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诳怪旅途【Pt.2】

他们睡了一个自然醒。

兰又梦到了内在视效，梦到了宏伟的建筑之影与烈焰之中的形体。他尝试着听清楚形体想说什么。中途他醒了一次，那时微亮的天空刚刚照透帐篷，兰想着应该马上就要动身了，翻个身，抓住最后的时间补觉。但当他第二次睁开眼时，太阳却已经来到天空正中央。

兰腾地一下起身，以为他被大部队遗忘了，但环顾四周，那些士兵也正窝在被子里点着像手机一样的仪器。

那应该就是雪苍兰版本的手机。

兰的这一下大动作引得一个士兵向他看了看：“嗯？继续睡吧，今天不走了。”

“不走了？”兰不明白，“为什么？”

“因为走不动了呗，还能为什么，”士兵又继续看着手机，“最早也要下午才能出发咯。”

他身旁，小狮子呼噜呼噜地爬了起来：

“怎么了？”

“没什么，”兰回答道，“今天不走了，继续睡吧。”

小狮子呼噜呼噜地翻了个身，鬃毛像一团大号鸟窝一样杂乱地露在被子外面。兰看到床边的水和果干，知道无人机早就把早餐分送过来了。他吃完自己那一份，提着相灵杖，走出帐篷，眼前景象和前天没什么两样，除了营地前有一片超级大的湖，几个鲨鱼兽人在里面玩的不亦乐乎。

看起来，虽然昨前天他们才折损了二十个礼典，但这毫不影响他们撤退成功的信心。这是好事，也许这也从另一方面佐证了雪苍兰的强大武力。但兰还听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交谈。有两个士兵凑在一块交流着不知从哪儿听来的传闻，说螺旋塔有不死不灭的怪物，不过这种交谈很快就被他们的班长喝止了。

当然，士气才是最重要的。

兰抱着相灵杖，坐到湖边，看着湖里那几只鲨鱼快艇一样窜来窜去。要是以往，这种场景他也只能从画里才看得到了。以前，他真的很期待亲眼看看兽人们真实的生活，但现在，当这一切都近在眼前的时候，他却没有那么多热忱，或者应该说，螺旋塔活生生地将他的热情消耗殆尽了。

在他还是兽迷的时候，可从来没想过兽人需要扛着这么大的压力生存。也没想过自己变成兽人之后会被一个疯子组织围追堵截。想到那些怪物、那个爆炸声后空气凝固的早晨，以及那跪倒在路旁的诡异妇女，兰的心跳漏了半拍。他想掏出花精喷喷，但手在口袋外又停住了。

毕竟花精这玩意也是治标不治本……

兰于是沉下心来，将就着现在的姿势开始冥想，冥想能让他找回一点宁静，也是锻炼相性的有效方式。他回想起最近从战士们听来的相灵学知识，觉得自己的相灵技艺怎么也应该有所突破了。他面前这一片大湖正是理想的演绎对象。在内在视效里，他看见精微的圆环再次浮现，藉由圆环的指示与神秘学家的素养，他开始将水从大湖中抽到半空之中。他感到空中的湖水越来越沉，演绎将重量全都传导到他身上，兰甚至觉得自己正在下陷。他开始调整相式结构，将着力点从他身上转移到身边一大片区域。

尽管闭着眼，但他也能清楚地感到那团被抽离湖面的液体球硕大无朋，以及方圆数米内的土地下陷了数公分……

周围忽地升起惊呼声。

兰以为营地里出事了，睁开眼，一松劲，但见面前半空中一座小山大小的水球就要落回湖面。兰反射性地再次启动相式，让那水球缓缓落入水面，才没有让整个营地被“湖啸”吞没。那是自己弄出来的？兰正纳闷着，附近两个军官样子的兽人便冲了过来。

“你在干嘛？”其中一个没好气地问道。

“那是你弄出来的？”另一个惊讶地问道。

“什……什么？”兰廷脑子转不过来。

“哪个班的？记大过！你这是想把整个营地冲了是不是？”

“不是。”另一个军官率先替兰回答了。

“什么不是？”

“你看看他的着装，他就是个平民！什么记大过啊……”

“啊？哦，”他这才没那么气冲冲了，“真是的，做事记得考虑周全啊，本来就在非常时期。哎，还搞出这一出……”

“以前是保密部队的吗？”替兰廷说话的军官问道，“相灵爆破组的，是不是？”

“呃？什么是相灵爆破组？”

“新生兽人？”

兰点点头。

两个军官对视了一眼。

“哪个班的？”

“E07。”兰回答道。

“嗯，E07，”替兰说话的军官看向同伴，商量道，“这眼下任何一个有战斗能力的兽都很珍贵，要不我们去给说一声，把他编成战斗单位好了？”

“后备战斗单位。”他的同伴补充道。

“那就这么办吧，你说呢？”他看向兰廷，问道。

兰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两个军官看到兰的意思，转身大步径直走向兰的帐篷。兰廷往四下看了看，但见湖中央的那三条鲨鱼也不抓鱼了，就趴在水上，直勾勾地盯着他；两个战士凑在一块盯着他，叽叽咕咕地交谈着什么。他感觉如芒在背，这个样子也不可能再去搞什么冥想演绎了，他站了起来，提着相灵杖灰溜溜地绕着营地走了几圈，估摸着那两个军官也差不多从帐篷里出来了，就回帐篷了。

回到帐篷他就领到一套战斗行头。班长直接说了，让兰廷以后在战斗中就站后排，战术的细节由一个战士专门向他传授，看样子是直接把他当做正式兵用了。兰倒对这种安排没什么意见，毕竟，他好歹也是正面怼过怪物的兽。

“你原来是干什么的呀？”负责教授他的士兵问道。

“以前研究过神秘学，”兰答道，“也许和这件事有关系。”

“哇，人类神秘学家，啧啧啧，”他仿佛看到了什么珍稀物种，不过本来也是了，神秘学在人类社会中简直是隐学中的隐学，“人类研修相灵学很辛苦的吧？”

兰点点头：那是当然。

能力被兽认可……这大概是自旅途开始起，唯一一次带给兰慰藉的时刻。小狮子来问兰他是不是要和士兵们一起战斗了，兰点了点头。木栖岚看上去有些忧虑，这是情理之中。但另一件更为情理之中的事情是，如果挡在平民之前的战士全牺牲了，平民的大限也将不远。这么来看，躲在战士身后也纯粹是逃避现实。

逃避现实实在不是兰廷的做派……至少现在不是。

兰和小狮子的好运气也到此为止。当他们等到下午的时候，兽人们明显变得焦虑起来。不知道一开始是哪些口风不严的家伙放出消息，现在半个营地都知道他们已经被螺旋塔包围了。十多个礼典还在积极侦查，希望能找到一个可能的突破口。营地里开始响起雪苍兰军歌。歌声的确可以提振兽心，但从另一方面来讲，这也是兽群变得焦虑的征兆。班长们都在积极动员平民，但其实动不动员都没关系，在这个营地之中的兽哪一个没有历经过死境？

每只兽都做好和螺旋塔拼命的准备了。

到了晚上，几乎每一顶帐篷里都自发地组织起战术讲座。时间推移至二十一点，留下守夜的，所有兽统一按照军律就寝。小狮子本还打算讲讲他今天的拆枪心得，但话题还没起个头，身子一松，眼睛一闭，他比兰廷睡得还快。

压力与焦虑，是精力的消耗大户。

这一夜里，兰的梦境依然照旧。静潭、星辰、火焰、形体，与隐隐在星空之后的巨大建筑。大概是因为渐渐适应了的缘故，兰渐渐能听清那烈焰中的形体在向他说些什么了。

“齿轮”“深渊”，这两个让兽浮想联翩的词语，就是兰所能听出的所有内容。

他想在梦境中尝试运作以前了解到的相式演绎，试图去进一步解析这两次的含义，就在他即将获得信息的时候，仿佛听到嘭地一声， 他从梦境中弹回了现实里……

没错，“弹”回现实中的。就好像是他的相式触发到了梦境中的什么机关……兰睡意没了，就盯着被照得蒙蒙亮的帐篷顶。“齿轮”“深渊”。这两个词就好像是首听过无数遍的歌一样，此时此刻死死地卡在兰的脑子里。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过多少时间，睡梦中的班长就听到来自传心频道的紧急命令，腾地一下从睡袋里跳起来，当即大喊到：“紧急集合！都起来了！紧急集合！”

一时间，整个营地都回荡着班长们“紧急集合”的声音。

兽人们——不论是士兵还是平民，都起得很利索。兰廷牵着木栖岚的手，随着汹涌的兽流来到营地中央广场上。在一处显眼的位置，站着一个像是总指挥的兽人。

而总指挥宣讲也很简短：

“……想必你们也知道，我们被包围了。但我们已经成功规划出了一条有很大可能突围的路线，接下来将会是为期三天左右的急行军。”

言毕，总指挥手一挥，整个部队迅速结成两纵队，开始前进。

未几，像往常一样，他们从无人机领到了水和早餐。但这一次，“山道旁”果干已经失去了提振士气的作用。兰这一回走在士兵中间。他心里很清楚，如果这一回部队遭遇到什么变故，他可不能向上次一样溜之大吉了。

兰廷也不打算再逃跑了。兽在走投无路，或是身陷极大恐惧的时候内心反而会迸发出烈焰般的怒火，而这就是兰廷现在的状态。

交谈声气若游丝地在队伍中游走着。士兵们再也没有心情挑起新生兽人们对雪苍兰生活的憧憬。兰所能听的清楚的，就只有关于那些怪物的交谈。

那些从灵境中逃出来，被编入螺旋塔部队的怪物。

以及，一些道听途说，却令兽很不舒服的流言……

“……你听说了吗？又有三处窟级灵境化显了，”兰听到有两个战士在压低声音交谈，“而且基本全都开在大部队的进攻方向前面。之前的那些灵境也是，基本都是围着螺旋塔的领地化显的。”

“早知道了，知道你想要说什么，闭嘴吧，这些事情不是我们该去考虑的。”

“但是，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我说了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你想说螺旋塔在操纵那些亚空间化显是不是？那是不可能，闭嘴吧。”

“但是，这种可能性不是很大吗？想想大兴安岭战役那次，明明都确认了螺旋塔头子死成渣了，但这回他不又回来了吗？再想想这次螺旋塔都能把怪物编进部队了，我们难道还要按照原来的那些‘常理’去思考？”

“好好，螺旋塔能操纵亚空间，满意了吧？”

“你没理解我的意思……”

“拉倒，我也不想理解，你搞得我想要吸花精了……”

稍远一点，又有交谈声飘进了兰的耳朵里。

“……什么东西？狱级灵境的怪物？”

“我有一次接到第四路撤离部队的传心频道听到的，偶然听到的。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

“但你可以说一说。”

“狱级灵境，影人，血肉，他们碰到了。不过他们会没事的，第四路不是重庆那边的吗，那重庆不是有个小达人段位的在那儿常驻吗，对付狱级灵境应该问题不大。”

“那现在呢？能接上频道不？”

“接不上……应该是换频道或者重新加密了。”

“所以，现在那个频道是一片空白，你是这个意思吧。”

“对，看你怎么理解了。”

“我看我还是不要去理解它比较好……”

就是这样，像这样的谈话最后基本都没落得个好结果。久而久之，没有人再去谈论那些道听途说了。所有兽都自顾自地走，其间他们组织过平民在传心频道里学习战术——现在，就连学习战斗都成了消遣。

越往前走，天气越差。到了下午，整片天空就只看得见平平板板的乌云海。班长说这云可能是因为灵压产生的，但有礼典在前面开道，他们应该不会被什么麻烦的东西纠缠上。不过……

“你们也听到了，那些灵境几乎在螺旋塔领地边陲开了个遍，”班长说道，“运气稍微不好一点，我们可能要穿越灵境的影响区域。”

新生兽人们大多对灵境意识不足，但对遭遇过灵境怪物的兰和木而言，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是几级灵境？”一个战士迫不及待地想要确认。

“只要是在这片大地出现了的，都有可能，从狱到森，谁说得准，”班长道，“个人希望是森级，或者至少是窟级，总指挥也不是傻的，谁会把队伍往狱级灵境里领？”

“我希望是灌级。”

“我也希望是。”

“请问一下，”兰一直想问一个问题，“灵境的级别一共有哪些？”

“灌森窟狱渊。”班长回答得很干脆。

“那，具体是怎么分级的？”

“这个嘛，你不需要知道，”班长道，“真的， 当你需要知道的时候，你会知道的。你只需要知道谁挡我们的道，你就把大水球往谁头上砸过去。”

当然了，他这是在开兰廷的玩笑，而且也没多好笑。但战士们也发出几下笑声，听起来干巴巴的。

兰也笑了，听起来同样干巴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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