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呼……啊……跑到深山老林里来了。

日渐西沉，云霞金染。

义经与射千跟随着蛇妖扭动肢体压出来的痕迹绕进了深山，压痕还很新鲜，蛇妖似乎就在不远处。既并不打算和二人战斗，也不直接逃窜，而是打算将他们引到更深的地方。

冲出深山，四下是无边无际的荒野，贫瘠的土地上看不见一株植物、光秃秃的除了石头什么也没有。视野中央，一块形状如羽扇的巨型岩石伫立在那，亮晶晶的、通体泛着白色的光。

玉藻大人！这个烦人的人类就是义经，他貌似和名为射千的妖怪成为了同伴，企图让我们妖怪之间互相残杀。

依姬溜到隐隐发光的巨石旁，义经和射千也停下脚步，观察着情况。

这是……狐狸?

射千指着巨石方向，神情有些惊讶。只见一只瘦小的狐狸，孤独却高傲的立在巨石前。通身淡粉色的皮毛光滑柔亮、十分漂亮，四肢是如雪一般纯净的白色，狐爪上的白毛向后聚拢着卷起来，看起来像是踩在云朵上。

没错！目前来看，吾就是只普通的狐狸。

它口吐人言，声音高亢凄凉，瘦削的脸上露出并不和善的神情。

你看，她身后的岩石，在发光！

射千注意到狐狸身后形状怪的石头不时发出微弱的光。透过光，能看到有东西在巨石里若隐若现。

那是……尾巴吗？她的尾巴被封印在岩石中吗？

义经觉得石头里那东西的形状很像是沾了墨水的毛笔头、饱满而尖，像是动物的尾部。而那狐狸的后臀上，光秃秃的、没有尾巴。

有九条尾巴……你就是曾经一度想要支配这个国家的九尾妖狐吗？

射千想起了八伬鸦大人给自己讲过的古老传说——九尾妖狐玉藻的故事。

没错！虽然现在吾的力量被封印着。

但封印正在逐渐解开，吾才是这个世界的支配者！

九尾妖狐每说一句话，身后的岩石便跟着亮起来，且越来越亮，仿佛是里面封印着的尾巴在呼应主人的话。

你在自说自话些什么啊？

眼前一只会说话的狐狸张口便是支配世界，义经只觉得不可思议。

射千！汝身为妖怪，拥有超越人类的力量，却对人类施以援手，反过来与妖怪作对，汝在发什么疯！

九尾妖狐高傲地扬起头，以蔑视的姿态斥责射千，四周飘浮着蓝印印的妖火。

射千苦笑着摇摇头，对那狐狸说道:

这与是人是妖无关！

关键是持有力量者，是选择肆意蹂躏他人，亦或是反过来拯救被蹂躏之人。

射千……

这是昨天自己对村民们说过的话，射千居然全部记得……

射千听说过玉藻妖术的强大，但她目不斜视，以坚定的语气继续说着。

我要为那些被肆意蹂躏之人，使用这份力量！

射千的神情，认真中满是坚定不移的正气，与平常温柔的姿态不同，异常的帅气。

愚不可及！

深邃密林、丰饶之水、魁梧野兽，天地山河中的狂暴力量才是吾等之真实！

这个国家原本就是属于妖怪的地盘。射千啊！只要汝杀了这个叫义经的人类，吾便原谅汝至今以来的所作所为！

一道金光自巨石中射出，将九尾妖狐完全掩盖。霎时昏天黑地，宇宙乾坤内只此一处还留有余光，九尾妖狐褪去了狐狸的外壳，化为狐面人身的玉藻。

这个国家不属于任何人！况且你还是来自海外的妖怪，看起来你是被海外的国度驱逐出来的吧！

九尾妖狐，原先是商纣王的宠妃妲己。商朝灭亡后，妲己像过街老鼠般被驱逐出境。无奈，妲己漂洋过海来到日本，改名玉藻，由于惊世的美貌、在日本人尽皆知，又被称为“白面者玉藻”。当时的鸟羽天皇深受其蛊惑，导致朝纲大乱，眼见又要重蹈商朝覆辙。山中名叫须野的大阴阳师请缨与之一战并成功封印了她，将她镇压在日本岛尽头传说中的“杀生石”中，此后几百年内天下太平。

射千毫不留情地揭露了玉藻不光彩的过去，显然戳到了她的痛处。玉藻那妖狐媚眼中满是怒火，大袖一挥，一阵狂风如闪电般向射千劈去，劲势凌厉，飞沙走石。

射千！

义经不知何时站到了射千身前，展开弱小的身躯要来挡这阵妖风。

牛若！

射千还来不及作法，二人便同时被来势汹汹的疾风卷起，在半空中受尽折磨后重重摔在地上。

她明明被封印束缚住了力量，竟然还这么强！

牛若，先撤退吧！

正当射千感慨自己与玉藻实力悬殊想要撤退之时，一个蓝色的身影闪过，卷走了身旁的义经。

你束手无策了吧？乖乖受死吧。你要是胆敢反抗，妾身就杀了他！

卷走义经的正是蛇妖依姬，迅捷的尾部再一次将义经死死缠住，以此来要挟射千。义经被尾巴裹住、神情痛苦，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牛若！

射千心里着急却不能动手。

玉藻两袖一挥，又是一道劲风打来，顾不得义经，射千展开双翼高速避开。

哎呀哎呀?不可以躲开哦！

蛇妖缠住义经的尾巴倏地用力，挣扎中义经失去了意识，晕厥过去。

可恶……再这样下去……

怎么办？要在躲避玉藻进攻的前提下趁依姬不备救出义经啊，这已经是难如登天的事了。但是更难的是如何带着义经安全脱身……

这是什么？

正当射千一筹莫展之际，黑暗中响起熟悉的鸦嚎。依姬抬头望去，一大片乌鸦高叫着朝自己飞来……快要接近时忽的变作一位黑翼萝莉，那是射千故乡的同伴——鸦童菖蒲。

哈啊——

射千姐，安心战斗吧！这边我来想办法！

趁其不备，菖蒲一记重击把依姬撞开，成功救下了义经。菖蒲原地作法，口中念念有声、四周便升起防护罩来阻止蛇妖的下一次进攻，为射千争取时间。

帮大忙了！

七宝——招来！

射千从七宝杖上将七个金环一并摘下，口念咒语后，七环分别变作匕、刀、剑、枪、锤、槊、斧七件武器，同时两侧的肩膀又变出四只手。除口衔利匕外，另外六器由六只手分持。射千一鼓作气，冲上前去想与玉藻一决胜负。

不料玉藻征召出九尾之灵力，迸射出强大的力量，一瞬间就将七宝击的粉碎，射千也受到冲击、身受重伤。

太强了……

射千勉强从地上撑起身来，口角的鲜血止不住地流出。

射千姐，我快顶不住了！

一旁的依姬也甩开尾巴，如刚鞭般对竭力防御着的菖蒲展开了一轮又一轮猛烈的进攻。

射千挣扎不起，倒在地上。

射千姐！

眼看着敌人已经占了上风，连射千姐也倒下了，菖蒲的眼中满是绝望。

谁来救救我们！八伬鸦大人！

难道我们就要葬身于此了吗？菖蒲噙着泪望着有如血染的夜空，希望奇迹能够出现，然而只有一轮腥红之月寂寞地高挂在天上。

不行啊……现在是夜晚，八伬鸦大人无法出现……

玉藻如风般倏地闪身上前，高举起利爪挥向射千，射千感到全身疼痛，使不出力量去躲避这次攻击。

射千啊！现在就送汝上路！

锋利的爪子裹挟劲风向射千划去，遥远的地平线上亮起五彩斑斓的光芒，随后延展至整片天空，比阳光还要灿烂，一股肉眼不可见的能量直接将玉藻的攻击挡住。彩光直泻下来，填满了每一个黑暗的角落，被彩光照到的玉藻似乎十分痛苦，以袖遮面，发出呜咽的声音。

这是……极光?

被救下的射千十分惊讶地望着天空道。极光最耀眼处，一只羽翼泛着黑光的三足巨鸦停在那，如同沐浴着光辉，碧绿的眼睛中燃烧的蓝色火焰表明了它的身份:八伬鸦。只见它张口说道:

此光亦是太阳之余晖！

射千啊！接受这崭新的力量吧！

一道金光从天边升起，注入射千体内。

伤口……痊愈了……

身上的疼痛感瞬间消失了，连伤口也一并消失，伤处就如原来一样细嫩光滑，不止如此，身体也变得如同羽毛般轻快起来，射千感到体内蕴藏着无尽的、前所未有的巨大能量。

射千姐的样子……

在菖蒲看来，此刻的射千被一道金光包裹着，道服变成了华丽的神服。黑色的羽翼化为天使般的白翼，额上白色的小角戴了金色的四旒冠，其上四根五彩的缫丝贯以朱白玄黄四色美玉垂荡下来，手中的白羽扇变为扇形的艾草。

呜……快让这道光消失！好痛！好痛苦啊！

被极光折磨着的玉藻浑身冒起青烟，痛苦地哀嚎道。

这是……

可恶！射千！吾要汝之命！

烟雾朦胧，玉藻化作极恶的妖狐形态，割裂气流，奔向射千作殊死一搏。

射千！汝是……

感受到射千体内散发出无穷无尽的能量，一声凄厉悠长的狐鸣，玉藻在射千身前化为了灰烬，重新被封印进羽扇状的杀生石中。原本光秃秃的荒野上奇迹般生出了无边的青草，天空恢复了原有的色彩，时至子夜，无数星辰在极光下闪耀着，比白昼还要通明。

玉藻大人又被封印了……呜呀！

呆立着的依姬见玉藻已倒，大势已去，慌不择路，忽地变作一条小蛇钻到不知道哪去了。

得救了！总算是没白费我通宵飞过来的力气啊！

终于脱险。长途跋涉前来助阵的菖蒲累倒在地，喘着大气道。

菖蒲，谢谢啦！

神女形态的射千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玉藻便被自己散发出的能量封印了。

射千！

八伬鸦威严神圣的声音呼唤着射千，射千扇动羽翼来到他身边，羽翼扇动、云雾四起。

八伬鸦大人。这个姿态、还有这份力量，到底是什么？

你积累了许许多多的善行，基于这份功德，你已和吾一样成功封神。希望这会成为你内心深处所期望的新道路！

玉藻不过是被再度封印而已。成为神明，拥有更强大的力量来拯救他人。射千，你愿意帮助我，继续去封印更多危害人间的妖魔吗？

射千愣住了。这是她没有想过的问题，或者说，根本不需要想吧！修成正果、成为神明，这是每个妖怪都梦寐以求的事啊，更别说和八伬鸦大人同为神明，拯救人间了，这显然是个无法拒绝的请求。但是，射千明白，自己的心里只有义经，换句话说，没有义经陪伴的未来，就算封了神，也是迷茫晦暗的。过去一直在摸索，哪条才是自己该走的新道路，在遇到义经后才明白，守护他陪伴他才是自己想要走的路啊！

沉默片刻后，射千缓缓开口，声音沉稳且坚定。

我想和牛若继续踏上旅途……

很遗憾，现在的他已经看不见你了。成为神明，你的肉体已经消失，现在你的生命形态就像光一样，他也无法再触碰到你……

射千回首望着地上昏迷着的义经，他睡觉的样子是那么的可爱，他的脸庞是那么俊美，仅仅因为封神，我们两个就要分开吗？

回想起以前消灭为爱食夫的蜘蛛女郎后，义经说过的:如果能完全了解所爱之人，就算被其吞噬，也是一种幸福吧。那就是为所爱之人抛弃一切的勇气吧！第一次在瀑布旁的接吻与拥抱，也是自己不可能忘记的事。会去帮助和祝福人面牛身的巨女件与平凡书生的爱情，也只有义经吧。那夜他主动牵起自己的手……当然还有风平浪静后，义经割发立下想与自己一直在一起的誓言……

我能……拒绝吗？

什么？！你要拒绝此等荣耀?

八伬鸦十分惊讶，因为从未有人会想要放弃神位做回妖怪，射千是第一个。

非常抱歉，我不能帮助您。

比起成为神明，拥有永恒的生命。我更想在有限的岁月中，支持他陪伴他。

八伬鸦看见了射千深情望着义经的样子，心中已明了了。

我明白了。

余音未消，八伬鸦就消失了，极光也随之消逝。射千恢复了原先的样子，可爱且纯真，她落到义经身旁，轻拍着把义经叫醒。

唔……射千……你没事吧！

射千露出一如既往的微笑，义经也笑起来，起身就紧紧抱住了射千，由于射千比自己高一个头，义经只能主动搂着射千的玉颈。

啊……哈……

射千太高兴两个人之后又能在一起，一不当心将义经压倒在身下，两人像孩童玩耍般抱住彼此在草地上翻滚着，脸上的神情是那么的快乐、幸福。经过这一天后仍有这样旺盛的精力，而菖蒲早就累的睡着了。

两人停下来，凝视彼此，对彼此真挚的爱意刻在了眼睛里。

牛若，人世还真是不可思议呢！

恐惧、愤怒、相遇、分别。我想去人类社会生活看看！

我和你恰恰相反呢！我想去聆听风吹草木的旋律，去过像射千一样闲云野鹤般的生活！

不过，我最想要的还是世界变成射千所希望的样子。

义经平躺在草地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这漫天繁星，他的心里，却只有射千。

我所希望的样子?那也太美好了吧！

湛蓝清新的天空，一望无际的原野，不管是人与人或是人与妖都过着和谐相处的幸福生活。

射千闭上双眼想象那美好的画面，将身子依偎在义经怀里。

唔……想要和牛若你……一起生活在那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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