职。又过了几天,新的消息出现在报纸上。原本计划开往君士坦丁堡的法老号在马耳他岛附近被海盗袭击,法国政府打算派往土耳其的军官全部遇害。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我已经渡过那条河,剩下的,便是背水一战了。这首诗的后半句在脑中不详地回响:堕河而死,将奈公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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