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莫秋声回来之后的日子A市正是最热的时节,他的身体状况一直不稳定,咳血和腿疼接踵而至轮番上阵。忙完温尔雅身后事的他身体突然垮了下来,几乎每天光顾的心绞痛和头晕,将起初那个精神焕发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折磨得快要脱了形。
小姑娘云夏每天都陪他在医院里,没有特殊情况便日夜守护着,年轻的孩子精力充沛,总是比长年累月重病缠身的他更加经得住劳累疲乏。她每天都会陪他说说话,莫秋声从来不曾掉过一滴眼泪,谈吐依然是往日里的云淡风轻。
然而他住院一月身体总是不见好转,小姑娘能从他的话语中间懂得,他内心不得不经受着的那种煎熬。
学校通知回校拿录取通知书的时候,莫秋声刚刚服了药睡着。孩子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医院,对着护工嘱咐了好几遍才离开。她无心理会除了叔叔身体状况以外的其他事情,所以即便是一直心心念念的通知书到了手中,都有着那般异样的不真实。
老师C:“云夏,怎么了?”
班主任陈涓见姜云夏神思恍惚,忙开口换回她的思绪。温尔雅和莫秋声在A市的名气不小,他们之间的事情凡A市人都大体有所耳闻,且知晓莫秋声因为此事而生病入院的消息。小姑娘兴致不高,老师自然了解原因,然而面对生死,旁观者总是无法多说什么。
姜云夏:“没事,老师我没事,”
孩子接过老师手中的录取通知书,灿烂一笑道表达感谢,
姜云夏:“谢谢您。”
她眼底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一张书卷气十足的少女脸庞微微暗淡,眼神中间也比平时少了许多灵气,仿佛因为家中的变故一夜成熟了许多,举手投足皆是超乎她年龄的稳重。
姜云夏从小身世坎坷,她的家庭不似平常孩子父母双亲陪在身边的温暖,又一场始料未及的飞来横祸,使得许多痛苦都成了她这个年纪所不得不承受的事情。陈涓在中学任教多年,将每个学生都认作自己的孩子,她同小姑娘对面而立,将手搭在她柔弱的肩膀上,开口道:
老师C:“孩子,节哀,同样的话,也替我们向莫先生转达吧。”
两年前学校翻新校舍,因为有小姑娘这一层关系在,莫秋声亲自操刀为学校出了设计图且分文不取。他亲自盯着学校这边的施工,帮着学校联系工程队节省装修材料成本,最终验收之后的效果令师生家长都很满意,学校也因此一直感恩戴德。莫家突然出事,莫秋声一直身体欠佳拒绝所有人探视,学校未能亲自上门看望,只得托姜云夏代为转达。
提到叔叔,小姑娘最近无比脆弱的心里防线突然被触动了一般,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和委屈。叔叔最近长期卧床身体日渐虚弱下去,有时候跟她多说几句话都像是打了一场大仗一样累,他每天都会有那么一段时间沉默不语,暗淡的面容之下,全然是心如死灰。
她不自觉地,娓娓道出了自己内心的恐惧感:
姜云夏:“老师,叔叔的情况很不好,我害怕。”
姜云夏在班级里是品学兼优的乖乖女,师生之间关系一直不错,孩子扁扁嘴巴故作坚强,令对面的老师也不得不为之动容。孩子毕竟还小,她希望这样拥她在身边,便是能够给她一种来自长辈的安全感。
特殊的家庭结构,让从小失去了父母的她不得不面临如此棘手的局面,她是真的怕留不住身边人,所以面对这样的现状,无所适从。陈涓和莫秋声差不多的年纪,家里也有个十一二岁的女儿,她这一番发自肺腑的话仿佛来自自家孩子,使得一个母亲心痛不已。
老师C:“孩子,老师知道你不容易,”
她用力稳住女孩儿瘦下去一大圈的身形,道,
老师C:“莫先生现在情况不好,你才更应该坚强起来,我们云夏是怎样都打不垮的不是吗?”
姜云夏:“陈老师…我怕我自己坚持不下去了…我怕叔叔的身体就这么垮下去,最近太多事发生,我好怕…”
老师C:“不怕,孩子你要加油,”
她抚摸着她柔嫩的小手,低下头去,出口的每个字都如若一股涓涓细流滋润着小姑娘的心田,
老师C:“你是十六岁的大孩子了,既然没有办法不成熟,我们就好好面对。”
老师C:“云夏,未来的路还很长,老师也只能看你走到这里…我不知道太多细节,但是这个时候你要先撑住,莫先生才能撑住。答应老师,好吗?”
陈涓将孩子揽在怀里,努力表达着一个老师和一个母亲般的关怀。莫秋声对这个小姑娘的关心程度他们皆是有目共睹,如今情形下孩子猝然要扛起那样多的责任,她总归还是心疼她。
盛夏的下午四五点,炽烈的阳光热情似火,十六岁的女孩儿手中紧紧握着那张通知书,离开老师怀抱站直身体。她的双眸仍旧隐隐泛出些水光,却在老师鼓励下拥有了坚定的色彩。
于是在未来的日子里,即使经历再大的风浪,这无所畏惧的小姑娘,都把眼泪,化成了内心最柔软的那份爱。
公司业务繁忙许多工作堆积成山,身体好一些的时候,莫秋声一般而言会坐在窗边的沙发上处理些事情。即使合作伙伴已经很少将太多工作压在他身上,可建筑师的职业病使然,他时不时怕多日不曾执笔手生,于是提起笔画画图 ,权当是病隙的一种消遣。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A市漫长的夏天对他身体的恢复有好处,他在医院一住便是月余,身体也处在及其缓慢的恢复当中。女孩儿在他工作的时候自觉不做打扰,她也同样坐在距离病床稍微远一些的地方看书,乖巧而安静。
阴雨连绵的日子,女孩儿贴心地给他畸形的双腿加了厚实一些的毯子。突然地,双腿疼到钻心,正在画设计图的他手中铅笔瞬间掉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姜云夏:“叔叔怎么了?”
小姑娘云夏心慌不已快走几步凑过去,他扶着膝盖闭目喘息的样子让她很害怕。
他抬起头,温柔地望了她一眼,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
莫秋声:“没事,腿有点疼…缓缓就好了。”
近些时候莫秋声的情绪始终不高,小姑娘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总是不知如何才能让他走出这段痛苦的回忆。叔叔大概是把所有的眼泪都咽进了肚子里吧,所以在公司高管几人前来探望的时候仍旧可以保持他固有的风度翩翩,以至于他人看来,他似乎已经完全走出了生活的阴霾。
他手指紧紧扣住膝盖的位置忍受疼痛,原来最近每晚的热敷和按摩,对他的腿几乎没有丝毫作用。
姜云夏:“叔叔不要这么用力,”
小姑娘再自然不过地拂开他的手,将自己小手搭上他膝头用心按摩着,
姜云夏:“云夏给你揉一揉,就会好一些了。”
莫秋声一到雨季就会频繁犯腰腿痛,多年来持续治疗效果甚微,大多药物也是治标不治本。小时候云夏便殷勤地上前要给自己按摩却总找不到位置,后来温尔雅来到家中,她同那个姑娘学了一些手法,因而如今的按摩技术已经算得上纯熟。
姜云夏素来知道他的内心苦楚,便是在按摩之时也一言不发,只听到了头顶上,他温吞的声音。
莫秋声:“云夏这么好的手法,叔叔已经不疼了,”
莫秋声按住她柔软的小手,有些不忍让才十几岁的小姑娘这样照顾自己,
莫秋声:“你呀,考上心仪的高中了,干嘛不主动告诉叔叔呢?”
姜云夏:“叔叔这段时间心情不好,云夏不想用别的事情打扰你嘛…所以没跟你说,怎么叔叔怪我了吗?”
莫秋声:“不怪,”
他接着刚才的话,嗓音依旧温柔似水,
莫秋声:“其实云夏不必为了我考虑这么多,原来的时候,你可是得了老师夸奖都会和叔叔分享的啊。”
其实姜云夏的成熟懂事,莫秋声心里什么都一清二楚,他自知面对如今的状况,自己心情也不会因为小姑娘考上高中的消息便有所改观,便并不勉强于她。平常人家的孩子因为高出录取分数线一分都会高兴得手舞足蹈,她已经是能够进入重点班的分数,却表现得比谁都淡定,这样便比平常孩子少了许多的快乐。
温尔雅病了好久,自己全身心扑在她的病上分身乏术,小姑娘的学习和生活自己都顾不过来。而她如今的善解人意,大概同自己对她的疏忽,不可谓没有关系。
他不由叹息一声,小姑娘抬眼望去,她的叔叔因病长期没有打理自己,鬓边的白发渐渐飘了出来,落在十六岁的女孩儿眼中,那般刺眼夺目。
姜云夏:“叔叔回到家里便没有掉过泪,其实,云夏希望你能哭一场才好…”
她缓缓道出自己许久以来内心的担忧,大概现在存了同以前不太一样的心思,即便无法启齿,小姑娘说话时仍旧是心怀忐忑。莫秋声已经很久没有发自内心地笑过,此刻却有些感动,于是笑答:
莫秋声:“云夏,叔叔太久没有哭过了,可能已经哭不出来了吧。”
的确,继尔雅的病情越来越重以后,他大多时候被她的镇定所感染,自己也收敛了眼泪往肚子里咽。而自己身上的病痛,莫秋声自从过了十几岁便再也没有掉过一滴泪,他不想让任何爱着自己的人见到自己落泪,故而内心越发勇敢坚毅。
莫秋声说着这些话时已经没有了之前那样浓重的悲伤,眸子中间透出仿佛神灵一般的慈善和安详。他也许是腰背受累太久,不自觉地靠在后面的软垫之上,小姑娘绕到他身后帮他揉肩,莫秋声也顺势放松下来。
姜云夏:“那…云夏不问了,叔叔心里如果难受的话一定要告诉我,我知道这段时间很难过…但是,云夏陪着你。”
莫秋声:“好。”
他回过头注视着他的小姑娘,拍拍她的手,示意着让她放心。小姑娘笑起来,本来是想要劝他的,倒是他反过来一个微笑,就抚慰了自己。
她的莫叔叔永远有这种力量,让人在无形之中,内心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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