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久

姜云夏正式进入莫秋声的公司工作是在她研一那年冬天，孩子但凡闲下来一些便会去公司项目上跟着。她虽然尚且年轻但理论基础十分扎实，又跟着几位年长的叔叔伯伯积累不少实践经验，渐渐地在公司立住脚跟。

Q大本科加A大研究生的背景，加上自家叔叔给铺就的一条阳关大道，让姜云夏初涉职场便少了许多沟沟坎坎。莫秋声手术之前先住院调养身体，小姑娘下了班悄悄过来，连推门的声音都放得无比轻柔。

莫秋声：“A市美术馆的设计图我看过了，我比较建议C方案，布局合理节省空间…而且，不会影响建筑采光。”

莫秋声低头专注于讲话，全然没有注意到小姑娘的靠近，直到前来同他商讨工作的设计部经理注意到，向他使了个眼色：

职员A：“莫总，云夏来了。”

明媚的女孩儿远远坐在一边，饶有兴致地看他们交谈，莫秋声回过头去莞尔一笑：

莫秋声：“那好，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不在公司，辛苦你们。”

职员A：“不辛苦不辛苦。”

半年来莫秋声心肺状况都不错，虽说半退休状态也盯了几个项目，只是年纪越大越容易心软，尤其是在他的小姑娘出现时，总像是触及了他的软肋。来人见状识相离去，姜云夏便凑过来勾住他的脖子，先是送上一个香甜的吻。

莫秋声：“云夏不回家休息吗？你明天还要回学校上课的…”

莫秋声一身病号服，靠坐在病床旁边铺了软垫靠背的椅子上，肩膀处搭着一件浅灰色开衫，愈发衬托出他洁白无瑕的面庞帅气逼人。多年不曾走路，他的腿脚都有萎缩和变形，这样炎热的天气，他平日里透出血管的雪白双足仍旧套着棉袜，两只脚纹丝不动地地踩着卡其色棉拖，那么安静。

他温柔地伸出手去抚摸她消瘦的小脸，女孩儿面颊泛上炎热环境里带过来的红晕，如盛夏炽热的阳光，比起他冰块一般的衰微病体，是迥然不同的青春洋溢。

姜云夏：“怎么？叔叔好大的架子，都不让我来看看你了…”

女孩儿慵懒地靠在他肩膀上，莲藕般嫩白的手臂搭在两边，小手被他轻轻握住不肯放开。莫秋声低头微笑：

莫秋声：“并没有啊，你能来，我很高兴的。”

上了年纪身体愈发力不从心之后，莫秋声不再对身边人的好作出抗拒，反倒是尽情享受着她每分每秒的关爱，他连连抚摸着孩子一双小手，她也撒娇般在自己颈窝蹭了蹭，宛如活泼灵动的猫咪，在见到亲人的那一刻，刹那间就改掉了一贯的高贵冷艳。

公司总是永无止境地忙碌，姜云夏学东西很快，不过半年多时光，便成了能为叔叔分忧的得力助手。毕竟与姜华年当年一手创办这家公司的情分仍在，莫秋声为了报答师兄恩情，有时候有意让她接触一些公司核心管理层上的事情，聪慧的小姑娘一点即通，让养病的他少费心许多。

他将她小手牵着，让她可以绕到自己身前位置，女孩儿便蹲下身体给叔叔按摩酸痛僵硬的腿脚。叔叔的足心套着棉袜还是冷到出奇，小姑娘活动着他变形的脚踝，莫秋声接着问道：

莫秋声：“今天云夏怎么样？工作多吗？和同事们相处还好么？”

姜云夏：“叔叔只会说这些，好没劲。”

她努着嘴巴哼唧一声，女孩儿的娇羞情态，令人心折。

莫秋声：“那你要我问你什么啊？”

他一个耿直的大男人，瞬间不知所措起来，

莫秋声：“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现在都是个与社会脱节的老人家了，哪里有我们云夏懂的多…”

姜云夏：“哈哈叔叔也知道自己是老人家了啊，”

姜云夏答道，

姜云夏：“若是来日云夏做的比叔叔都要好了，可不准吃醋。”

莫秋声：“哪里敢吃醋哦…”

莫秋声近几年几乎都要在医院住一冬天，两个人的绵绵情话经常被护士听到，一传十十传百下来，众人纷纷为他们的故事感动。她按过他的腿脚重新放回原处盖上了毯子，莫秋声的腿酥酥麻麻的很舒服，手指不觉间触上小姑娘的头发，仍旧是日常的关爱情态，便让她沉浸在这种脉脉温情中间，以至于沉迷。

她乌黑的一头秀发已经及腰，顺滑的发丝游走在莫秋声纤细指间，如黑色瀑布一般。小姑娘抬起头来望着他清亮的目光，坦然开口：

姜云夏：“叔叔再帮我扎一次马尾，像小时候一样，好吗？”

莫秋声：“好啊。”

他果断答应，唇角的笑容更甚于刚才。

姜云夏默默将座位搬到他前方，坐下去背对着她的叔叔，将梳子和头绳递到他手中。许多年前，莫秋声靠在家中沙发上对她说，女孩子应该把头发扎起来的话，她从来都记得，永世不忘。

久病的莫秋声手臂力量早已不比当年，而他给女孩儿扎头发的技术已经足够娴熟，故而最后的形状不再是鸡窝一样凌乱不堪。小姑娘摸了摸头顶，叔叔的手艺有进步，令她心下满意。

姜云夏：“叔叔后天就要上手术台了，我跟学校请好了假…不管有什么情况发生，云夏都陪着你…”

他心脏情况很差，这场手术若不是他的坚持都是不会做的，他也抱定了视死如归的决心。她担心他是否能撑下这场手术，也希望彼此都存有的这点希望，不会是奢望。

女孩儿一如既往笑容满面，小手搭在他膝盖上暖意融融。多少次鬼门关上闯过来生死看淡，他却抵抗不了来自爱人一星半点情意的触动，所以只能将她拥在怀里，更紧一些。

莫秋声：“傻孩子…”

莫秋声压低的声音宛若天籁，手臂将她拥在身边那么紧，丝毫不舍得放开。姜云夏懂得叔叔内心那些百转千回的情绪，所以也将手臂钻进他开衫内，抚着他消瘦的后背频频安慰。

叔叔，你说的没错，你的云夏就是个傻孩子啊。

独属你一人的，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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