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雷霆于烈焰之中【Pt.3】

不知道过了多久，兰的眼皮都快打架的时候，他们这一摞笼子里，终于有兽人渐渐醒了过来。最先醒过来的是上面一层的犬系兽人。在他挣扎地爬起身的时候，兰尽量克制着自己忽略掉这家伙是一丝不挂的事实。

“草，我的衣服……”这是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声音稍稍大了一些，惹得远在那头的怪物往这边看了看。被那玩意注意到的感觉令兽作呕，但兰差不多也习惯了，倒是惹的犬兽人在挺长一段时间里保持沉默。

于是，兰最先打破了寂静。他用极小的声音招呼着头顶的那犬兽人。那家伙四下环顾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在他下面的兰廷。

“才来的吗？”犬兽人压低声音道。

“对，你呢？”

“当然了，如果我不是才来的，那我的笼子怎么会在你的上面。”

待到稍稍缓过气来，犬兽人问：“你是怎么被他们捉住的？”

“被偷袭了。”

“当时有没有……”犬兽人说着，小心翼翼地指指那几座黑色模糊体，“那个怪物？”

“没有。”

犬兽人摆摆手：“得亏没有。”

“那是灵境生物吗？”

犬兽人没有立刻作答。但从这段短暂的沉默，兰能想象得出他的脸应该因为某段回忆而拧在一起。

“对，那就是灵境生物，应该是从某座窟级灵境跑出来的。我们小队此前和它们交过一次手，但因为队里最高水准就只有勘士三段，所以输得很惨。队长说，那家伙至少得要礼典才能一战；但依我看，就算是礼典五段也未必能应付。”

“呃？勘士是什么？”

“你是最近才兽化的吗？”

“是。”

“那也难怪，”犬兽人说，“知道柔道的色带段位吧？勘士和礼典就类似于红带和蓝带之类的。但里面的学问要比单纯的色带什么的多太多，等到你正式进入雪苍兰之后也就知道了。”

“那你是……”

“勘士二段，”犬兽人答道，“让我去对付这种怪物，实在太勉强了。这是我头一次预见这种有认知污染的怪物，光是看到真身就已经让兽动不了了。”

“你是接应部队的人吗？”

“不，我是撤离部队的。就是从被螺旋塔拔掉的螺旋塔据点逃出来的兽。另外，以后到雪苍兰的地界上，什么‘令人’，‘让人’，都要说成‘令兽’‘让兽’。这是兽人们遣词用句的传统，不这么说的话，会让兽感觉，有点不习惯。”

“那是为什么？”

“你问我，我也不清楚，”犬兽人道，“我以前也在出版社工作过一段时间，真要问理由，大概是雪苍兰官方想借助这种方式暗示兽人们，现在的生活已经和以往作为人类时的截然不同了吧。雪苍兰的兽人来自各个国家，要想让他们团结在雪苍兰的旗帜下，雪苍兰就得在文化细节上下下功夫。”

“雪苍兰……是全球性的？”

“当然是全球性的，整颗蓝星的兽人都由他庇护，很了不起。”犬兽人说着，又暂停了一会儿，像是陷入了某段回忆，“将新生兽人从传统社会中救出来，再帮助他们融入新生活，避开人类耳目，确保两个世界能和平相处。这些事情本来对雪苍兰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甚至就算有猎兽组织也不算什么大问题。但这回，螺旋塔算是给雪苍兰上了一课。

“半个中国的庇护都失效了，”犬兽人接着说道，“从来没想到猎兽组织也会有这么强大的时候，这里的每一个庇护据点都输得很难看。你可能觉得每个新生兽人都会经历这么艰苦的事情吧。但其实不是。兽化后一分钟之内雪苍兰的接应兽员就会赶到现场，协助撤离，而后新生兽人所需要做的，就只是像接受新手教程那样，一步一步融入新世界里去。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竟然还要在铁笼里过夜！”

兰听到这里，仿佛看见了和现在截然不同的命运，在那命运里，他看见自己不用风餐露宿，不用躲避猎兽人的追击，不用面对黑潮般的恐怖……想到这儿，他感到有些眩晕，就好像习惯黑暗的人突然直视了阳光。

“但是，往好处想，雪苍兰已经开始反攻了不是？”兰这么说道，也算是给自己打打气。

“嗯，雪苍兰开始反攻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打的到这里来。”

“这个笼子有屏蔽演绎的作用？”兰突然问道。

“演绎？那是什么？”

“魔法。”兰想到了个比较恰当的词。

“纠正一下，我们一般管它叫相式。这个笼子当然有屏蔽的作用，问这个作甚？”

“关于传心术，你知道多少？”

“在考段的时候学过几个传心协议，但根本不够用，你该不会想用突破屏蔽叫增援吧？”

“好歹也要挣扎挣扎吧。”

“死了这条心。嘿，不是我说，我能理解新生兽人第一次接触到相式这种像魔法一样的玩意会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但是相式这玩意也要遵循自然规律，超自然也是有超自然的法则，如果真的能行得通，这个地方早让兽端了。”

“挣扎也要有挣扎的样子，”兰说道，“反正在这儿也是闲着。”

“劝你留点体力，”犬兽人道，“还不知道螺旋塔怎么管饭呢，什么都不给就把你做成罐头也说不定。”

兰虽然也知道在这种事情上执着也基本上是一厢情愿，但是……“那至少把你知道的传心相式教给我吧？”

“好好好，行，”犬兽人妥协了，“但小心点，别把那怪物引过来。”

他俩于是尽量凑到一块儿。因为一上一下的缘故，兰站着，他爬着，看起来挺显眼。如果不是螺旋塔士兵都对俘虏缺乏兴趣，他们这样肯定早被重点对待。作为仅仅了解过传统神秘学的兽来说，跳过基础知识，直接拿传心相式开讲，兰感觉脑细胞有点不够用，但好在犬兽人很有耐心。

在他们交流学识的这一会儿，这栋笼子的兽人渐渐都醒了过来。一些兽一醒来便大声嚷嚷，但很快就被怪物盯得不敢作声。木栖岚一醒过来就呆坐在原地，似乎还没消化掉现在的情况。兰的“笼友们”，鲨鱼兽人看起来对**状态非常适应，而女性火狐则蜷成一团，竭尽所能地避免胸口的两团大肉暴露出来。

除此之外，一片死寂，兰和犬兽人压低声音的交流声听起来都像KTV里最大声的麦克风。

“……就是这些，明白了吗？”一段时间后，犬兽人说道。

“应该吧。”兰回答道，他所做的就只是将这些知识死记进脑海里。

“好，那就祝你好运，”犬兽人说着，就翻个身躺了下来，“你要能成功，大家都能沾个光。”

兰坐了下来。铁笼的屏蔽作用让他看不见那精微圆环，但他最开始踏进神秘学大门的时候，不也没有那个圆环吗。借助传统神秘学技艺搭配传心协议知识，他打算一搏。虽然他也清楚，结果很可能是脑海里一顿瞎想，结果什么事都没发生。

这会儿，木栖岚挪了过来。

“我们被抓住了吗？”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回想到木栖岚是反应都没反应过来便中弹的，小狮子的这个反应很正常。在木栖岚看来，自己就好像前一秒还在山林中跋涉，后一秒睁开眼就躺在笼子里了。

兰点点头，但马上又补了一句，轻描淡写地，“放宽心，这儿只是中转站，我们还有机会。”

如此轻描淡写，兰都觉得自己没心没肺。

小狮子眼巴巴地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办？”

兰故意凑到小狮子耳边小声说，就好像这是他的杀手锏：“用传心术叫增援。”

“帮我放下哨，”兰接着说道，“如果螺旋塔的人靠近了就提醒我一声。”

“你想逃出去？”同笼的鲨鱼惊讶地看着他，小声道。

“反正也是闲着。”

“是啊，这次螺旋塔不知道怎么的，对他们的囚犯一点兴趣都没有，”犬兽人道，“整个组织从头到脚都诡异得上天。”

“撤离部队的？”鲨鱼问犬兽人道。

“广元大厦撤退部队。”犬兽人答道，“前不久我才从上海那边边调派过来，没想到就遇上了这码事……”

犬兽人的话还没落音，一声爆鸣霎时划破夜空。螺旋塔的人纷纷从临时建筑里冒了出来，到处张望。兽人们受这一惊，也纷纷站起身来。

“那是什么玩意？”鲨鱼道。

“某种相式吧，”犬兽人回答道，“说不定是附近的灵境失控了。”

“成功啦？”木栖岚不可思议地看着兰问道。

“你说呢？”兰狡黠地买了个关子，但主要还是因为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时，远处那四座怪物忽地消失了两座，一队身着制服的兽人突然挥动着大剑冲进视野里。见此情景，犬兽人也向兰廷问道：“你真的成功啦？”

“什么？什么成功了？”

“雪苍兰来了！”犬兽人叫了出来。

这一叫就仿佛是引燃火药桶的星星之火，先是这一栋，然后是下一栋，接着是整个中转站的笼中之兽都炸了锅。一队拿着**的螺旋塔士兵挨个挨个笼子地将兽人们射倒。他们射的很急，甚至犯了将枪管伸进笼子的低级错误。

而兰也不打算再睡一觉了。

冲着兰来的第一发空掉了，就在螺旋塔爪牙急得几乎将半支枪都伸进笼子的时候，兰冲上去将抢一拨一抓，拉着枪带着整个人狠狠往笼杆上一拽，砰咚一声，黑衣人应声倒下，坠下脚手架，而兰将枪抢到手中。他对着笼锁就是两枪，但麻醉弹根本打不动大铁锁。

而这时，一队螺旋塔士兵发现了这边的异样。三个黑洞洞的枪口直直地指向他们，而兰的枪指着那几个黑衣人。

菜鸟打专业，还是一对三，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基本没胜算。

兰扣下扳机，随着肩头一顶，一朵大焰花将螺旋塔士兵囫囵吞没。兰一愣，这会儿，一颗手榴弹样的东西扔了进来。

但手雷炸开的不是破片，而是一声清响。这一栋牢笼的相式屏障应声破碎。超越庸常的感官再度清晰。兽人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着笼锁用上毕生所学。几乎只在扎眼之间，铁锁就变成了一滩铁屑。

“木栖岚！走！”兰在一片混乱里向半懵的小狮子大喊道。

“把这儿都给我砸啦！”混乱中，犬兽人向全体出逃者发出了号召。

兰拉着木栖岚跳出笼子，丢了**，顺着脚手架爬到地上。现场乱成一团。四散奔逃的兽人、呼啸飞舞的相式演绎、枪声、呼喊、惨叫，烈焰照亮了半边夜空。一群身着制服的兽人兰的右手边冲了出来，螺旋塔的士兵伴随着战车涌现在他的左手边，于是，兰将小狮子像扛沙袋一样扛了起来，一边启动耐力增强演绎，一边飞一样地奔向右边去。

电光火石之间，兰在枪响、爆炸与相式的呼啸声中，隐隐地听到了小狮子的喊叫：“小心！怪物！”

这话刚落音，兰就感到一阵熟悉的恐惧感从左脸一侧传来。兰顺着看过去，但见那座黑烟怪物已经和制服兽人们打了起来。

“往这边跑！”在呼啸的夹缝里，他听到了一声呼喊，兰顺着看过去，但见在前方不远处，一个身着制服的兽人正竭力地向这边喊叫着……

那一定是雪苍兰的兽！

兰使出吃奶的劲头往那边冲去。但又一座怪物倏尔挡住了去路……不幸中的万幸，那玩意并不是奔着他俩来的。但兰不得不因此改变了路线，他往旁侧一滑，刹到一辆运输车后躲了起来。

但好死不死，一个螺旋塔黑衣人也在车后……

小狮子嗷地一声一扑而上。待到黑衣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从挣脱了小狮子，兰的双腿闪电一样钳住那人的脖颈，三角绞迅速搭建完毕，而小狮子也乘此机会把他的装备缴了个精光。

六秒不到，黑衣人眼睛一翻，一闭，身体便下线了。

兰解开了绞锁。小狮子将手枪递给了他，自己却抱着一柄突击步枪不放。

“随你便，那你就来当炮塔吧。”兰说着，一把把小狮子扛上肩头。

他绕过运输车，往营地出口奔去。那座怪物已经不见了，而兰眼前所见的也基本都是身着制服的兽人。兰知道自己方向正确。肩头上的小狮子正使着那把突击步枪一边打一边大叫着，仿佛是在将这一路上积郁的压抑全都给释放出来。

一时间，如同雷光在大地上翻滚，螺旋塔的营地摇动着整个夜空……

而后，随着一阵恐惧从前方袭来，黑烟怪物扎眼间又乍现在兰廷前方。

这一次，兰感觉得很清楚，那玩意的眼睛是盯着他来的！

兰本想吆喝木栖岚用他的大枪对付他，但时间根本来不及，他举起手枪对着那玩意的脸连开数枪，热气冲到他脸上，后坐力差点没将他的手腕甩脱出去，但那座大山丝毫未动。随着距离的急速拉进，他感到恐惧的黑潮掀起滔天巨浪一扑而来。他回想起犬兽人说过的话，这怪物充盈着灵魂污染物，即便是身为勘士三段的雪苍兰战士也难以撼动它。兰很清楚，自己再强也不可能强过经历过专业训练的雪苍兰士兵，但眼下里，情况已经由不得他选择了！

也罢，打这种输面是赢面好几十倍的战斗，他这一路上也差不多习惯了。如果这就是旅途——乃至他兽生的重点，那他也认命了……

只可惜，他这一生无缘亲眼看一看这世上最宏大的兽聚了。

是啊！他这一生中，还没看过这世上最大的兽聚呢！！

他将肩上的小狮子往旁边一抛，冲了上去……

一层是身为神秘学家在精神层面上的自觉，一层是求生与恐惧所激发的成吨肾上腺素，一层是生命绝对不能这么草草结束的熊熊愿望。他将手枪往向那怪物劈头盖脸砸过去。他纵身跃起，髋、腰、膝、踝，四点在肌肉的泵动下拧成贯通的动力链，拿出将韧带生生扯断的觉悟，用神经将全部的肌肉募集。他在烈焰咆哮着的夜空里转体半周，右脚画出半月，裹挟他全部的意志，全部的力量，重炮般斜劈去，正中那怪物的侧脸庞！

几片龙鳞从脚背上崩落。

而这倾尽全力的一脚，除了让它橡胶般的皮肉稍稍起了褶皱之外，它的头几乎纹丝未动。这让兰恍惚之间想起了家中那超沉沙袋——不论他作何拳打脚踢，它永远在哪，丝毫未损。

就像用手枪射击重型坦克一样，兰除了让对方脸上起一些褶子之外，也就是让它心里有些不爽罢了。

如果那玩意还有心的话……

一击未起效，兰调整中心，闪到一旁，双手习惯性地架了起来，脚上习惯性地垫步后滑。他明白，其实这个时候最明智的做法无疑是拔腿就跑，而不是用人类的那点三脚猫体术对付这种超乎常理的怪物。

这简直是找死。

兰盯着那怪物的眼睛，那怪物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不知不觉里，怪物身上的那层模糊已经被揭去，而兰也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能在这海啸般的恐怖黑潮前保持理智，而且竟然还有进攻的欲望。

而怪物在兰停止后撤的一瞬间，炮弹般一扑而来。兰看的很清楚，它的动作没有章法——它也不需要任何章法，素质上的绝对优势本身就已经消弭了兰廷任何获胜的可能性。

他后脚向斜方向后撤，想着规避开它的攻势，顺带往那仿佛浇注了混凝土的头颅塞上一记后直拳。但来不及了，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里，怪物仿佛化作闪电，而他的身体仿佛化作了石雕，肌肉发动着近乎所有的线粒体驱动身体做出反应，但根本快不过外理的生物。

就在兰即将被怪物抱住的一刹那，但感觉左脸一阵风飘过，几颗大腿上的鳞片被锐器擦落，赤橙色的雷光斜向上飘扬出一道转瞬即逝的弧线。兰看见一个猎豹兽人用一柄闪烁橘光的双手剑从他左侧切过。怪物发出一声怪嚎，扑通一下扑倒在地。待到兰回过神来时，外理生物的右腿已经和身体分家。

一旁的小狮子嚎叫着对着怪物的身体倾泻弹药，但从那怪物起身的状态来看，子弹根本没起作用……

猎豹见状，闪身垫步，挥起大剑，手起剑落。切菜一般将它的头颅斩下。切口滋滋呀地叫，冒着青烟。兰廷看了看猎豹，又看了看小狮子，身体还保持着撤步后直拳做到一半的姿势。

“跑呀，前面就是大部队了！”猎豹大喊道。

兰这才回过神来，跑到木栖岚跟前，反射性地又把小狮子扛在肩上，往外跑。螺旋塔的铁牢笼越来越少，兽人士兵越来越多。直到有个兽把他们叫停，兰才停下了脚步，并意识到自己早已脱离了战场。也是直到有兽提醒他，他才反应过来把木栖岚放到地上。

“你现在安全了。”叫停他的兽人士兵说道。

兰看向四周，除了身着制服的雪苍兰战士，还有像他一样，赤身**的兽人。烧焦的气味弥漫在深夜的树林里，一个雪豹小孩正趴在一头棕熊怀里哭泣。他看看木栖岚，木栖岚看着他，他想到被砍下头颅的怪物……

他大概是安全了吧……

兰先是就这么呆呆地站着，远处渐渐平息的火光，陆陆续续走过来的兽人们，和寒风中摇曳的树林，一切都让他显得局促。

小狮子扑通一下坐到地上，盘起腿来，把步枪放在腿上，搭上保险，就这么盯着枪发呆。和木同龄的小孩子，差不多都在抽泣。看着木栖岚那张略显麻木的脸，兰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高兴还是该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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