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四）

其实盛秋在涟夕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他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自己的身后。

她并没有点破。

随后她就发现涟夕又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紧接着在走廊中故意制造走步声。她很能理解涟夕为什么会让人难以察觉的靠近，他太单薄了，作为一个男人，他的体重应该远远低于正常的平均值，否则也不至于穿自己的衣服都能恰好合身。

所以这样像扇嘴巴一样的脚步声，很明显是他故意为之，毕竟在盛秋的印象中，涟夕一直都很安静。

他不会还没有穿鞋吧？

听见这个脚步声以后，盛秋不自禁的想到。

当时间回到两人打过招呼以后。

“三当家……”涟夕犹豫了一下，委婉地说道：“这么大的雨，你还出去玩？”

盛秋有些无奈：“不要叫我三当家，我是去找你的。”

她能这么直白地表达自己的目的，真是太好了。

如果让他问一个漂亮女孩找自己有什么事，那就显得太自恋了，且盛秋在冰山会中并不负责什么事务，如果说盛秋是去找他商量冰山会的事，那涟夕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那会是什么事？

涟夕还没多想，就看见盛秋从她好看的外套口袋中捏出一张信封递到他面前。

他目光在信封表面右下角的署名上凝固。

“这是给你的信。”盛秋轻声道。

“嗯。”涟夕缓缓接过信，他的声音比他想象中的要低沉很多，他努力吞了口唾液，让喉咙滚动起来，然后才继续说道：“劳烦三当家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是干旱广袤的大地上回荡着的叹息。

盛秋没有料到涟夕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会是这样的反应，她以为自己会看到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笑容，但好像结果正相反。

她小声地说道：“你的姐姐……”

盛秋忽然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她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涟夕还有个姐姐的，但她完全不知道有关涟夕姐姐的任何事情，于是她只能忧心忡忡的继续道：“她，还好吗？”

这话问出来以后，盛秋都想扇自己可爱的小脸蛋。她眼神飘忽，想尽快思考出适宜的话题。

两人在诡谲的气氛中沉默了几秒，涟夕的表情很快缓和了下来。

“对了！你那个时候怎么会在那里晕倒。”盛秋慌忙的转移了话题。

涟夕面不改色的温和说道：“我本来是想去扔垃圾的，可能是血糖太低所以忽然晕倒了吧。”

话到嘴边，涟夕又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继续说道：“三当家应该知道我衣服在哪里吧。”

盛秋死死盯着涟夕的脸颊，想从中捕捉到哪怕一丝丝的窘迫失态，但让她失望的是，涟夕的神态始终就像一块生锈的钟表，仿佛时间在他平淡的表情中永远凝固。她有些愤然的小声嘀咕道：“你现在穿的可是我的衣服……”

涟夕听见她的嘀咕以后，当即赞同道：“是啊，多可爱的衣裳啊。”

这话让盛秋顿时脸颊一红，不再说话。

而她的手已是放下了茶壶，插入口袋中拿出巴掌大的电子设备操作了一下。

不多时，涟夕看见只跟他差不多高的巨大兔子静悄悄地走了进来。

这准确的来说不是兔子，而是全身由金属打造且泛着冰冷光泽的机械动物。

它也并非双脚一前一后走来或是两脚齐用跳来，而是双脚不动如同平移进来一样。

它两只粗短的机械前爪此时端着叠得整齐的一套衣服，涟夕目光落在上面，认出那分明是属于自己却已经清理得干净的衣服。

“先生，需要我为您更衣吗？”那机械兔中传出女性知性优美的声音。

涟夕上下打量着它，虽然说仙落区是临仙域最贫穷的人类聚集地，但能够在这里有一番势力的组织头领怎么说也算是有点家庭条件的，像涟夕这种穷人，就完全玩不起这种高端的机器人。

他思考了几秒之后好奇地问道：“之前也是你给我换的衣服吗？”

“是的，先生。您的腹部肌肉比我想象的要结实有力的多。”那兔子毫无停顿地回复道。

“真的？！”涟夕还没得急说什么，一旁的盛秋已是惊呼出声，意识到涟夕看向她以后，立刻不好意思地捂住了小嘴。

她有点不能接受这个穿着自己衣服都显得有些宽松的男生，竟然能得到机械兔子这样的评价。她当然不是腹肌控，但看起来身材比她还单薄的涟夕也能有不错的腹肌，着实让她对涟夕的观念改变了很多。不过如果让她选择的话，其实她更喜欢涟夕脖颈的线条。

“你不会要在这里换吧？”盛秋侧过头捂住眼睛，就作势拿起茶壶想要离开厨房：“我给行云哥泡了花茶，给你也留一杯吧？”

涟夕嗅着花茶的馨香温和回道：“谢谢三当家的好意，我去卫生间换衣服吧，三当家将茶放在桌子上就好，一会儿需要我回来把灯关上吗？”

盛秋摇头，从橱柜里拿出一个干净的杯子莹亮的茶水放在桌上。

她又拿出一个茶盘，将各种茶具放在上面，便端起茶盘向走廊走去。

涟夕注视着她的背影，忽然回忆起茶盘上放的两个杯子后道：“我刚才有看到四当家回来了。”

盛秋的步伐一停，原地伫立了几秒后，只是点了点头便离开了厨房。

“……”涟夕看着她消失在拐角，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有关于四当家的种种传言。

他泯了口茶，滚烫的茶水让他像猫一样缩回嘴唇。

他毕竟也不是背后想别人不好的人，且四当家向来与他并无瓜葛，涟夕很快就放弃了思考，转而与那乖巧的机械兔子向卫生间走去。

盛秋上到三楼以后，并没有在楼梯口碰到四当家。她此时心跳略快，肌肉僵硬，有点紧张。她有觉得和涟夕的相处就像是在对线，哪怕两人年龄相仿，也并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可以畅谈。

但她却总是会回忆起了大哥和二哥经常跟她嘀咕的话语。

如果有一天你大哥二哥都不在了，你就去找涟夕，他一定会帮助你，你可以无条件的信任他。

虽然她并不能理解两位哥哥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但这已然让她无形中觉得涟夕有点亲切，只是盛秋并不能明白，既然她两位景仰的哥哥这样评价涟夕，那为什么她的二哥还不对涟夕说实话呢？

她心里沉甸甸的，她脚步一顿，心绪不宁，繁琐的想法拧巴在一起纠缠不开，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忘记了什么事情？

等到她沉默的将茶盘放在二当家行云旁边的桌子上，给他拿起的茶盏欲斟时，因为郁闷愁恼是手一抖，澄澈的茶水便空中拉长线，精准落在了行云的拖鞋上。

行云当时就是冷嘶口气，将脚瞬间从拖鞋中抽出。当盛秋看到他的脚时，她就明白过来自己心中的那块石头上到底刻的是什么字了。

她连忙跑到二楼卫生间，只看见正在清理自己那身衣服的机械兔。

在机械兔的更衣帮助下，涟夕换上自己衣服，很快就离开了冰山会。

他身上所有的衣服再次被淋湿，但亲眼见识到了家用机器人是怎样帮人更衣，此时是精神饱满，在雨中自由畅快的赤脚前行。

半个小时后。

当涟夕回到他晕倒的那个墙边，他很快就找到墙上那明显的窟窿眼。

如果没有人发现的话……

涟夕心中已有推测，他快步顺着墙壁往里走去，找到了一块可以垫脚的石头以后，又爬上了满是斑驳的墙壁，踩在围墙上继续前行。

他没有走多久，前方视野忽然开阔起来，视线顺着路边破旧的栏杆投向远方——近处的大部分视野被灰色的低矮平房遮挡，而远处一些高耸入云的建筑一片铁黑，冷艳的骨架间缀着明亮的灯光。那是资本的高塔，那是富人的城堡，那是纯金的扁担。

浮空的列车穿过那些楼宇，游动的亮光明灭可见，那也是一条条腾海高升的巨龙，好似与云间的电光巨龙针锋相对。数不清的圆胖飞艇如动作缓慢的巡逻兵，它们是那巨龙列车的急先锋，活像是一副海底龙宫与天兵天将的战争绘图。

像猫一样在墙台上灵活前行的涟夕也是一怔。

他停下脚步眺望远方那恢弘至极的夸张城市，那里才算得上真正的临仙域。仙落区与那里隔着一条宽两公里的大河，此时奔腾的河水更加汹涌，浪声滔滔不绝。

仙落区曾经是个风光无比的港口，从小生活在这里的涟夕，光荣记忆中没有仙落区的位置，那些历史就像这些河水会东流入海一样，属于仙落区的耀眼光芒也早已像河水一样黄浊。

“嗡——”

涟夕心神被吸引回来，他低头从围墙上小心地蹦了下来，目光落在发出声音的那东西身上，就在他的不远处，他看到一个圆柱形的银白小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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