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外凸的、布满狰狞血丝的眼睛,竟缓缓地向她转了过来!
她单手扶着斗笠,提着裙摆在雨中穿行。大雨来的突然,不过半刻天就已黑透了,她扔下地里的农活急急忙忙跑回来收早晨晾起的衣物,平日里几分钟便至的路程,今天跑了一刻半,竟仍不见影子。
她跑的气喘吁吁,体力不支,加上脚下地面因雨水而湿滑,她踩上一颗圆滑的石子,脚腕处传来钻心的疼痛,她惊呼一声跪倒在地,鞋跟陷进泥泞里,试了几下,脚踝总是使不上力。
她焦急的把斗笠摘下来支着地面,圆圆的边不等她用力便开始翻滚,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环顾四周,突的发现远处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
她大喜过望,大声向那人影呼救,然而无论她怎么呼喊,那人始终一动不动。
也许是雨声太大吧。她猜。
她用一条腿和双手慢慢的向那边挪过去,等到足够近了,她才开始呼救,声只发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那是一具死尸,隐约能看出,生前理应是个书生。胸膛大开,鲜血早已流尽了,左胸空空落落,脖子上满是青紫的掐痕。舌头如长蛇般垂在口外,深红发紫,双目外凸,爬满了血丝,此刻还坠着将落不落的雨水,巨大无比,可怖至极。
她喉底迸发出一阵惨叫,双手撑着身体拼命向后,直到后背靠上苍劲的树干也不肯停息,她喘息着压下满心的惊惧,确认那具尸体没有跟来,鼓起勇气向那边看了一眼。
那外凸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竟缓缓地向她转了过来!
“……然后我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再醒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在我夫君怀里了。”村妇长舒一口气,心有余悸的打了一个寒战。
“仙师,我家娘子就记得这些了。您看,这最近的丧事,跟这个……死人是不是有关系?”男人弯着腰陪笑,小心翼翼的问。
“是啊仙师!我家大哥的死是不是这邪乎玩意干的?”其他人跟着附和,目光全集中在这一脸不爽的仙师身上。
“现在还不知道。”仙师皱眉,“不过,多半是一般走尸作祟了,不是大事。”
“那就太好了!”男人松了一口气,“那仙师,您准备什么时候……”他话没说完,只眼巴巴地看着眼前这年纪极轻的小少年。
“就今晚吧。”仙师无意识的拨了拨腰间的银铃,“到时候,谁也不许出来,不想死就老实在家里呆着。”
“这个当然,再说我们哪敢啊!”男人放心了,还想奉承几句,仙师却已经转身出了门,他一句话憋在嘴里,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架子真大,不就是修过几天仙吗,看着还没我儿子大呢。”见他走远,立刻有人抱怨道。
“别说了,听说这位是哪个很了不得的大家族出来的呢!惹不起的!”
“真大家族,能上咱这儿来?我看多半是他瞎吹。”
“不过别的不说,这修仙之人真是不同凡人,生的真是俊俏。”
此言一出,立刻有大片人妇人附和,连声称是。
“是啊是啊,这小公子生的是好看,额上那朱砂也点的漂亮,真是皎皎公子。”
“你们看见他那剑柄没?真真精致!绝对不是凡品!”
“这还用你说?那小公子身上,哪个是凡物了?”
村妇坐在床上听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无心插嘴,漫无目的的瞎想,她刚刚复述时心里渗得很,眼睛也不知道往哪放才好,最后长长的停在了那银铃上。
确实是很不错的银铃。她想,比起他那身华美的衣服,这银铃一看就知道不一般,打造它的人一定废了不少心思。不过穗子有点旧了,不知道是多久前的银铃。
思及此,她突然对这小小的仙师起了些兴趣。抬头问道:“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人群静默了一瞬,才有一个村妇迟疑的开口:“好像叫金麟……金凌,金如兰!”
她斩钉截铁的说:“对,就是这个名字。”
金凌烦躁的很。
他今年刚满十二岁。贵为金麟台宗主的独子,母亲又是云梦江氏的长女,自小被两家捧在手心,身份尊贵至极,从小天之骄子。
眼见同龄人都能自己除妖了,他还不曾亲手斩过什么鬼怪,他心里急得很,总算磨通双亲舅舅让自己出门夜猎,当晚便喜不自胜的跑出来,听闻这一片有邪祟作乱赶来,不想被一群乡野莽夫围着,耐着性子听好了半天,结果果真没什么稀奇,平常走尸罢了。
况且这种刚刚尸变的走尸,四肢僵硬,行动缓慢,他八岁就敢提剑砍了。原本找到走尸还算个问题,现在有了夷陵老祖的召阴旗和风邪盘,哪里还算大事。
没劲。金陵郁闷。思追都能斩食梦貘了。
他揪着剑穗,看看天色差不多了,确认那些乡野村人一个也没敢外出,这才从乾坤袋里掏出召阴旗,顺着墙角插了三面旗子。
召阴旗阵多半用八面,对应八卦八象,但使用人数和范围,召阴旗的威力都有差异,故而也有人用十二面或十八面,威力不足数量来凑,也能有不错的效果。他手里的召阴旗自然不是凡品,都是照着夷陵老祖亲笔而制,比起外界那些手抄流传好了不止一个档次,一人列阵,三面足矣。
不过若是夷陵老祖亲笔绘制,一面估计便可引千军万马了。
金凌安置好旗子,反手掏出风邪盘,伏在树上静静的等。
夜里怨气渐重,寒气也重,金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一只破走尸怎么这么难搞,他腹诽道。低头拉紧身上的衣服,再抬起头来时,眼前兀地出现一片白色。
他擦擦眼睛,那片白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变深,扩散,他这才意识到那是雾气。
可这种时候怎么会有雾?
没等他想明白原因,他手中的风邪盘便开始嗡嗡作响,指针如发疯般飞快旋转,杂乱无章,毫无章法,连带着金凌的手也跟着剧烈的抖动起来,金凌皱着眉,好容易稳住手腕,一阵恶寒顺着他的脊柱漫上来,金凌汗毛倒竖,反手拔出佩剑向后格挡,竟发出金石相碰的声响!
他控制不住地向后看去,借着眼角的余光,他看见鲜红的细长的舌,蜿蜒着向他袭来。金凌用力向一侧倾斜身躯,右手挽了一个剑花,躲过那条长舌,整个人翻下树去,顾不得稳住身形便又提起剑挡在身前,树上的走尸滚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从喉咙里发出咯咯哒哒的声响。
他身边全是白茫茫的雾气,远去三步便看不真切,金凌咬咬牙,金子轩再三告诫他敌情尚未明晰时不可擅自攻击,可他看不清,走尸认人却不是靠眼睛的,敌暗我明,再等下去情况只会更糟。
横竖不过一只走尸……他还杀不死一只走尸吗!
金凌握紧剑柄,低吼一声向前冲去,那走尸正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慢慢抬起身躯,与笨重的身躯不匹配,他的长舌已灵活无比地扑过来,金凌反应奇快,下一刻整个人便以一个标准的铁板桥躲过长舌,手里的剑被注入了足量的灵力,荧光闪闪地飞出去!
金凌向侧面滚过起身,抬头去看那具走尸,他的剑没入了走尸的头颅,又接着把这具走尸钉在了地上,此刻那长舌仍在微微地抽搐着,却已经没有威胁了。
金凌松了一口气,向前握住剑柄,作势要拔,耳边又传来咯咯哒哒的响声。
前方,后方,左方,右方。
金凌猛地抬起头,白雾深处的地方,走尸的轮廓一个接着一个,出现在他目所能及的每一个位置。
难怪风邪盘转的发疯,他被走尸包围了!
金凌甩甩酸痛发麻的右手,脚边堆满了走尸的残骸,他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走尸,但这种失心又被勒死的走尸怎么也杀不尽,像能自我复制一样源源不断,金凌灵力已经见底,体力也流失大半,再撑下去,恐怕凶多吉少。
可这么多一模一样的走尸是怎么出现的?他想不通,但如此诡异的事,早已不是他自己能够处理的了。
金凌泄气地跺了跺地面,拿出信号烟花,方才抬起手,又瞥见一具走尸向他扑过来。
此刻再注入灵力已经来不及,他匆忙中只得拿未附灵力的剑格挡,这走尸力气大得很,金凌身形踉跄,连退三步才稳住身躯,不等他反应过来,身后又是低低的吼声。
金凌头皮发麻,下意识闭起双眼。
下一刻,臆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他听见走尸的惨叫此起彼伏,又听见银铃清脆的声响,金凌缓缓睁开双眼,便被惊得忘记了行动。
那些没有心的走尸脸都皱成了一团,扭曲着挤在一起,像在承受莫大的疼痛一般恐惧地尖叫着,艰难的伏在地上,仿佛眼前有什么可怕至极的东西正冷冷的看着他们。
金凌顺着声音看下去,才发现那声响来自他腰间的银铃。
江家清心铃未经主人允许,是不会发出声响的。金凌自小便知,他的银铃与旁人不同,乃是夷陵老祖魏无羡亲手所制,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绝品。
他的大舅舅,他过世十二年的亲人,他从未谋面,却尊敬无比,怀念非常的,为他取字的人。
金凌一直以为这银铃并无多少特别之处。直至今日才知,这银铃竟有如此强大的实力,能让百鬼俯首称臣。
他松了一口气,一股暖意涌上心头,不知道为什么,这银铃提供的这份默默的陪伴让他倍感亲切,他低声道谢,抬起剑,捅穿了每一具走尸的头颅。
确定已经清扫完毕之后,天边已经开始漫起白色。走尸至邪之物,聚阴唤雨,他头顶原本已经聚起了乌黑的云,此刻却已经在慢慢散去了。
金凌甩甩剑上的鲜血,正准备收工,突的感应到什么似的,抬手向后刺去,那东西行动奇快无比,喉管里是诡异的尖利的笑声,金凌转过身去,瞪大了双眸。
没有尸斑,一切正常,这“走尸”还有呼吸……不,她根本不是走尸,这是个真真正正的人!
可这个人从头到尾,却没有一处像个正常的人。她的头发曾经应该是很柔顺的,现在却杂乱的堆在头顶,她的眼中满是血丝,满脸都带着疯狂的偏执,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双手的指甲里满是干涸的血迹和泥土,她比这些走尸更像走尸,但却在真真切切的呼吸,在眨眼,她柔软的像个人一样。
“心……”她嘶吼道,“我……你的心脏……”
金凌倒退几步,手里的剑也跟着迟疑起来。
这是个人,他不能杀人。
可这真的是个人吗?
那人向他扑过来,金凌仓皇之下抬剑格挡,无论如何,这个东西还算是个人类,战斗力并不算强,金凌应付的并不吃力,她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停下动作,金凌刚刚松下一口气,接连苦战,他的疲劳值已经快要到达顶峰,但那女人并不是要放弃,她只停留片刻,便猛地向金凌扑过来。
金凌被她撞到在地,一个漆黑的身影从她身体里窜出来,撞进了他的小腹,金凌一句怒骂被憋在喉咙里,尚未说出一句话便陷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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