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0,J,Q,K,A,爆双。”
“急什么?4炸!”
“要不起。”
“俺也要不起。”
“55,66,77,88,飞机,爆单!”
“要不起。”
“俺这个手气啊……”
“这张……是大鬼!”
虎哥发泄式地将鬼牌砸在牌堆顶。
手上只剩两张牌的田鸡面无表情。
从头到尾没出过一张牌的龙儿面红耳赤。
“自古赌场无父子,你们两个,动作给老子快点。”
虎哥一脸不耐烦地瞪着近来就没几丝生人气息的田鸡和幸运女神从未眷顾过的龙儿。
“虎哥!那啥……俺能不能……先把这笔账赊着……最近俺老娘看钱看得比较严……俺这不是没机会下手吗……那啥,虎哥,你……你就高抬贵手……”
虎哥当头给了龙儿一个暴栗。
“你这妈的小杂种还敢跟老子提赊账的事情?妈的打王者输给老子说没钱,老子叫你他妈的去公交车上摸包你他妈还差点给条子抓了,现在又要他妈的向老子赊账?老子现在先提醒你这个杂种,你明天一早要是不把钱送到老子腰包里头,别说赊你妈的债了,直接把你这杂种踢出老子的队伍!而且你他妈做牛做马都得给老子把你赊的账给老子一笔一笔的还清楚!”
龙儿便不敢再言语了。
虎哥阴狠的目光缓缓射向若无其事地洗着牌的田鸡。
“我缓两天,就两天。零花钱不给了,我想办法找爷爷要点。”
“不给零花钱?你他妈的这什么意思?”
虎哥双眼中怒火更炽。
田鸡把洗得发烂的扑克牌往地上一丢。
“昨儿你姐来我家里搞家访,我爹妈就去网吧抓我,当着网管的面把我一阵好打,把我拖回家去,结果你姐和我爷爷聊过了,跑路了,我爹妈很没面子,又要来个男女混合双打,我爷爷拦着不让打,我爹妈就把我零花钱停了,叫我每天一放学就回家去。我要是不旷课,我他妈哪里有时间陪虎哥你在这里玩牌?你要是为了这几十块钱跟兄弟们计较,你这不是……”
“他妈的你是想造反……”
“哎呀!虎哥!田鸡!你们能别吵了不?这个……咱们这帮人现在都成这个样子了,这……咱们再吵下去……咱们真的只能给老龟做乌龟了!”
不再顶着橘色朋克头的水鸭哭丧着脸,双膝跪地。
“虎哥,兄弟给你跪下啦,你……你放田鸡和龙儿一马吧……咱们现在都成他妈这样了……”
虎哥握紧的双拳缓缓松开。
田鸡伸手扶了扶眼镜。
“虎哥……”
水鸭跪在地上抽泣。
“妈的,没出息的东西,给老子站起来。”
虎哥愤愤地一脚踹在水鸭的屁股上。
就以目前的状况论,这个三十一中最大最恶的不良军团已经面临行将解散的巨大危机。
自083厂一战后,老龟虽然对江团被虎哥痛殴一事不予置评,但他那积雨云一般庞大的不良帝国却在虎哥等人目力所不能及处进行着对虎哥集团的制裁活动。先前对于对虎哥等人活动场所的限制只是这场暴风雨交响曲的前奏曲罢了——虎哥在三十一中的控制力被一只看不见的神秘之手限制着,先前在三十一中呼风唤雨的他,却遭遇着相较着从前更多的白眼与漠视。先前与自己结成特殊政治同盟的小马哥,再也不正眼看待这个曾给自己在三十一中拓展政治势力立下汗马功劳的学生;原本对他侧目而视却不敢发一言以拮抗之的三十一中学生们,现在也敢大摇大摆地在他的面前晃来晃去,全然不将这位曾经的龙头放在眼里。虎哥不靠经验观察都能推论出事实:三十一中的主导权早已易主。
“早点进社会去混要好点,我跟你们几个讲,跟这些小屁孩混是没有意思的,到了社会,资源更多,遇到的贵人更多,虽然老子不服那个他妈的老龟,但人家就是社会人,就是比咱们资源多……”
进入083厂的虎哥近来总是爱给马仔们“训示”自己进入社会的新经验,期待有朝一日能够使这个面临灭亡危机的小团体实现转型升级。
水鸭和龙儿倒是颇有些蠢蠢欲动的意思。高一就从三十一中理科班辍学的他们,现在正蹲在家里啃老。能够摆脱家人絮絮叨叨的咒骂和经济管制,这对他们来说实是再好不过。
“我不行。”
田鸡吞了一大口啤酒,闷闷地嘟囔道。
“你又是怎么个不行?”
刚刚平静下来的虎哥又露出了一丝不耐烦。
“我爹妈老想着我去给他们赚钱,你姐他妈在家长会上说什么读书改变命运,他们就发了疯似地逼我去上学。你要我现在就跟你去083厂里头混,那他们还不得把我赶出这个家去?虎哥,他们只关心我能不能赚钱,能赚多少钱,我现在什么东西都要靠他们,我……我就是想跟你干也不行……还别说……进什么国家队呢……”
田鸡诗人般地叹了口长气。
“你不是说你小子要去参加那什么LOL的省级联赛吗?你要是进去了进了国家队,得了奖金,你爹妈不就……”
虎哥疑惑地盯着猛灌啤酒的田鸡。
“那不行的……光是入场费就要几百块钱,收钱要维护设备嘛,那可不是你去操场上跑个步这种……光是这钱,我爷爷也给不了……再说啊虎哥,人家那些正儿八经的高手可跟咱们这种野狐禅不一样啊……平台好,用的机子好,有专业训练……说白了,这就是有钱啊!机子都是国外进口的好几千甚至上万的好机子,玩起来快得很。咱们那个网吧里的机子……唉……那种机子怎么能练出水平?我也不晓得以后怎么处理……”
虎哥默然。
他点起一支烟。
田鸡又拿起手机,痴痴地盯着LOL省联赛的报名网站。
水鸭和龙儿拿着快没电的手机玩起了绝地求生。
夕阳下的天空在飞机那小提琴悲咽般的喷气声中,如那悲惨而肃穆的大祭坛。
虎哥望向这无情献祭着人类生命的祭坛。
小红这婊(w)子好久都没来找老子了。
八成是和老子在一起玩腻了,这分钟不知道又去哪个破窑子接客去了。这种水性杨花的腌臜婆娘,真以为老子在跟她认真谈朋友?呸!可去你妈的吧,老子玩婊(w)子的事情,能叫谈朋友吗?
虎哥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是何其不幸。自己生命中的女人除了婊(w)子还是婊(w)子。当他正对他的生命做出反思时,他的灵魂忽然被一个地狱中的缪斯栖居,使他那与一切人类艺术隔绝的大脑中冒出了一句哲人的隆隆话语:到女人那儿去,不要忘记你手上的鞭子!
“我可去你妈的!”
虎哥对着空无一人的冷清街道咆哮着。
几个在昏暗白光里搓麻将的老太太不安地向外张望。
橘色毛皮的夜猫儿灵巧地越过一堆建材垃圾。
两个裹着厚重羽绒服的人影蹒跚地迈过地上的几片烂菜叶。
现在不光是婊(w)子多,疯子也多。
虎哥不由得嗤笑起那两个围着三十一中转圈圈的家伙。自几天前虎哥被表舅率领澡堂子里的搓澡工乱棍打出澡堂子后,这个小集团的集会地点就改在了这个三十一中旁的公共厕所门口——这个绿蝇云集,散发着氨水溶液臭气的地方。而当虎哥开始宣讲起他的社会经验时,这两个在27℃的气温下裹着羽绒服的怪人就开始围着三十一中的校园打转。
不过空气中似乎多了几丝焦油和硫磺的气味。
管他娘的,老子自己在这里逍遥快活是正经。好不容易抓住个机会翘班,不好好享受一阵子怎么对得起自己哦!
虎哥又用牙齿撬开了一瓶啤酒。
翌日,历史教研组办公室。
“前天……很对不起……真的。”
樱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算是我自己的教学失误吧。宝华同学能原谅我吗?”
站在樱面前的田鸡紧绷着脸,抿着嘴唇。
“宝华同学有想过为什么要上学呢?”
樱谨慎而温柔地问道。
“这还不简单。”
田鸡一副要杀要剐的凛然气。
“不就是为了改变家庭贫穷的命运,不就是为了应付你吗,樱老师。”
樱轻轻咳嗽了一声。
“宝华同学,如果你真是那么想的话,你就不会旷课,就不会去泡网吧……”
“是啊,你说得对。我根本没想过我为什么要上学,因为我压根儿就不想上学。”
田鸡忽然冷笑了一声。
“我了解你,樱老师。你就是在高中时代拼命地学习才上了大学,然后圣母一样想着:啊,我的家乡还有许多学生没有像我一样幸运地考进大学,我要去改变他们的命运。然后你去报了个师范院校,准备回来复制你的成功经验是不是?其实说白了,你也想成功,你也想出名,你也想像那些什么狗屁国家级骨干正高级教师一样吃香喝辣,所以你要把这个班的成绩拼死拼活地提上去,是不是?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也很体谅你,我也知道你家里有多穷,所以我去打电竞,所以我退学,这样你就不用花什么时间来管教我,你应该把时间花到栽培小光那样好学上进的学生身上,对吧?樱老师,我真诚地祝你成功,真的。”
田鸡过瘾似的呼出了一口长气。
“是吗,可是我觉得我想要的成功好像不是这样。”
田鸡一时很惊讶樱居然带着微笑听完了他这番颇具讽刺意味的讲话。
随即樱温柔地给他递来一杯水。
“其实我高中那几年究竟有多拼命,或者算不算得上拼命,我一直都在怀疑这件事情。但是我能肯定一点,我高考的时候能取得好成绩真的是一种幸运。你可能不知道,高三那一年我家里发生了很大的变故。我们家欠了别人很多债,我们家里的开支是一缩再缩,最后就连我的学费支出也要取消,我很可能即将辍学。但是……但是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奇迹的不是吗?那个时候我的班主任云雀老师,他现在都是校长了,还有我的英语老师,知道了我的情况后,帮我把高三下学期的学费全部交了,还来家里对我妈妈说,只要这孩子能够读完大学,这个家的状况就一定能有所改善,英语老师还让我到她的家里去学习……”
樱苍白的脸上忽然浮现了一丝潮红。
“……那段时间我最好的朋友也一直在鼓励我,安慰我。后来一想,如果没有他们对我的这种爱,家庭面临的那种痛苦就会把我彻底压垮:每天都是拿着刀子上门讨债的人,每天都是无穷无尽的争吵,甚至还有棍子和晾衣杆的暴打……可是我坚持住了,因为我的朋友和师长给了我关怀和爱……”
“哦?那我是不是应该羡慕你,樱老师?在你最困难的时候还有这么多人关爱你?你嘴上说着理解我,可是你究竟知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是啊,你可真是个幸运的人,怪不得虎哥骂你是婊……子!没有人关心我在想什么,没有人关心我喜欢什么爱什么,是啊,樱老师你也是一样的。你和我那狗日的爹妈一样,觉得我只是你们赚钱升职的工具,那我可不想当你们养的家畜。我有我自己要做的事情,也懒得跟你在这里扯这么多,樱老师你不是要上课吗?那我就不打扰你了……祝你身体健康……”
田鸡扬长而出。
樱并没有追出。
她似乎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果。
自从和老者蛤爷爷相谈后,樱就了解了一个相当基本的心理学事实:那个少年封闭的内心不可能那么容易就被开启,这仍需要自己持之不懈的努力。
先让那孩子一个人静静。
她叹了口气。抱起书桌上的历史教材和世界古代史的练习题(就这堆习题来看高二19班的学生对于古希腊和古罗马文明的知识简直一无所知),快步奔向教室上今早的第三节课。
田鸡并不在教室里,连书包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红旷课。然而由于联系方式都收集不齐,无法联系其家长。
虎哥已经永远地从这个教室里消失了。
“大家早上交上来的作业我已经全部改完了。呃,不得不说古希腊与古罗马史的部分大家掌握得相当差。但我想这也是很正常的,毕竟西之国文明的起源和特征和我们国家有很大的差异,所以我还是把这一部分的知识点再讲一下……”
夏季的暑气在秋分前后似乎还没有完全收敛它的侵略。今早整个南岳镇似乎都笼罩在一团看不见的狱炎气团之中。秋蝉的尸体早已化为泥土生命的一部分,英国二球悬铃木的树冠也略显秃迹。
这里的居民早已习惯了秋季反常的天气,在他们看来那只不过是夏日尚未结束的表征而已。至于虫声消弭,秋叶凋零的物候,他们其实并不放在心上。
然而今天也未免太热了些。
“……克里斯提尼当政时期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制度,叫作‘陶片放逐法’。可能大家对它的形式有一定的了解,但就题目反映的情况来看,大家似乎对陶片放逐法的具体意义没有一个很清楚的认识,那么……”
“你闻到什么了吗?”
“好像是……汽油吧……”
“是不是哪里着火了啊……”
“要跟樱老师说吗……”
“你们……有什么问题吗……”
樱一脸愕然地看着学生们。
“樱老师!我们闻到了……烧焦的气味……是不是着火了?”
班长小光面露紧张神色。
教室的窗户只有一个类似监狱探视窗的小玻璃窗,又因安装得过高所以仅起通风之用。教室与外界的通道仅有教室的那扇铁门。
樱迅速走到门边,一把拉开铁门。
宛如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一般,受苦罪人般的哀嚎声、惊叫声如腾空的魔鬼,疯狂撕咬着每一个人的灵魂。
“大家赶快走旁边的楼梯撤离!!现在火势还不算猛,大家听我指挥!动作快,排队从楼梯口跑下去,用衣服捂住口鼻,快,快一点!”
樱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吼。
一时群情惶惶,每个人都不顾性命地挤向那扇逃生的大门。那越来越浓烈的焦油味和烟火气息灼烧着每一个人的灵魂。所有人都想尽快从这火舌地狱里逃出去,一时整个走廊上,教室里乱成了一锅粥。
而对面教学楼的火势则越来越猛。炎热的空气就像跳着圆环之舞的地狱小鬼一般,助长着恶魔般火势的蔓延。
“不要挤!所有人都给我听着!现在火一时还烧不到我们这边来!!!19班的都给我退回去,让3班和17班的先走!!!班长,马上组织19班的排好队,都听到没有!!!动作快!!!”
“19班全体同学到我这里来排队!!给3班和17班的同学让出通道!19班全体同学……”
班长小光第一个从死亡的恐惧中清醒过来。
樱的咆哮就如大天使吹响的审判之号,慌乱中的人流开始渐渐显出了秩序。然而总有因过度恐慌而意图搅乱秩序的家伙:一个19班的男学生正不顾一切地向3班的队伍中挤去:这一挤立时引发了巨大的混乱——原本排成两队撤离的3班队伍顿时大乱,推搡和拥挤,咒骂和哀嚎,在令人窒息的烟火气中显得愈发令人恐惧。
“给我回来!!你想让大家都死在这里吗!”
樱狠狠给了那个男孩一巴掌,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拖了回来。不一时,3班的队伍恢复了正常秩序,而紧随其后的17班也撤离完毕。
“19班的,赶快跟上他们,保持队形不要乱!用衣服捂住口鼻,动作快!快!”
“樱老师,你快走啊!”
“你们赶快先走,我马上来!”
“不要挤前面的人!你们都会安全撤离的!!快点!!”
血与汗的挣扎,烟与火的突进,樱是如此庆幸自己了解了足够多的突**况逃生知识,至少,这层楼的三个班级都在自己的指挥下保住了。
“逃到操场上的班级赶快清点各班人数!”
这是云雀校长那轰鸣如雷的声音。
“是啊,赶快清点人数,赶快清点人数!”
这是党委书记尖细而惊惶的叫喊。
樱背靠着墙,指挥着自己的学生一个接一个地撤离。
“你怎么还不走?快点跟上大部队!”
樱震惊地发现竟有一个学生在走廊上面如无头苍蝇一般乱撞。
“樱老师!宝华……宝华同学在……在厕所里……一直……一直没见他的人……”
“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我在厕所里看到……就是楼上的男厕所!”
樱的心如堕冰窖。
火灾的发生地正是对面教学楼的第四层,由于两栋教学楼相连的缘故,此时樱所在的教学楼的第四层也早已是浓烟滚滚。
如果……如果那孩子逃出来了……那岂不是去白白送死?
不,无论如何,都要确保那个孩子的安全……
可是……
“老师你看那里!”
在四楼冒出的滚滚浓烟和火光中,樱分明地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在左冲右突。
绝对错不了,那孩子是宝华!
“你赶紧下去告诉班长,说我去四楼救宝华同学,一会儿就回来!叫她安抚好大家的情绪,检查一下有没有人受伤,有没有人没有在!快去!”
“老师!火太大了,你还是等消防员……”
“快走!我去了!”
没多久的功夫,整个三十一中彻底堕入了地狱的火舌中。魔龙般的黑烟环绕着舞蹈着狂欢着的火蛇与火蜥蜴,白墙的建筑在那地狱的缠绕中发出噼啪噼啪的死亡绝叫。校门外的师生发出惊恐的尖叫,许多人蹲在地上抽泣着。
“高二19班,高二19班!班长!你们的班主任在哪里?!”
云雀的怒吼声回荡在整个南岳镇的上空。
“她……她去火里面救一个同学去了!”
小光流着大滴大滴的泪水,发出不成音调的嘶哑声音。
云雀那张愤怒的脸僵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那咆哮着,嘲讽着的烈焰吞噬着三十一中的一切,看着那挺立了数十年的教学楼在黑烟中彻底化为乌有,看着那女孩的身影在无尽的悔恨与羞愧中消失……
仿佛那还是几年前,他亲眼看着那个女孩流着眼泪,紧紧地咬着嘴唇,忍受着那些高年级学生暴风骤雨般的殴打,却始终保护自己身下的,那个受人欺凌的另一个女孩……
“樱!!!!!!!”
他拼尽全力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咆哮。
电脑。
英雄。
走位。
胜利。
荣耀。
国家电竞队队服。
激动。
幸福。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幸福啊。
为了自己的梦想奋斗而终被神圣的命运赐予辉煌的冠冕,这才是人类世界所共同讴歌的幸福。
金牌戴在脖子上怪紧的。
“……宝华,宝华!”
观众的喝彩声真是热烈啊。
“宝华,快醒过来!”
他睁开了眼睛。
火光。
黑烟。
人的脸。
苍白的面容被烟熏的发黑。
“樱老师……”
“宝华……你……太好了……快,咱们快离开这里,把这个蒙在嘴巴和鼻子上,能走吗?牵着我的手,咱们一起离开这里……”
他的手里多了一块浸湿的软布。
“樱老师……你这是何苦呢……火这么大……咱俩永远都逃不出去的……我……我这种家畜……活着和死了一样……你……”
田鸡瘫在地上苦笑道。
樱忽然紧紧地搂着田鸡的身体。
“你听着,这是我早上还没有说完的话。我的确很幸运,因为在我遭逢最黑暗的命运之时还有人愿意施予我最为珍贵的爱。如果这段命运对你来说真的太过黑暗,那我发誓,我愿意作为你的老师去爱你,去认识你,去关怀你,去保护你,去帮助你战胜黑暗,去赢得你自己的未来!这才是我当老师的初衷!一辈子都不能升职也好,不能加工资也罢,我真正想做的事情,只是希望用我的爱和知识陪伴你们成长,用我的力量帮助你们去找到属于你们自己的东西!站起来,跟我离开这儿,去追求你自己的光明的未来,站起来!”
“樱老师……是我……我……可是……你怎么才能……”
“我说过,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奇迹,我一定会带着你离开这里,拉紧我的手,堵住口鼻,听到了吗?”
“嗯…………”
火焰,黑烟,向这间窄小的厕所贪婪地奔袭。
不朽而全知全能的恶魔啊,
你这人类理性的光荣之母,
你听见这弱小儿女的呼唤了吗?
我如此清楚地明白是你赐予我刻骨铭心的痛苦。
但我亦如此清楚地明白是你觉醒我保护自我和他人的力量。
倘你那不朽的灵魂在听着的话,
请将你那亵渎神灵的力量赐予这易朽的身体吧,
即使这是地狱之力我也欣然领受,
我愿为此付出一切代价,
只要我能像这样,保护他人。
意识。
意识的自我思维。
精神。
自为地,展开。
那磅礴的洪流穿越瘦弱的肢体,那不朽的精神在本身的实现中意识着自我的存在,那万古长眠的种子在冰封的冻土下觉醒,人类的精神解放了:那通向自由王国的光辉里程从未如当下这般易行与坦荡,那穿越时空而愈增其伟大的绝对精神,穿透枯瘦的手指摆脱形而下的束缚,毅然冲向那蛮荒而远古的,自在存在着的,属于非存在的混沌必然王国。
咆哮着的火焰被分开了。
神秘的魔力如同无坚不摧的锐剑一般,将放肆咆哮着,嘶吼着的火焰一击斩断。燃烧着的火光中,女子紧紧握住男孩的手,大步穿越那火焰与黑烟的领地,向三十一中外部的蓝天英勇地奔去。
又使用了同样的能力呢……
不后悔吗?
这仿佛是那个恶魔提出的问题。
我当然不后悔。
再度遭到背叛也不后悔?
总不可能见死不救吧。其他的,我没时间想。
从四楼到一楼还是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其间的火焰与黑烟更是凶狠无比。但樱的魔力屏障将这些当道的恶鬼一一斩杀,一片将这校舍的全部焚烧殆尽的魔火就这样被获得恶魔之力的人类渐次征服而渐渐失去了它曾不可一世的权柄。
到二楼了。
火焰的威力虽尚未将二楼的理科班教室完全覆盖,而那唯一的逃生扶梯竟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滚滚毒烟。
喘气。
粗重的喘气声。
“樱老师,你……你怎么了……”
田鸡有些嘶哑的声音透着强烈的焦躁与担忧。
樱没有回答他。
她瘦弱的手臂向前抬起,滚滚浓烟中立即被劈出了一条通路。
适才给浓烟熏得睁不开眼的他根本不知道樱究竟在做些什么。然而那温柔的拥抱和鼓励却使得他用尽浑身力量站起来,握着那温暖的手向前方奔跑。此刻当他睁开酸肿的的双目时,却看到樱老师如那分海的摩西一般,将一道横亘在面前的雾墙如行使神迹般劈开。
梦。
也许自己已经死在了某个烟火横流的时空里,而自己那尚不受控的意识却幻想着那个唯一可以试着依靠的人。
而自己却经验到这个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正用自己从未经验的力量保护着自己
自己一定是疯了,这一切的归根只是一个荒诞的梦。
“走吧,快离开这儿……过不了多久……咳咳……楼就要塌了……”
樱的声音陡然变得微弱起来。
然而那声音的力量却是无比真实。
“樱老师……你……你是怎么……”
“活着……出去……我告诉…………快点……跑……”
“既然来了,怎么还想着出去?”
一个甜得发腻的女声如蛇一般滑进了田鸡的耳膜。
田鸡大恐怖地回头。
人影。
火光中的人影。
一个穿着厚重羽绒服的人影。
“我还以为你们早就烧死在那个臭气熏天的厕所里变成肥料了呢,没想到你们居然还能跑到这儿来,看来我真是低估这个计划外的小姑娘了啊,吸溜~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啊……”
一阵令人作呕的舔舌头的怪声。
“跑……不要回头……”
田鸡猛觉受了一击重锤,向后飞出,自己的身子竟陡然变得轻飘飘的,尔后重重地摔在了坚硬的水泥地上:但这也许会毙命的一摔竟然痛得不算厉害,随即他张大的口就被久违的新鲜空气幸福地填满——
“小姑娘,你很不错嘛,一脚踹飞那小子以后居然用屏障保护了他的要害,啊~还真是不错的战术,我想吃掉你的愿望变得更加强烈了呢……你一路过来消耗了这么多魔力,已经没什么存货了吧?唉哟,连衣服都被烧得一干二净了呢~吸溜~我最喜欢吃的,就是像你这样可爱的小姑娘的肉哦~吸溜……”
甜腻的女声变得愈发阴险。
樱扶着墙壁,努力不让自己颤抖的身子倒下去。
“你……你……什么人……为什么……”
她禁闭的牙关里嘶嘶地吐出不成句的单词。
火焰和浓烟已经将整个二楼包围了。
“我是谁?哈哈,我不就是让你们欣赏这场精彩的火焰特技的高超魔术师吗?唉哟,小姑娘,你挣扎的样子真是太可爱了~我越来越忍不住想要吃掉你的欲望了呢~啊,真是太热了,连我都~受不了了呢~”
那件厚重的羽绒服掉进了熊熊的火焰中,彻底烧成了灰烬。
一股难闻的焦油味直冲樱的鼻腔。
随即她忽然感到小腹上难以言表的剧痛,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重击而向后倒去:一只穿着高跟鞋的脚在她的腹部左右扭动。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她唯一清楚的事实是对方在一瞬间内就将自己打倒在地。
女人。
同自己一样赤身**的女人。
她那古铜色的皮肤在火光中流下闪亮的汗珠:显然她并不惧怕这状欲噬人的火焰。
“哼哼,原来你就这么点本事……我还担心有人会阻拦我,看来这个人还没有在这个城镇里出现啊,啊哈哈哈哈……那看来这个城镇……终于要被伟大的火神巴尼拉的火焰掌管了!”
影影绰绰中,樱似乎觉得那是个尚有几分姿色的美人,如果没有那条露出嘴的青蛙般的长舌舔舐自己的身体的话。
可现在不是欣赏对方脸部的时候。
必须得打倒这个蓄意焚烧教学楼的恶魔。
如果放任这个恶魔继续作恶的话,整个南岳镇或许都会被她燃烧殆尽,所有的生命将永远葬身在这恶魔的暴行之下。
樱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双手暴起,死死地拽住对方的舌头。女人怪叫一声,钉在樱身体上的高跟鞋从那血肉模糊的腹部中拔出。迅速站立起来的樱,依然牢牢地捏着女人那条滑稽的长舌,用尽浑身力气将那条舌头向后拽。
舌头被控制的女人疯狂地咿呜怪叫,高跟鞋在地面上发出呲啦呲啦的怪声。然而面前那腹部滴血的女子却没有任何松开自己舌头的意图。
拉断这个怪物的舌头,这是樱唯一的目标。
灼热。
突然袭来的灼热。
女人那暴露在火光中的阴(w)部,在樱的反射神经还没有指挥肢体做出反应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喷出了一道灼热的火焰流。
樱浑身着火地倒在地上。那火焰仿佛千万条饿疯的毒蛇,将樱浑身上下牢牢地卷住,用那积满罪恶与愤恨的毒牙疯狂地撕扯她的肢体。即使内心充满着想要咆哮和惨叫的欲望,樱却再也不能表达这一切:那凶残的女恶魔已经烧坏了樱的声带。
“怎样?可爱的小姑娘,怎样?额哈哈哈哈~啊,我闻到了你的身体被这伟大火焰,这使天地分离的火焰烤熟的香气,真是让人欲罢不能啊,啊哈哈哈!好了,游戏结束了,接下来就让我来好好享用你的身体吧……”
女人笑意吟吟地走近在地上翻滚挣扎的樱。她那丑恶的长舌正不断舔食着自己身上的汗珠。
“加一点盐或许更棒呢……”
“巴尼拉!”
女人一脸不耐烦地回头。
在那因火焰的热力而倒塌的几堵砖墙之中,走出了一个同样赤身**的男人。
如果说那条沾满粘液的舌头已经让樱觉得丑恶,那与这个从火中缓步而出的男人相比,名为巴尼拉的女人已经称得上是一位正常的人类了。从来没有一个自在世界的人类身上能覆盖着青色的鳞甲,也从来没有一个自在世界的人类长着如此巨大的蛙科动物气囊。而更没有任何一个自在世界的人类能毫发无伤地从高达5000℃的高温火焰中泰然走过。
“阿勃拉斯,你他妈的为什么总是在这种时候过来扫老娘的兴?老娘现在要吃饭了,你赶快给老娘走的远远的!”
巴尼拉恶狠狠地咆哮道。
“我希望你不要忘记,我才是这次行动的指挥官,而且我是你的哥哥,你现在所有的行动都应该听我的指挥………你马上跟我离开这里………”
阿勃拉斯冷冷地回答道,他那圆鼓鼓的气囊正不住地颤动着。
樱着火的躯体一动不动,似乎完全丧失了生气。
“放屁,放屁!老娘凭什么要听你的?这么两大栋楼都是老娘一个人在这里放火,你他妈的就躲在房顶上看戏?你这妈的……”
“那个老头已经跑到对面的教学楼来了。”
阿勃拉斯无神的双眼瞪着面带仇恨之色的巴尼拉。
“什么?……那……那个老东西怎么……怎么这么快?”
巴尼拉面露惊惧之色。
“我们跟着他,他也跟着我们。昨天咱们在这里转悠,他肯定看在眼里。”
“他……他来了不是正好吗,咱们不是按原计划把他骗到咱们的圈套里了吗……”
“你和我的战斗力,比起他来如何?”
阿勃拉斯僵硬的脸怪异地扭了扭。
“咱们两个一起上……只怕……只怕都不是那个老鬼的对手……”
巴尼拉颇有些踌躇。
“这就是了。咱们除了埋伏起来偷袭,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这个火焰魔术结界能量虽然充足,但未必真能把老头怎么样,要杀老头,还是要靠我们两个人的力量。”
“而你却在这里收拾一个连入门技艺都没掌握的野狐禅,你是觉得你命太多,不送上几条你浑身不自在?”
“你妈的……你别来教训我!老娘告诉你,如果没有老娘,就凭你,也想搞死那个老鬼?我可去你的妈的!”
巴尼拉死命地朝阿勃拉斯脸上啐了一口。
惊异的结局是阿勃拉斯似乎并没有愠怒之色,只是伸手抹去了粘在鼻子和双唇上的唾沫。
“大敌当前,我没空跟你斗嘴。”
“嘴”字出口的刹那,阿勃拉斯的气囊便急剧胀大,正如那**期的雄性青蛙:然而这并不是爱情小调的前奏曲,而是令巴尼拉勃然变色的恐怖之物。
“咕咕”一声蛤鸣,阿勃拉斯的大嘴中陡然射出水柱状的淡黄色浓稠液体,直挺挺地射在尚在燃烧的樱焦黑的躯体上:一道道令人眩晕的白烟缓缓涌起,那毫无生气的焦黑躯体竟如开水一般沸腾起来,发出咕嘟咕嘟的恶心声响。
“你的火焰我根本就不放在眼里,而你,未必挡得住我的溶解液。现在,你可以立马动身去三楼埋伏吗?”
阿勃拉斯冷冷地瞧着一脸愤恨与畏惧交织神色的巴尼拉。
“还有,请你战斗的时候认真一点,不要说那些装腔作势的怪话。”
“走吧,老头已经快检查完四楼了。”
火焰,黑烟,哭泣,哀嚎的交响曲仍在这现世回响。
水泥地上,那只烧焦的手忽然有了些动静。
(To be continued)
(注:这一话出现的两个“密术师”(类似于魔法使或超能力持有者)的名字,来自初代奥特曼(ウルトラマン)系列中的两个恶魔怪兽阿勃拉斯和巴尼拉,由于作者很喜欢这两头怪兽登场的诡异震撼力,所以将主角最早的敌人也设置了相同的能力与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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