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真实世界

再度醒来的时候，夏格隐约感觉周围有些吵。

这种吵既不是案发现场的警笛长鸣，也不是病房里的窃窃私语，它更像是机器运转声、哈欠声和敲击键盘声混杂在了一起。

“呦，醒了啊？”

一个听上去很年轻的声音响起，清晰却又陌生，让夏格感觉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当夏格的视线逐渐清晰，他发现自己正伏在一张桌子上，一张非常普通的、类似办公桌的桌子，面前摆放着一台堪称古老的台式机，年龄估计比夏格小不了多少。

这肯定不是什么收藏品，因为夏格发现对面有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年轻人正奋力敲击着键盘，煞有介事地用这台运行起来都呼哧带喘的老人电脑工作着。再向后看去，夏格才发现这个整体看上去有些狭小的空间里居然还立着两个几乎要碰到天花板的巨大柜子，里边堆积着已经页边泛黄的文件材料，夏格甚至能够闻到陈腐的纸张味道。

跟他说话的应该就是面前这个年轻人，他的心情大概很好，边打字边哼着什么不知名的歌，虽然在如此静谧的环境下有些诡异，但竟让夏格有种莫名的安心感，

“这里是什么地方？”夏格尝试着开口打破沉默，他现在脑子昏昏沉沉的，完全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模糊中只记得自己本来开开心心地走在下班路上，却被一只人不人鬼不鬼的生物袭击，好像还在肚子上开了个洞。

想到这里，夏格猛地一激灵，连忙掀开自己的衣服，反复检查后却发现本该有伤口的地方竟光洁平整，丝毫受伤的痕迹都看不出来，仿佛之前遭遇的一切只是一场血腥的幻梦。

夏格知道这绝不可能是梦，那张扭曲的脸庞和那种开膛破肚的痛感不会是假的，而他更加不相信现今世界上能有将贯穿伤口修复得如此不着痕迹的医术。

那么答案似乎只剩下了一个。

“我……死了？”夏格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是向那个年轻人询问。

对面的年轻人早就停下了手头的工作，饶有兴趣地关注着夏格的一举一动，在听到夏格的疑惑后，轻车熟路地从桌子底下掏出几张纸递了过去，还顺带附赠了一支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之处的圆珠笔。

“先填表吧。”

“……”

夏格微微颤抖着接过了所谓的“表”，虽然这个年轻人打扮得跟自己差不多，不像电视剧里的死神那样或西装革履或一袭黑袍，但在夏格眼里，这就是一尊千万年不倒的丰碑，肯定是看惯了人间百态，超脱了六道轮回才能如此不拘小节。

深呼一口气，夏格开始仔细翻看这几张纸上的内容，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上面没有他想象的奇怪内容，题头标注着“信息登记表”，下面问题依次为姓名、性别、年龄、籍贯、现住址……这居然真的是一张表？

如果非要说它的不同之处，就是后几页的问题有些奇葩，比如“小时候喜不喜欢独自看星星”、“是否有过与野兽搏斗的想法”、“是否常常怀疑既定秩序的合理性”、“如何看待人类与社会的关系”等等，有些题像是心理测试，有些题则像是高中政治题，把夏格搞得有些云里雾里，仿佛回到了高考考场。

“所以我现在是在……地狱？啊不对呸呸呸我怎么可能下地狱……”夏格犹豫了一会，试探性地向那个一直挂着微笑的年轻……死神（？）问道。

“先填表。”对面依旧一脸职业微笑，看起来十分人畜无害。

“我能不能回人间最后再看一眼？”

“先填表。”

“我这种枉死鬼有没有什么补偿啊？”

“先填表。”

“我能自己选下辈子转世成什么吗？”

“先填表。”

“……你除了这句还会别的吗？”

夏格被他复读机似的回答搞得有些抓狂，但怼完他一句却又有些后悔，毕竟自己下辈子的着落估计是握在这位大佬手里了，要是把他惹火了，不得直接把自己下放到十八层地狱当油锅里的佐料。

年轻人似乎并没有生气，反而变魔术似的从桌子底下掏出一个青苹果，“咔嚓”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溅，青翠欲滴得有些不真实。

当他把嘴里的果肉咽下去后，再度微笑着开口道：

“先填表。”

“……”

夏格狠狠抹了一把脸，心知自己要是不填这个表，就得跟他无限循环这样的对话，于是只能踏下心来重新审视这几页内容东拉西扯、毫无关联的纸。

实际上填表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没什么困难，毕竟这是组成每个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其实夏格常常会想，人类的生命看似很长，但总结起来，好像也就几张纸的内容而已。似乎只要把某个人从生到死的重要时刻一条条铺陈出来，我们就能够称之为“一生”。

那些平凡而庸碌的日子仿佛被投入了大海，没有人关心它们到底会流向哪里。

一阵奋笔疾书之后，夏格终于填完了这份从头到尾都透露着一股扯淡气息的表格。

由于房间里没有时钟，夏格也不清楚到底写了多久，但从年轻人哈欠连天的模样来看，自己应该是又犯了文科生一答题就不愿意停笔的毛病。

“填完了。”夏格双手递过表格，一副乖学生交卷子的模样。

年轻人有些随意地接过，顺手放在面前一堆材料里，便继续忙起了自己的工作。

良久，他突然开口道：“你没死。”

“哈？”

夏格又懵住了，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你还活着，这儿不是死人待的地方。”

年轻人大概真的很喜欢苹果，在解释完自己的话后，不知道又从哪儿掏出个苹果啃了起来，一脸十分享受的表情。

夏格尝试平复下自己的情绪，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涩声问道：“所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你说这里么？”

第三个人的声音突然响起，房间的门毫无预兆地开了，阳光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进来的人身材高大魁梧，站在光海中被耀眼的金色拥抱着，宛如英雄归来。

不知怎的，夏格突然想到了《黑客帝国》里的墨菲斯，他隐约觉得这个人接下来的话就像递给尼欧的红蓝药丸一样，将会改变甚至颠覆他的人生。

于是，那个人开口道：

“欢迎来到，真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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