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迷离的梦境

华灯初上，街头行人稀疏，杰奎琳向手心呵了一口热气，走出了公寓的大门。

寒冷的空气刺激着她的面颊，浅灰色的水貂皮软帽下流出的金色发丝在微风中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伦敦夜晚的空气在潮湿、寒冷之余还夹杂着些微雨后泥土般的清香... ...

“欢迎光临。”街角便利店熟悉的店员向走进店内的杰奎琳问好。

“晚上好。”杰奎琳径直走向货架的深处，挑选着毛巾和沐浴用品。

便利店里昏暗的灯光让她眯起眼睛仔细翻看着货物的标签... ...

毛巾要纯棉的，洗发露和沐浴液——还有护发素...大瓶装... ...

“格尔医生，”店员向她搭话，“真是抱歉，由于战时的运输管制导致物资紧缺，现在商品不全，后天我们会申请补货，如果不介意的话可否到时再来挑选呢？”

“没关系，我着急用。”杰奎琳将三条白色的浴巾、一瓶沐浴露和一大桶护发素放在柜台上，转身去找洗发露。

只有儿童洗发露...暂且凑合一下吧。杰奎琳拂去心中那一丝微微的遗憾，毕竟那美丽的乌黑长发必须好好保养一番... ...

“我回来了，”杰奎琳推开房门，真名正跪在地板上，努力安慰着瑟缩在墙角、颤栗不已的少女。

“来，我们去洗澡，”杰奎琳拉起少女那纤细的手腕，因营养不良而略显暗淡的娇嫩皮肤包裹着瘦骨嶙峋的手臂，血液流动的温暖随着心脏的搏动清晰地传达到杰奎琳的指尖。

皮下脂肪萎缩、皮肤松驰、桡侧腕短伸肌松弛且轻度萎缩。杰奎琳压抑着自己折断那瘦弱手臂的冲动，凝视少女的面部... ...

下眼睑青色、浮肿，瞳孔浑浊、目光呆滞、口唇苍白泛青... ...

——长期营养不良、神经衰弱，杰奎琳稍作犹豫，还是将少女扶起，带进了浴室。

叶真名呆坐在床沿，仰望着窗外夜空中那稀疏而模糊的星光，隔壁的浴室中传来依稀的水声... ...

迷一般的东方少女，她那令人心痛的累累伤痕、油尽灯枯一般的双眼，和曾经的自己是如此相似。但是，为何此刻心中却泛起一丝久远的温暖和怀念？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他喃喃地说。

夜，仿佛凝固的黑暗，意识缓缓陷入虚无之中... ...

叶真名惊恐地起身离开窗边，想要下楼为自己泡一杯茶。

“真名，你能不能先回避一下？”浴室中传来杰奎琳的声音，略带沙哑... ...

“好的...”真名离开了房间，走过刚刚打扫干净，还略微散发着消毒水味道的走廊，踏上了尽头的楼梯。

昏暗的楼梯，墙壁上模糊的肖像似乎凝视着自己，些许的困倦被黑暗和孤独包裹着的紧张感彻底驱散，就连投射在脚下的，自己那扭曲的影子都彷如无尽深渊的入口，深邃、狰狞。浸满汗水的手心摩擦着光滑的木质扶手，托盘中的杯盏随着微微的颤抖叮当作响... ...

叶真名抖了抖如同被刺入冰桩的后背，打起精神，走上了三楼的走廊。

“来，低头...”杰奎琳的声音从微微敞开的房门里传来，吹风机嘈杂的噪音响起。

“我泡了茶...”叶真名舒了一口气，推门走进明亮的房间，“你的蜂蜜水里我加了一点柠檬汁，趁热喝吧。”

“来，看看我们的小公主，”杰奎琳轻轻扶着少女洁白的双肩，两人一起转向手托茶盘的真名，“多美啊，像不像白雪公主？”

叶真名放下茶盘，从衬衫胸前的口袋中取出眼镜戴好，仔细端详着面前的两人。

杰奎琳的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轻轻地抚摸着少女那乌黑的长发，少女如同不安的白兔般轻轻颤抖着，试着用纤细的手指去捕捉杰奎琳的手腕... ...

“嗯...”叶真名端起泡着柠檬的蜂蜜水递给杰奎琳，此刻少女突然伸出了枯瘦的手臂，“稍等，我马上把你那杯... ...”

出乎预料的举动让真名误会了少女的意图。然而，少女做出了更加让他和杰奎琳无法预料的行为。

“啊...”少女纤弱沙哑的声音从苍白的唇间传来，洁白的双手伸向了真名的脸颊... ...

“咦？”杰奎琳惊讶的放开了抚摸少女长发的手，眼睁睁地看着少女挣扎着起身，步履蹒跚地撞进真名胸口。

精致的瓷杯掉落在地板上，金色的蜂蜜茶化为一滩晶莹的水渍。全身僵硬的叶真名疑惑地低头看着陌生的少女... ...

“这是... ...”少女冰冷的指尖划过他的额头，抚摸着那副眼镜... ...

“眼镜么？”杰奎琳歪头看着尴尬的真名，“她好像喜欢你...的眼镜？”

叶真名摘下眼镜，递进少女手中，看着她如获至宝般将它紧紧抱在怀中，露出安心的微笑，随即转身寻找工具来收拾起地上的茶杯和水渍... ...

... ...

床头那盏古朴的台灯在杂志扉页上洒满淡淡的橙色光斑，叶真名将眼镜放在床头柜上，顺手按下睡眠键，伴着渐渐变暗的灯光，沉睡的杰奎琳那平静的呼吸声传来。轻轻提起薄薄的被子，替她盖好裸露的肩膀，真名转过身，从背后紧紧抱住杰奎琳的身体... ...

“嗯...”陌生的呻吟声从杰奎琳怀中传来，小小的少女——白崎刹那正将头深深地埋进杰奎琳的胸口，乌黑的长发抛洒在洁白的枕头上。杰奎琳的左臂被少女当做枕头，右手则轻轻揽住少女的肩头... ...

就像母女一样...叶真名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这还是杰奎琳第一次没有拥着自己入眠，倘若二人有了自己的孩子，也许就是这种情景吧。被孩子夺走爱人怀抱的父亲的感受，现在正在深深地体会着... ...

一切归于寂静，只有客厅里座钟的嗒嗒声回响在真名耳畔，他用被子裹住身体，紧紧抱住杰奎琳柔软的身体，熟悉的体温和柔软的触感催促着他渐渐沉入梦乡... ...

“呐——所以说...你有没有在听啦！”陌生的少女将一只手按上课桌，把精美的便当盒递到自己面前... ...

这是...我的梦？

沉睡在记忆深处的遥远过去？

你是谁？

梦境中的自己...早已失去的往昔记忆...

陌生却亲切的少女... ...

我是谁？

叶真名在梦中彷徨着，一切事物如此清晰，如此令人怀念，却又似淡淡的薄雾、无法捕捉，但是这份温暖的幸福感却伴随着沉重的阴影笼罩在他的心间。

“这算是修学旅行时零食的回礼。”少女灿烂的微笑如春日的阳光... ...

修学旅行...这是我的过去？

真名犹豫着，将手伸向少女手中的便当... ...

瞬间，火焰和浓烟吞噬了少女和平静的教室，燃烧的房屋、残破的瓦砾、哭号的人群，炮火和枪声响彻耳畔，鲜血、死亡... ...

“啊！”叶真名惊叫着从床上摔落，清晨的阳光穿过轻纱窗帘，温暖着空无一人的床铺。真名换好外出的衣服，拖着僵硬的双腿走下一楼。

餐厅里围着粉色围裙的杰奎琳正将带着热气的麦片粥和炸面包递到畏畏缩缩的刹那面前... ...

“我去一趟杂志社，早餐就等回来再吃吧...”他围起厚厚的围巾，推开大门。

昨晚的噩梦只留下心头的一丝阴霾，真名已经无法记起梦中的境遇，唯有少女甜美的声音在耳畔渐渐远去。

“我会在这里一直等着你，一直、一直等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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