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雷霆于烈焰之中【Pt.1】

【图示·雪苍兰突击援护部队装备简览】

这里，大概是兰廷最熟悉的地方，所有的冥想从这里开始，所有的神秘学技艺在此扎根。

内在火焰在冰凉的静潭之上默默燃烧，头顶上的华盖布满星云，脚下的水面映照着无穷宇宙。

眼前的这一切无一不在告诉兰廷，现在的他不是在昏迷中，就是在最深的梦境里。

只是，兽人的相性让这里的一切无比真实。兰如果不是秘学老手，很可能就以为来到了另一个世界……然而这种说法其实没错，这里就是另一个世界，一个由心灵驱动的，由万千人类还远未发现的自然法则所编制出的狭间。在卡巴拉体系中，这里是从物质世界Assiah向高位世界进发的中转站；在视效魔法系统中，这里之下是虚空，之上则是超越庸常的“魔法”领域。

兰站在镜水之上，看着那一大团火焰燃烧舞动。他见过内在之火烧出令人不适的绿色，那个时候他正被重感冒纠缠；他也见过它呈现出诡秘的紫色，那是他正深陷负面情绪中不能自拔。而此刻，烈焰是温暖的橙色，这表明他至少还安全。

至少，是他的身体是这么认为的……身体是一种很好欺骗的东西，随便把它放在什么柔软温暖的地方就心满意足了，对它来说，被窝和液体罐子没有任何区别。

兰只是希望不要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正和一大群兽人罐头作伴……

他踏着镜水走向内在之火。那火焰热力炽烈，滚滚热浪走得越近感觉得越明显。但那是一种奇怪的热力，就好像就算加热到一千摄氏度也不会灼伤他分毫。在神秘迷离的灵魂世界里，许多东西都不能用常理揣度，而这也是其中之一。

在还是人类的日子里，兰廷通常会走入那团火焰，作为最后一道摆脱庸常世界的工序。他会在火焰之中洞开大门，作为走向高位世界的起点……

但这一次，情况略有不同。

他在烈焰的不远处停住了脚步。他不在进行世界之旅的状态，但这不是他止步的主要原因。他停下脚步，就像是在避让从窄巷走出来的行人一样，他预感到将有形体将从烈焰之中走出来。来源未知的神异能量从火焰中喷涌而出，让整个空间浮泛着金色荧光，烈焰在膨胀，倏尔跳出一道直冲星空的高焰。一个形体从烈焰之中走出，踏着漾动的静潭，在他的不远处停下脚步。

与此同时，天穹与脚下的星云与星辰开始起了变化。一座庞大的树形建筑在星空的烁光后赫然耸立，占去半个天穹。

兰眺望着那巨大的身影，甚至想要用操纵梦境的方式拉进他和那树形建筑的距离。但这片空间终归与梦境有所不同，那宏伟的身影依旧在星空之后屹立。

兰有感觉，在那巨物之中有着某种凌驾着万物的法则在驱动着它运作，某种远超常理的存在在那之中栖息，它高过螺旋塔，高过灵境，高过兰所认知的一切，就像只需对它一瞥，便能因其中无穷无尽的伟大而狂喜不止。恍惚之中，仿佛整个星空都被它庞大的威仪所摇动。

除此之外，兰对那庬然大物是什么毫无头绪……但也许，它和从烈焰中走出来的形体存在着某种联系。

他转向那个形体，而那个形体正看着他。兰看不清楚它的究竟模样，就像那怪物，它也仿佛被一层模糊所笼盖，又好像信号不良时的电视画面一般跳动着。但和那怪物不同，它周身散发银亮的光有着能让处于崩溃边缘的人冷静下来的力量。它仿佛是极致的静谧，又仿佛是极致的希望。它开始向兰廷说些什么，但就像它的形体一样，兰根本听不清楚……唯一能够确定的，就只是它的语气很是急促罢了。

当然，兰对这个空间里发生的一切毫无头绪……

兰尝试靠近些，走过去。但整个空间突然荡起波动。内在之火突然暗淡，星空陡然消失，巨物隐没在黑暗中，而浮在那形体之上的模糊霎时化为具象，裹挟着时曾相识的恐惧向兰猛扑过来。在电光火石之间，兰从这空间中弹了出来，随着精神再度连接上身体，他猛然清醒了过来，手脚冰凉，整条龙仿佛沉在冰窖里一样。

他回想起来了……那恐惧和那怪物的一模一样……

待到自己稍稍从那奇诡的空间中缓过神来，他扭头看了看周围：此时此刻，他正躺在干燥松软的草垫上，小盏篝火在正好能将热力传过来的地方，几把胡萝卜放在火堆边上，遮雨演绎将雨水挡在外面。

不幸中的万幸，他们还没有成为螺旋塔的兽人罐头。

兰扭了扭身子，想要起身来。这时，他感到一只熟悉的肉垫放在了他身上。是木栖岚，他也在。

“醒啦？”

“醒了。”兰本想这样回答道，但黏在一起的口舌让他听起来像是在呜呜叫。

兰感觉到草垫动了动——这是小狮子站了起来。他跨过兰，把一把胡萝卜拿了过来。“这是我的刚刚烤热的，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能醒来呢。”

兰爬坐了起来，搓了搓脸：“我……晕了多久了？”

“应该是一整天吧，”小狮子说着，将胡萝卜分出一大半，递给兰廷，“吃吧。”

“谢谢。”兰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这些都是你做的吗？”兰问道。

小狮子点点头，“山脚下有一块农田。我以为这些是香菜什么的，**才发现是萝卜。”

兰看了看萝卜头上的叶穗，确实和香菜有着几分相似。

“你晕倒的时候可把我吓坏了，但是我摸了摸你的鼻子，发现还有呼吸。我以为可能是重感冒什么的——你一路上都不打伞。结果我在你背上发现了针头子弹，里面的东西全都注射进去了！所以我就在原地打扫出一块空地，等你醒过来。”木栖岚的语速突然快了起来，仿佛这些话早已在脑海里操练许久，就等着这一刻全部释放出来。

但好在，那昏迷不醒的时光已经过去了。

“很害怕吧。”兰说道，似问非问的。

“我害怕。”木栖岚答道。

“但我们一定能走出去的。”兰只是这样做了回应。

“我害怕，”木栖岚但依旧这样说道，“我害怕，如果你死了，我就……”

“没有亲人了？”兰自然而然地接着说道，“不会的，雪苍兰一定有办法让父母以为你还是原来的样子，生活还没有结束呢。”

小狮子没有再作声。兰觉得他应该知道缘由，大概是因为木栖岚觉得这种建立在欺骗之上的关系很别扭吧。

“亲人不会因为你的样子而抛弃你，”兰于是说道，“更何况，兽化让你变得更可爱了不是吗？”

当说道“可爱”二字时，兰看到木的眼睛闪动了一下。小狮子抬起脸来看着他，问道：“真的吗？”

“当然，这不显而易见的吗。”

木栖岚看起来稍稍释怀了一些。

“把这次逃亡当成一次旅游，好么？”兰接着说，“如果不是因为螺旋塔，我们也不可能在外面露营这么长时间不是？”

尽管稍微有点思考的人都知道，这种说法简直是在把在剑坑上走钢丝说成饭后散步。但木栖岚买他的账，而且看起来释然了许多；甚至就连他自己也买账。此时此刻，在这片对他们而言无边无垠的螺旋塔死亡之海里，就算看不到一点希望，也要自己点亮希望。

而这几乎是在这里活下去的唯一办法……

兰继续啃着这些温热半生的胡萝卜。到处都是人类的唯一好处恐怕就体现在这里：不论营地在哪儿都能在不太费脚程的情况下找到农田，当然，这仅仅是对兽人的体能而言。除了胡萝卜，木栖岚甚至还找来了一升装的矿泉水瓶子。有了这玩意，他们就不用再凭借兽人之躯去硬扛水分丢失了。

阴雨天的光暗得很快，等到兰填饱了肚子，树木丫杈的影子也几乎和灰蓝色的背景融为一体。小狮子摸索着凑了过来，坐到兰面前，说他总是感觉身上有小虫子，让兰帮忙捉一捉。凭借龙兽人的视力，看清毛发纤毫不是问题。但小狮子的毛发十分浓密，这也费了他不少功夫。

碰到狮子跳蚤就只是简单地一捉，再往篝火里一扔。若是蜱螨，便先用演绎烫的它拔出口器再以火刑伺候。于是，火焰里时不时发出哔哔剥剥的声音，焦味游丝般飘荡在营地周围。

“明天怎么办？”忽地在黑暗里，小狮子问道。

“明天继续向北进发。”虽然兰廷对螺旋塔的狩猎范围没有概念，但他们总不可能将全世界都占领了吧，一路向北，迟早能走出去——至少兰是这么认为的。

“那电台呢？”

电台？对啊，那个给他们播报了一个差点害他们送命的接应地点的电台。现在，兰甚至都不敢肯定这电台到底是由兽人庇护组织运作的，还是只是螺旋塔的一个别致的陷阱……如果这只是一个陷阱，那又为何要向他们播报灵境的位置？是为了避免他们撞上那些怪物而导致螺旋塔的“收成”减少吗？

“木栖岚，在你和原来那个小队行动的时候，有没有兽提到过螺旋塔会通过伪造电台来让兽人跳进陷阱里？”兰以十分正式的口吻如是问道。

小狮子愣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再好好想一想？”

木栖岚于是愣了更长一段时间，回答依旧是摇头：

“从来没有人说过电台可能是螺旋塔伪造的。”

兰没有作声了……他拿捏不定自己是不是还要继续聆听电台。电台就好像是隧道出口所发出的那若有若无的光，让兰和木至少还知道这旅途存在着一个终点。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接通电台。

这会儿，传心电台里正在播报着灵境情况和位置。失控灵境又多一座窟级和一座森级。但因为兰不清楚自己的位置，所以就算把灵境位置报给他，他也没法确定前方会不会有灵境挡道。事实上，自从上次伏击之后，兰脑海中的地图就被彻底打乱了，除非他们找到一张地图或者重回那次伏击地点，否则便不要再想凭借头脑和记忆规划路线了。

能在现在这个情况下拿到地图不是深入虎穴就是撞了大运，而重回伏击地点——抛开螺旋塔伏击部队可能还守在那儿不提，兰甚至不确定自己能找到回去的路。

所以，如今电台的唯一作用也就是让他们能了解这片大地上正在发生什么事情，仅此而已……

兰知道，他们这下是彻底迷路了。但这种事知道的兽越少越好……

“睡觉吧，明天还要赶路呢。”兰招呼小狮子道。

“附近还有接应点吗？”木栖岚躺下后，问。

“没有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有了，睡觉吧。”

兰希望小狮子没有听出这句话的另一层含义。

次日，兰在天空还蒙蒙亮的时候就醒了。面前，小狮子的身体还在规律地一起一伏，隔夜的炭火还跳动着零星的火苗，而他不论如何也睡不着。兰甚至连合上眼睛的冲动都没有。也许是因为碎成一地的希望，也许是因为那怪物窒息般的恐惧，也许是因为注射进身体的恶心针剂，兰看着天空渐渐明亮，感到黑暗渐渐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他尽量将自己调整到一种近似麻醉的状态，强迫着自己不去想那些几乎要将精神挤碎的种种。他看着一地的胡萝卜叶穗，想到了今天应该做的第一件事情——偷来足够多的萝卜。

等到木栖岚一醒来就这么干吧——兰如是想到。

突然地，兰感到大地猛烈地震颤了一下。而后，一声震断天空的爆响碾过上空，风掠过山林，惊起乌云也似的群鸟，惊鸣霎时回荡在整片树林里。

兰腾地一下跳起身来，站在营地中间的空地上，竖起耳朵，整条龙像一根插在土里的天线一样竭尽所能探听周围发生的一切。鸟鸣嘈杂，木叶躁动，而早晨的天空却平静得出奇，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阴天早晨忧郁的光包裹着他，仿佛在劝说着这不过是他的幻觉而已。

一旁，木栖岚惊坐着，看着满天的群鸟，愣在原地。

一时间，空气仿佛变成了固态，而两兽被固定在其中……

“走吧，”兰打破了这固态一样的早晨，一脚踩灭了篝火，一把扬起土埋去痕迹，“该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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