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绿猫

我原来一直坚信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到我死，可没想到转机居然出现在了一只猫身上。那天下午五点——我记得很清楚，那会儿刚打输了一局游戏，由于雨天的缘故院子里散发出下水道难闻的气味，天气预报上说这场雨还要连下几天。我下楼去买泡面，然后在回来时便发现了这只灰绿色的猫出现在我家后院。

我本以为又是臭水沟旁的野猫，可是走进了发现除了被淋湿了些，并不是那么脏兮兮的。更重要的是这奇特的毛色，一下子就把我吸引住了。这只是一只土猫，并不是什么稀罕品种，但是这灰得发绿的颜色确实罕见。我将这胖乎乎的猫儿抱回屋，给它擦干净，这才意识到这可能是谁家养的猫走丢了。可是看着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我想，还是等过几天雨停了再带它找主人去吧。这么独特的猫咪，出于私心我也想把它多留在我身边一会儿。

天色渐晚，我打开房间的灯。200瓦的白炽灯光线却很柔和，将屋内照得一片昏黄。我想逗逗它，据说逗猫其实很简单。可我手头并没有逗猫棒什么的，只好在它尾巴后栓个东西让它自娱自乐。

可是它依然没什么反应。

大概是饿了吧，我想。环顾一下屋内，似乎并没有什么能给猫咪吃的东西。自己都顾不上了，常常是有了上顿没下顿，哪还能喂饱这畜牲！要说零食什么的，貌似也就剩那一袋子没吃完的槟榔了。

槟榔。我突发奇想，喂它一点这个不知它会有什么反应？虽然按理来说，许多植物对猫都有致命的毒性，但是貌似从来没人提过猫不准吃槟榔的。我倒出来一颗，拿牙咬成了几小块，然后放在地上喂给它吃。

猫咪果然是被饥饿冲昏了头脑，上前去就将那乌黑的果子放进了嘴里。我原以为它的牙不是很尖利，即便能接受这种味道也是嚼不动的。可没想到它居然吃的很开心，竟然一小块一小块地放到嘴里嚼。不一会儿就吃得躺倒在了地上，对着天花板露出它那软乎乎的肚子。它眯着眼睛，活像是吃得醉了。我就这样一直看着它的醉相，那神情简直和清末鸦片烟馆里正在床榻上陶醉在幻想乡里的瘾君子并无区别。看着眼前的景象，我给它取好了名字，就叫它“槟榔”吧！

也就在这一瞬间，我在心底对这猫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情。说是喜欢也不够确切，我清楚绝不仅仅是喜欢那么简单。从某种角度来讲，我觉得它其实是我的同类，是另一个镜中的世界里的自己，可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决定把它留在自己身旁，如果没有主人找上门的话，那就由我来当它的主人好了。

结果第二天雨就停了。我在网上给槟榔买好了猫粮和猫砂，可正准备继续给它买些东西做一个小窝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存款已经只剩两位数了。既然已经决定要做一个合格的铲屎官，那经济上窘迫显然是不行的呀！我想起小超市的老板娘，她依然在为找不着看店的店员无法脱身打麻将而苦恼着。于是这次不等她骂我，我便毛遂自荐去当收银员了。

“想开了？”她手叼着烟，活脱脱一个大阪大妈。

“嗯。我，我想还是多出来好些。整天呆在家里，人都憋坏了。”

“哎，你早这么想就对了嘛！让人费这么多口舌你也真是的。来来来，我跟你说……”

我想再没有谁会和我一样如此轻易地得到一份工作了。每天中午饭后过来给她看店看到晚上八点就行，每月有一千块钱可以拿。这个数字拿到市里任谁也会面露难色，但是相比我之前收入已经翻了一倍，我已经很满足了。当然，之前网络上的活计我也没闲着，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能给自己和槟榔一个更好的生活。

一个月后，我的小说成功上架了，订阅和收藏数都蹭蹭往上涨。我觉得自己真的是沾了槟榔的光，那阵子我每天的生活就是早晨早早起床码字，去微博搞搞事情，中午去广西人的店里看店。晚上下班后，就带它出来走一走遛一遛，和街坊邻居们坐在树下聊聊天，偶尔遇到三缺一的情况，我还会被叫去搓几盘。

两个月后，我去医院复查，预后效果非常好，基本可以停药了。家里的吃剩的槟榔早就全部扔掉了，我也不想让猫儿再吃那个东西。毕竟这屋子里只需要一个“槟榔”就够了呀。我总觉得，这两个月来的变化就如同借尸还魂般神奇，是槟榔将我身上的晦气全都驱赶走了。尽管我从未向周围人说明它的来历，可也并没有人家来认领它，邻居和房东们都将它默认为了属于我自己的宠物，这更让我开心了。

三个月后，我想是时候和家里和解了。其实这几个月来我也体会到了生活的不易，不过好在有槟榔的陪伴，我总算是从囊中最羞涩的时候撑到了又胖回离家时候体重的现在。那天下午，我和爸爸通了电话表示了我的意愿，他看我这样便也给了我台阶下。我们说好晚上回家再好好谈谈。我向广西老板娘辞去了收银员的工作，她虽然脸色不太好但是见我如此坚决便也不再说什么。我回屋抱起槟榔，想着回家后也给爸爸妈妈看看是怎么样的一个小家伙改变了自己。

那天依然是下雨天，和我捡到槟榔那天的天气有几分相似，不过没有下得那么大，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罢了。南粤潮湿的天气在下雨后更甚，衣服黏在身上让人感觉很不是滋味。我抱着槟榔走在细雨中，夕阳将城中村的小道染得一片橘黄。走出巷口时，太阳已经快下山了，橘黄也变成了橘红。除了眼前，大道上一辆油罐车正准备路过，开着黄白色的近光灯，将我眼前的视线也渲染成了黄白色。

也正是那一刻，槟榔挣脱了我的怀抱，仿佛是受到了教士的召唤一般，它跑到了马路正中央。而那辆油罐车丝毫没有停的意思，司机不知是酒驾还是疲劳驾驶——总之是没有看见槟榔的存在。我只觉得他脚底的油门似乎踩得更猛了，车飞快地开了出去，将槟榔压在了一个又一个轮胎下面。车子甚至没有一丝停留的意思，只是留下了油罐屁股后面一个“爆”字，还有那被车轮拖得长长的血迹。

槟榔的确是被碾爆了，它的头部和上半个躯干已经彻底找不着了。只留下了一地的肉块、淋巴和气管的碎片。而下半身肚子翻在上面，后背灰绿色的毛被染得一片鲜红。

不知怎的，此时此刻我的脑中突然响起了大门乐队的《Light My Fire》，那旋律就像是自己被人注射了一剂迷幻剂一般。只见眼前一地粉红色的尸块组成了一副无比炫美的抽象派画作，像是一只火烈鸟，又像是神话传说中赤发的精灵仙子。而那被拖出老远的血迹也像一条红色的丝绳，好像在遥不可及的远处牵着什么令人心驰神往的所在。那丝绳拉出去好长，好长，好像在目光所见以外的地方慢慢地随风飘了起来。它飘到了空中，飘到了天上，飘到了大气层外，飘到了仙女座星云……

等我回过神来时，我才意识到我在眼前这幅场景面前沉醉了太久。我甚至来不及呼喊，也来不及悲伤。是啊，我为什么没有丝毫的悲伤呢？它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身边，又莫名其妙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难道是谁冥冥中的安排吗？这短短的三个月来，自己的状态的确是渐渐步入了正轨，这大概就是上天的帮助吧。想到这里，我便也不在为我的不悲愤而后怕了。

大概，它的确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了吧。我想。

（写于2018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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