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the Observer
“希望下次还能像今天这样谈话。快些回去吧,她还在等你。”
“……”
没有做出任何答复,年轻人只是犹豫着点了一下头,然后将那张心事重重的脸转开,快步向一旁的住宅入口走去。
目送着气场与年龄不符的背影消失在楼道拐角,二脸背过身,轻轻摇了摇头。
“Good luck.”
小声说出压在心底的最后一句话,挪动起略有麻木的双脚,二脸沿着路灯投下的昏暗光斑拼合成的轨迹,慢慢地远离了身后的公寓。
深夜的城市万籁俱寂,人造住物点亮着各色的霓虹灯,斑斓的色彩将稀薄的云雾抹成了朦胧的画布。漫步在因灯光而难以分辨星点的天幕之下,孤独的身影看似毫无目的地七绕八拐,绕到了一处街心公园的树林外,并顺着林间的小路走了进去,茂密的枝叶马上淹没了其身形。
已经看不到那座公寓,换言之那座公寓里的人也看不到自己——尽管只是不必要的考量,二脸依然习惯性地挑选了这么一个地点。
何况,现在想要和那个人会面,最好也就采用这种方法。
站着环顾了一下环境,仔细聆听着周围的动静,确认到完全没有一丝异状,二脸叹了一口气:“果然,令人不自在的和平。你在的吧,‘Observer’。”
话音刚落,一把男声兀然从二脸的身后传来。
“偶尔这样不挺好吗,起码你也可以放心地一个人钻进这种黑林子里。”
“别说得好像我怕鬼一样,埃里蒙·布拉斯特,”转身看着一个并不高大的人影从黑暗中慢慢浮现出来,二脸哼出了一个苦笑,“好久不见了。”
——但所谓的“好久不见”,大概也不过是单方面的感觉罢了。
“啊,”敷衍地作出回应,穿着浅灰色马甲的男人与二脸擦肩而过,往不远处的自动售卖机径直走去,“刚才走过的地方就有长凳。还有,像以前一样叫我艾伦就好。”
“恭敬不如从命。”接受了对方的提议,二脸移开两步,坐在了长凳的一侧。
“咖啡就好了吧?”
回答与硬币跌落投币箱敲出的清脆响声一并响起:“不,请给我常温的麦茶。”
正准备压下按键的右手停在了半空,但很快又移向旁侧,干脆地在另一个按钮上敲击两次。
挨着长凳的背板,二脸后仰着上身,抬头望向了被枝叶分割得支离破碎夜空。晚风沿着小路穿行于林中,驱散了夏夜的闷热,却带不走二脸内心的那一点烦闷感。
“顺势就说出来了……”
“啊,的确,那不是平时的你会说的话。接着,你的麦茶。”说着,液体冲击容器内壁的音律应声响起。
“你这算是取笑么。”
接住抛过来的易拉罐,拉开扣环抿了一口,二脸不由得挑动了一下眉头:“味道相差得真远。”
“理所当然。”说出不知其针对对象的回答,艾伦缓步从二脸跟前走了过去,靠坐在长凳另一侧,放松地将伸展开的双臂放在凳背上,然后翘起了二郎腿。
顺着对方的移动将视线拉过去,二脸发现艾伦左手上提着的也是一罐麦茶,“怎么,以前不是一直都喝咖啡吗?”
“她说空腹喝咖啡伤胃……”扭头看了看左手中的罐体,艾伦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稍纵即逝的笑意,“刚才没有取笑你的意思,仅仅是觉得你会这样说话很少见而已……嘛,先辈写下的人物记录看来需要修订一下了。”
“是吗……”收回了视线,二脸盯着手中的易拉罐,久久没有说出一句话。被晚风摇动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将保持沉默的两人笼罩其中。
“那么,这次你又躲在平均距离多少的范围内?二十米?十五米?”静坐了一阵,抚平了心中的那一点烦闷感,理顺思绪的二脸张开了紧闭的双唇。
“五米。”没有一丝犹豫,简短的二字脱口而出。
“五米?”惊讶地复述了一次,二脸的语气很快归于平静,“在这种地形亏你敢对阿萨辛成员这样做。”
“我又不是一直保持五米。而且,隐秘行动的专家可不止阿萨辛,还有史学家。”
“但也只有你这个离经叛道的史学家才会这样做吧。”
听到二脸的这句话,艾伦只是笑着露出了一个不置可否的神色。
“不过最后还是被你发现了啊,”说着,艾伦收回右手,尴尬地用手指捏了捏耳垂,“看来技术还是不到家。”
“不,我没‘看到’你的踪迹,也没‘听到’任何动静。看样子志雄也没有发现,否则我们现在就不会在这里喝茶闲聊了。”似乎是有意为之,二脸对两个动词用了重读。
“嗯?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跟踪?”听到了预料之外的回答,艾伦满腹狐疑地抛出了问句,“在此之前,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在富美的时候就知道。”低头抿了一口麦茶,二脸慢悠悠地作出回答。
“唔!”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艾伦差点将才倒进嘴里的麦茶喷出来。强忍着咽下液体,用手背擦拭着嘴角,他不禁苦笑了一声。
“不至于吧……这么早?”
“吃鳗鱼寿司察觉到的,毕竟能把鱼类料理做成那种风格的大概就剩下你了。”
“呃……”半张的嘴没有合上,艾伦扭头看着面无表情的二脸,左脸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特点太突出了……想起来也不过是第二次吃你的料理,但刚才尝第一口的时候立即就在记忆中找到了相同的味道,这一点连我自己都吃了一惊。”
“可是老冯……”
没等艾伦把话说完,在脑中自动补全了句子的二脸头也不抬地给出了答案。
“你觉得他那条浸泡在酒精里的舌头还能尝出来的话。”
“……也是呢,对那种调味风格来说酒精是大忌,”脑中的疑惑被扫清了大半,艾伦用力挺直了四肢,大大伸了个懒腰,“那么,你怎么就知道我往这边来了?”
“这个更简单。我发觉后来的寿司味道不同,马上就跟看板娘提起这件事。她说有一位临时厨师早退了,而且刚好就是我和雪待退回房间之后——以你的为人,除了躲在暗处一边监视一边做小抄之外我实在也想不出会有其他行动。至于刚才喊的那声,只不过是想碰碰运气罢了。”说完,二脸又轻呷一口饮料,然后砸了一下舌,“啧,这味道真是相差太远……”
“得了,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用不着强调两次……要不下次请你去我家喝Cubita。”得到了满意的解答,艾伦不再追问,只是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左右拧了拧头,舒缓着身上的每一寸肌肉。
“不是说咖啡伤胃吗?你还是请我去富美喝麦茶算了。”留意到艾伦的动作,二脸转换了话题:“怎么,一副累得半死不活的样子?”
“啊,差那么一点就要挂了。”
明显不是认真的语气,艾伦半自嘲地笑了起来。
“挂了也是自找的,史学家老老实实地翻翻古籍,又或者受雇于上流阶层坐在办公室里写歌功颂德的文章就好——要不就像你那个派系的先辈一样,老老实实地效力于企业,然后从中挖掘信息再进行整理。”
“那样永远看不到真相的全貌,”突然止住了笑,艾伦一本正经地板起了面孔,“所以他们的记录才会漏洞百出。”
“真相有时候还是不要全部摸清为好,仅需要知道一部分就够了……否则你会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的。”
“她从来就没有感到绝望。”
“她吗……”闭上双眼,二脸摇了摇头:“她为此而丧生,你们一族也受到牵连,不是吗?”
“我继承了她的遗志。”平静地说出这句话,艾伦没有表现出一丝动摇。
听到这个回答,二脸的面孔上写满了惋惜的神情。
“但你也和她那时的处境相同、处处受组织排挤,直到现在也不过是个自由观察员。本来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带领你的家族重新爬回上层。”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对此我毫无怨言。”
“和她一样,你不适合当旁观者。明明推动世界改变的冲动比任何人都要都要强烈。”
“……现在我只是不想让真相的碎片消失在黑暗之中,就算是现在不能公开,我也有责任对所有细节进行详尽记录、流传给后世。”
“这本身就是在挑战世界的规则。”
“或者是这样没错。”
一声长叹之后,两人久久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起初还略带轻松的氛围,在寥寥数句的交谈中便跌到了冰点。
没有了人声的惊扰,树叶摇动的响声中逐渐夹杂进细微的虫鸣,一时间统治了这片压抑的空间。
“话说,”似乎想到了什么,二脸突然打破了沉寂,“和UNSF签约、可以自由搜集其情报的人,未经许可就和敌方首领直接会面这种事真的没问题吗?这和刚才那个聚会明显不是一个等级。”
没有从正面作出回答,艾伦只是抛出一个句式相似的反问。
“你才是,放一个掌握着你自身大量文件的人去和UNSF签约真的可以吗?”
下意识地捏紧了易拉罐的罐体,二脸马上又放松了手上的力度。
“放心吧,”斜瞄的双眼注意到对方手上的小动作,艾伦的语气依然没有发生一丝改变,“什么该谈什么不该谈你我都清楚。况且话是刚才你自己说的,‘不是真正的敌人’……事实上那边也没有向我打探过Ark的内部情报。”
“万一其中一方把你抓起来拷问呢?”
放松的身躯猛然从长凳上弹起,举手将罐中的饮料一饮而尽,把空罐向着远处的一组垃圾桶扔出,艾伦不紧不慢地做出回答。
“……你知道后果的。”
“哐当!”
在漆黑的空中划出一道抛线,易拉罐精准地穿过了回收箱上10cm大小的圆洞,在箱体内壁上敲出清脆的碰撞音。
等到响声完全平静下来,坐在长凳一侧的人哼出了一声轻笑。
“呵,还是老样子喜欢用机密作要挟。”
说着,二脸将手中的空罐递了出去。
接过罐子,艾伦顺手又将其抛了出去。垃圾沿相同的轨道飞出,重演了刚才的一幕。
“你也是,明明知道答案却还是习惯一次又一次地确认。”
将右手按压在额头上,以食指和拇指轻轻按揉着太阳穴,二脸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收手吧,艾伦,”句首强硬的语气,很快转变成了劝诱,“你不应踏入世界的这一面……从来就没有人强迫你这样做,就算你收手了也不会有人责怪你。”
“有……”停顿的好几秒,本来就不大的声音被进一步压低了下去,“我自己。”
“别任性了……趁现在还来得及,回到普通的日常生活中去,平安过完一生就好。”
“那种选项早就不存在了。”
“她的下场难道还不足以成为一个教训吗?”
“正因为有了这个教训,我才会采用现在的做法。”
“但你和她为我们所做的一切已经够多了。”
“不,远远不够。让不全面的真实横行并流传后世、而断片却被永远掩埋于黑暗之中——这种事情我不能忍受。”一边说着,艾伦用力地捏紧了双拳。
“听我说!只要我……不,只要这份记忆还能延续下去,DualFace和老冯会全力保护你一族不受伤害。但如……”
一句怒吼突然爆起:“那么为什么一开始你们就没能保护好她!”
被硬生生地打断了话语,二脸扭头过去,却看见对方的背影在轻微地颤抖着。
——被压抑心底无处宣泄、只能在体内四处乱冲的愤怒所造成的颤抖。
“……抱歉。”低沉的声音响起,愧疚之情在其中交织、纠结。“但如果你坚持要深入下去,总有一天我和老冯也会力不从心。不要以为依靠机密作要挟这种手法可以一直奏效。”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要挟也仅仅是最终手段罢了。”很快就将心态调整回来,艾伦的语气也重新变得冷静起来,“况且,也只有部分人知道我暗中干着什么。”
“不是所有人都会像你这样考虑的。”
“所以我才与UNSF签约。反正,UNSF上层中也有老冯的熟人吧。”
“与各方周旋而寻求相互制衡吗……”仔细审视着站立在面前的这个年轻男人,二脸不自觉地把其与记忆中的那名女性作了一下对比,最后发出了一声感叹:“你比她要有心计。”
“因为我还不想英年早逝,不只为了她的遗愿,也为了——她的未来。”
“别弄巧成拙就是了。”
“感谢你的忠告,我会把握好分寸。”
站起身来左右拍了拍衣物,二脸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呼……也该是时候回去了。虽然说难得能跟你见个面还想多坐一阵。”
“抽时间来我家吧,一边喝Harar一边谈。”
“Harar就免了,我要麦茶——富美的。”
“好的,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没有任何犹豫,二脸顺着原路便迈开了步子。但还没有走出几步,背后突然又响起一声呼喊。
“啊……等一下!”
驻足原地,二脸转过身,赫然看到迎面飞来一个小型物体。
“接住这个。”
甩手将其握住的瞬间,长形的容器内部便响起了小型固体颗粒的冲击声。摊开手掌让其暴露在微弱的灯光下,二脸赫然发现躺在手心的是一盒葡萄糖补充剂。
“这个该不会是……”
“啊,嘉神川家大小姐的东西。”
“……你什么时候搞到手的。”
“你们进房不久、志雄出来之前。”说着,艾伦的嘴角上便露出了坏笑。
“你小子……难道说都计划好了吗……”
“谁知道呢?不过估计今晚上能记录下什么有趣的东西。”摆出满脸“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艾伦摊开双手耸着肩膀。
“你这个千古罪人,”二脸额上的汗水早已如瀑布一般浇灌而下,“先不说以后会造成什么结果,这可是**裸的侵犯个人隐私啊。”
“错了,这只是人物记录必须的材料。再说,他们迟早会进展到那一步,我不过是小小推了一把罢了。”
“你果然不适合当记录者。”
没有否认这个评价,艾伦只是笑了笑。
“大概是吧。”
“你想让我怎么处理这东西?”
“留着也好、想个借口送回去也好、反正就是随你便,我有照片就足够了。我走咯,再见。”
“喂……”
话音未落,浅色的人影便已被黑暗隐去。
“呵,这小子,骨子里都和她那么相像”
笑着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二脸将手中的物品放到上衣的口袋中,头也不回地离开,孤独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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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寓的那一刻,天空依旧被黑暗所笼罩。一手按动台灯的开关,LED列阵瞬间便投下了柔和的白光,照射着书桌上的一切,同时映亮了狭小的房间。
拉出椅子坐下,扫视了一眼散落在桌面上乱中有序的书本和文具,艾伦伸手拿起了平放在中央的一个相框,细细端详起来。古色古香的木质边框,一张略有发黄的彩色相片镶嵌其中。
在被一大片紫罗兰花田包围的玻璃凉亭中,一名女性悠闲地品尝着红茶,举手投足中流露着优雅的气质。背景鲜艳的浅紫色与朴素的浅色长裙形成强烈对比,却丝毫没能掩盖住人物的光彩,反而让画面凸显出恬适与安详的氛围。
拿起放在一旁的软毛刷,小心翼翼地试去落在玻璃上的浮尘,默默地注视了一会儿,艾伦眼中流露出一丝哀伤的神色。
将相框面朝下轻轻地扣回原处,正打算整理一下衣物、好好地洗掉身上的灰尘再去休息,艾伦借着昏暗的灯光走出寝室,却突然发现玄关的门角里静静地躺着一封信件。
“新邮件?什么时候送到的……”
慢吞吞地挪动着双脚,弯腰拾起了地面上的纸片,艾伦仔细地端详了一下。欧式古典风格包装的信件,信封正面一片空白;将其翻到背面,密封用的石蜡上赫然印着UNSF的徽章。
“是说‘谨慎过头了’好呢还是‘太不谨慎了’好呢……”
回到书房,小心翼翼地在不破坏蜡印和信封的情况下将信封展开,取出里面的纸片,艾伦随便瞄了一眼,便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英文字母。
如果是一般人的话,大概会以为这个就是承载着信件内容的密文,但艾伦想都没想就其放到一边——信纸上的信息固然有用,但真正的资料却记录在信封上。
拉开抽屉、取出特别改造的数据连接线,用一端的线钳按顺序夹在信封的边角上,艾伦打开了PC,然后将另一端的插头接到了主机箱。
PC很快便识别出了移动储存设备,然后弹出了身份验证的程序。按照UNSF发下来的一份个人密钥从满布乱码的信纸上提取出需要的信息,将其换算成一连串长长的密码输入之后,屏幕上终于出现了“正在打开”的进度条。
如此大费周章地解读出信息,艾伦看了一眼屏幕,却也只露出了一个苦笑。
致BlusterBee:
UTC 22/05/2008 20:50 , 43°08′N,131°55′E周边海域,请前往该区域进行记录。
UNSF
“呵,一上来就选远东舰队司令部么,还真是盛大的登场秀……”一边碎碎念着,艾伦轻轻地摇了摇头,“而且还说‘请’……明明就知道即使没有最后那一句话我也会照做。”
低头犹豫了好一阵子,艾伦最终将左手伸向就在一旁的有线电话,提起话机,在键盘上拨出一个跨国号码。
将听筒凑到耳边,扬声器便马上传出了一把中年男声:“抱歉,刚才已经说过了,这里不需要订阅报纸。”
“咔嚓”一声脆响之后,单调的忙音便在耳道之中不断回荡。
无可奈何地用右手扶了扶额,艾伦按下了重拨的按键。
等待接通的电子音持续了还不够1秒,听筒便再次传出相同的人声。
“都说了不需要,如果阁下坚……”
“是我。”
声音停了好一阵,等到再度响起的时候语气已由烦躁转变成了惊讶。
“……艾伦?”
“啊。怎么,刚才又被推销报纸的电话骚扰了?”
得到了确切的回复,那边的情绪恢复了平静,声线也变得沉稳起来。
“是啊,隔三岔五就来一次,刚才也是连续接了三通推销电话,想喝个茶都不得安宁。”顿了一顿,对方马上转变了话题,“话说,隔这么久不联系,今天怎么不发电子邮件、而是想到电话了?”
“在想是不是应该偶尔用一次语音联络罢了。”
另一头便久久没有回音。
正当艾伦怀疑是不是通话中断的时候,低沉的语气再度响起。
“又要动用到那件物品了吧。”
短短的句子,一下子就正中了红心。
“啊……没错。”丝毫没有要隐藏的打算,艾伦如实作出了简短的回答。
“这次又要发生什么?”
“新玩具的检验。”
“是吗……”似乎是松了一口气,扬声器传出了一声悠长的气息,“无论如何都不要大意啊。”
“嗯……我知道。”
“抱歉……”
“嗯?”
“这些责任不应该由你全部承担。”
“还以为你想说什么呢……帮长辈收拾烂摊子这种事是理所当然的吧。况且……”尽管对方不可能看到,艾伦还是轻轻地摇了一下头,“别一句话就将自己做过的事情全数勾销,没有你帮我做整理,这边的工作也很难持续进行下去。”
“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小事。”
“别把自己的才能贬得一文不值——你还帮我给它起名了,不是吗?”
“但那个语境针对的是我而不是你……”
“……有区别么?她孕育出了你,接下来才会诞生出我这个存在。”
“哼哼……哈哈哈哈……”电话的那一头,正在交谈的男人突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有什么好笑的?”一时间搞不懂对方的反应,艾伦皱了一下眉头。
“啊,一想到自己居然被儿子安慰,不由得感叹自己已经老了而已。”
“才怪,你还处在巅峰期好不好。嘛,这几天我会找时间开一下小差,咖啡的事情就麻烦你了,父亲。”说出意味着近期要发回文件、希望对方帮忙整理的暗语后,艾伦也不由得会心一笑。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还有别的事情吗?”
“嗯……她……菲利亚在吗?”
“和你母亲一起出去购物……啊,等等,都回来了。”
“把话机交给她。”
“……你确定?”
“嗯。”
“之后可别说我没有提醒你啊。”
搁下一句意义不明的话,稳重的脚步声渐响渐弱,连线的彼端归于平静。
没过多久,急促跑步声打破了寂静,而当其嘎然而止的同时,一把满载着怨气的清丽女音直钻艾伦的耳道。
“艾·伦!!!”
头皮一阵发麻,背上的寒毛不由自主地耸立起来,艾伦当即明白了父亲那句话的含义。
“这段时间你都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一直都不和我联络!”
沉默了一阵,低沉的声音凑出满含愧疚的三个字。
“……对不起。”
“笨蛋!傻瓜!我才不要听到道歉!那边的事情还没有结束就失去了你的消息,你知道……”一个小声的哽咽之后,声音里带上了细微的哭腔,“你知道我有多么担心吗?!”
“对不起……”想不到应该说什么,艾伦只能重复这个短语。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激动地复述完一连串相同的字眼,连线的那一头只剩下被强压着的细小啜泣声。
那段日子一定很难熬吧……重要的存在突然消失于战场,不是谁都有能力保持冷静,更何况,她还不过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
一想到她因此每天坐立不安的情景,强烈的负罪感便填满了内心。
如果是和她在一起,那么还可以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以示安慰;但现在,不擅长用语言处理这种事情的艾伦却只能保持着沉默,默默忍受着良心上的折磨。
——趁现在还来得及,回到普通的日常生活中去,平安过完一生就好。
二脸所说的话在耳边不断萦绕,拉扯着艾伦那根疲惫的神经。
扬声器传出的声音逐渐消停下去,直到已经完全听不见了,艾伦久久才吐出一句话:“……对不起,害你这么担心。”
“从小你就没让我省心过呢。”气已全消,略微有点沙哑的女声恢复了平时的温柔语气。
“我错了。”完全没有面对二脸时的那种脾气,艾伦此时就像小孩一样,老老实实地低头认错,“以后就算要咽气我也会在最后一刻向你发信息。”
“这个笑话可不好笑呢。”
“不……我是认真的。”
“艾伦……”
“请原谅我这个不称职的……”
“嗯嗯……”一个否认的语气当即打断了艾伦的句子,“我一直~一直都原谅了你,以前是,现在是,而且……以后也是。”
“但我把你牵连到了我个人的问题中。”
“不是这样的哦……从十二年前的那件事起开,这就已经是我们两家共同的问题了。”
“菲利亚……”
“而且……你是我最喜欢的艾伦,那个从小就在保护我的艾伦……所以……”不断诉说着,婉转的女声中逐渐透露出坚强,“所以,现在轮到我为你营造一个归宿,在背后支持你。”
心酸的感觉在体内蔓延。用右手捂住闭起的双眼,艾伦慢慢说出了三个字。
“……谢谢你。”
“想表达谢意的话,那就赶快回来吧……我会和妈妈还有阿姨一起准备好丰盛的晚餐的。”
“这个……”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艾伦一时语塞。
“……又要开始了吗?”一如既往地感觉敏锐,对方马上就猜出了正确答案。
“嗯……”压低下去的声音,最后也仅仅传达出一个表示确定的语气。
“是吗……”
“对不起。”
“不需要道歉哦。我会一直等着你,一直。所以,一定……一定要回来啊。”
“嗯。我保证。”
“啊……光是回来也不行,如果受伤了的话我会很生气的,然后我会每天都只做韭菜。”
“呃……”意识到她话中隐藏的意思,艾伦的露出了一个温馨的微笑,“嗯,我会平安地回去的——韭菜我可是一根都吞不下去。”
“呵呵……那对身体很有益的哦。”轻松地笑出几声,菲利亚突然想到了什么,“呐,艾伦……你现在在哪里?”
“日本,澄空市。”
“那边现在还是深夜……这么晚都不休息可不行哦。赶快去睡觉吧。”
“嗯。”
“那么……就这样吧。晚安咯。”
“菲利亚!”
就在电话即将要挂断的瞬间,艾伦突然叫住了对方。
“……嗯?”
“我爱你。”
沉默了好一阵,扬声器传出一个小小的答复。
“……嗯,我也爱你。”
慢慢地将听筒放回话机上,伸手关闭了台灯和PC,仰头将后脑枕在椅背,艾伦合上双眼,让自己沉浸在浓浓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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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时间2008年5月23日清晨5:17,北海道,UNSF基地,地下机库。
如实反映外界景色的主显示屏一个接一个地打开,其上展现的却是另一片黑暗;开机自检程序向仪表板上送出一行又一行飞快滚动的数据,明绿的字样投下并不强烈的光芒,稍稍驱散了狭小密室中的黑暗。
“各部位检查OK、光学迷彩系统无异常、FCS正常、气动控制面正常……”伸出的右手触动着仪表板上的各个窗口,双眼快速扫视着报告,被安全带牢牢固定在正中的座椅,身穿驾驶服的艾伦小声地复述着所有信息,“启动检测完成,System all green。”
确认了机体状况,艾伦平稳地将手放在操纵杆上。
厚重的多重装甲闸门缓缓开启,钢板与钢板之间的空隙越拉越大。光线从中一点一点地涌入,慢慢地聚拢成一条光柱;黑暗逐渐褪去,消隐其中的黑铁色轮廓慢慢浮现出来,最终被包裹在一片圣洁的白色中。
升降台慢慢地抬起,将纤细而奇特的机体托向闸口,而就在机械振动停止的同时,头盔内回荡起管制员的声音:“区域净空,BlusterBee,允许起飞。”
“了解。”
将抱持在双手、全长远超机体高度的超长距离镭射狙击兵器竖立固定在胯部,收在钢铁巨人腰侧的两个盒体缓缓地左右展开。左右各三块的狭长甲板如绽放的花瓣一般围拢在机体腰间,覆盖住下身纤细的四足,把整机的轮廓化成穿着长裙的贵妇。
没有任何预兆,收纳于飞行甲板下方的Booster一同吹出剧烈的冷风,厚厚的气垫产生出巨大的推力,瞬间便将作为支撑点的四个脚掌抬离了地面。
如利箭一般疾驰在灰白的天幕之下,黑铁的色彩逐渐消退,强烈的电磁场扭曲了周围一切电磁波的流向,最终让亚音速飞行的钢铁身躯完全隐消于北海道附近海域的广阔天空中。
“UNSF,新机体实战测试,记录序列号MET-26-37……让我们见证这个事件的一切吧,Spirit Of Motherwill(S·O·M)。”
(1小时后林钟寺 三上智也家新宅)
将最后一叠文稿放回卷案,用带有寻觅派系徽章的石蜡封好袋口。习惯性的去拿手边的咖啡壶发现其中早已空空如也。
“结果又是一个通宵啊。”智业将眼镜放回眼镜架上,“又要被诗音骂喽。”
拉开窗帘将满屋的咖啡味放出去,正准备将桌面上的杂物收拾好,泛白的夜空中一道蔚蓝色的波形电流一闪而过,钢铁的身躯稍纵即逝一切又归于平静。
“母愿之灵(Spirit of Mother will)?布拉斯特前辈吗······”
Fin
史学家派系:
吟游 寻觅 哲学 贤者 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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