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虽然长大了,看起来成熟了很多,但性子还是没变。叶宽憨憨地笑,不藏奸,不带诈。
林向晚看他,只觉眼角湿润。那块宅基地,叶宽和叶蓉是没有去过的,但她去过。叶衷身体还好的时候曾带着她,在那里度过一个夏天最热的几天,她记得那时候香姨刚和叶衷结婚,对她也很好,晚上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小院的井旁,一边吃着被井水浸凉的果子,一边说着话。
她已不记得他们交谈的内容,但她却永远记得那样温馨的感觉。
“我又不会种地,留着它也没有用,你们喜欢就拿去吧。”林向晚轻轻地答着,“香姨和小蓉住得惯乡下?”
人越长大,越能够发现自己曾经犯过的错,她不是个好姐姐,叶蓉会是她永远的伤,提醒她,因为她的任性与冷漠,给别人和自己带来多大的灾难。
叶宽实在地点点头,“开始的时候是住不惯的,不光她们,连我和小清也住不惯。地虽然还在,但房子好久没人住了,井都枯了。不过后来多亏村里本家的几位叔叔帮忙,把电和水都通上,才变得好了很多。现在我和小清把地都开了出来,种了很多蔬菜,等冬天的时候还可以架大棚,不光能出自己吃的菜,还能拿去卖,赚的钱不比以前开公司赚得少。嘿嘿,姐姐也回来和我们一起住吧,乡下地方大,空气还好,小孩子可以随便跑,也不担心会被车碰到,叶楠一定也会喜欢那里的。”
很多人削尖了脑袋要往繁华的地方跑,但甚至等他们真的跑来了,却发现那片繁华只是建立在荒芜之上的乌托帮,没有足够的能力,是无法到达的,而叶宽与这些人恰恰相反,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愿意脚踏实地的付出汗水心血,所以像他这样的人,不管在哪儿,都会过得很好。
“听着真好。”林向晚赞叹道,“你们不打算回来了?”
“嗯,短期内估计是不会回来了。医生说叶蓉的病要慢慢地养,乡下虽然没有城里热闹,不过很安静,正好合适她修养。对了,二姐最近已经能够认人了,妈给她看过去的全家福,她还认出姐姐了呢。”叶宽笑得心无城府,“说真的,姐姐要是在这里住得不舒服,不如和我回去吧,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一家人,住在一起,也能有个照应……”
叶蓉被叶宽从妓寨里赎回来,就变得痴痴傻傻,医生说她这辈子可能都要这样过了。对于她来说,这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因为可以将痛苦的事情忘记,对有些人来说,是终生求之不得的。
“能认出我么?她是不是还在怪我?”
“姐……你别想太多,我知道你以前受了好多委屈,你别怪她们。妈心眼虽然小点,但人真的不坏,她在乡下有时候还会念叨起你,说当初多亏了你,叶家才能撑下来那几年。要不是你,我们也没办法上得起大学,大概早早的就要和别人一样出去讨生活,连这块老地估计都要给卖了。二姐以前和你不好,都是因为她自己脾气太坏,她现在什么也不记得了,就像个小孩子一样,每天只要吃饱穿暖,就不会再有别的念想,妈和她的身体都好了许多,现在每天都帮我们下地种东西,忙忙碌碌一天,虽然辛苦,但吃的用的都是靠自己赚回来的,心里面踏实的很。妈过年的时候就说想要把你叫回来,不过我一直没找到你……”
原来到了最后,时间会给我们公正。被亏欠的,被伤害的,终会被弥补。
人生最甜蜜的欢乐,都是忧伤的果实,人生最纯美的东西,都是从苦难中得来的,我们要亲身经历艰难,然后才懂得幸福来知不易。
林向晚一直在微笑着,听着叶宽絮絮地和自己说着这些年她不在的时候,他们发生的事情,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眼泪是什么时候掉下来的。
虽然哭了,却觉得无比欢喜,曾经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这一家人,后来因为实在太疼,太累,她把他们丢掉了,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与家人走失的小孩子,茫茫然地站在偌大的世界里,看人来人往,却总也找不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而正在……她的家人,终于回来找她了。
回到家,眼睛仍是红的。
楚狄和钟昆坐在客厅里喝工夫茶,林向晚拎着几大包东西,匆匆地就往厨房里送。
快进厨房了,被楚狄挡下。“哭了?”
本来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但没想到他的眼睛那么尖。
林向晚摇头,“没事,在海鲜市场遇到了阿宽,和他聊了几句。”
“他说你了?”楚狄想到这个可能性,声音不自觉地加上了几分怒意。他知道对于林向晚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家人,如果不是这样,当初他也不可能如愿地进行自己的报复计划。
林向晚继续摇头,“只是聊了几句家里的事情,他怎么会说我……他一直是最乖的。”
“哦?那看来我是冤枉好人了。”楚狄挑眉,声音仍是不愉,他倒不是对叶宽有什么意见,只是单纯地不喜欢叶家人,要是论起对林向晚的伤害,他若属第一,那第二名肯定就是非叶家人莫属。
林向晚蹲下身,将塑料袋子打开,把里面的海鲜一样样拿出来,放在盆子里,“我没这么说,你也别太敏感了,我知道你是好意。但叶宽……他和别人不一样。”
活海蟹的个头虽然不算很大,但个个动作灵敏,张牙舞爪着大钳子,瞪着小眼睛,不怀好意的打算趁人不备就来一下子,林向晚看着它们的样子,突然觉得像极了楚狄,忍不住就笑了一下。
她眼睛还红着,但看得出心情很好,楚狄见她确实是没事,也就放下心来,手掌在林向晚头顶抓了抓,在林向晚皱眉躲开之前,就走了。
螃蟹蒸好了上桌,掀开了盖子全是满满的黄,香气扑鼻,连躲在自己房间里和棋子较劲的叶楠都被香味勾得出了屋,餐桌上安安静静的,就听见咔嚓咔嚓的开螃蟹声。
钟昆不喜欢吃这东西,觉得麻烦,费老半天劲打开了一个,一抬头,看见坐在自己对面那三人,正在分工合作,林向晚打开的螃蟹,都放到了叶楠的碗里,楚狄打开的螃蟹,都放到了林向晚碗里,自己面前的蟹壳快堆成了小山,但他唇红齿白,一看就是还没来及吃一口。
钟昆在桌子底下踢了踢他,“你也帮我剥一个呗。”
“等你手断了的时候,我一定帮。”楚狄连眼睛都没抬,继续拿钳子夹蟹爪挑蟹肉。其实是想给叶楠亲自剥一只的,但叶楠不领情,小孩儿现在虽然不成天当面唠叨让他赶快搬家了,但瞧见他的时候,仍是一脸的不乐意,和他同桌吃饭的时候,也总把包子脸绷得紧紧的。
钟昆的嘴角撇下来,自觉自己是孤家寡人一只,满脸的哀怨,林向晚最看不得这个,想到许明翡要是在桌上,肯定就帮钟昆拆螃蟹了,于是母性大发,把自己盘子里的蟹肉递过去,“给你吧,我不爱吃这种东西,你们男的需要热量大。”
楚狄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努力半个多小时的心血被钟昆坏笑着塞进嘴里,他的心在滴血,不过脸上倒是很平静,把蟹八件往桌上一扔,待钟昆吃完了,就拎着他的脖领子站起来,“吃也吃了,喝也喝了,陪我练练手吧。”
楼上的房间被他们开发出来当了练习室,四处都包着软海绵,就算摔得再厉害,身上也不会见伤。
钟昆一口饭卡在脖子里,还没来及咽下去,就被楚狄拎走了,等下午两人从楼上下来的时候,眼睛上多了两圈妩媚的黑框框,再吃螃蟹,也老实多了。
转眼又是一周过去,离楚狄上拳台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两天。
说起来很奇怪,越是接近这个日子,林向晚反而越平静,或许是因为知道了答案,所以煎熬的只是过程。
楚狄最近总是和钟昆一起待到很晚,两个人不知道在商量着什么,像是旧时的地下工作者,鬼鬼祟祟,上一秒还嘀嘀咕咕在一起,一见到林向晚立刻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林向晚和钟昆旁敲侧击的打听过,但都被钟昆装傻充楞地混了过去。
门板被人轻叩了两下,林向晚没有回答,短暂的静谧后,门被人打开。
楚狄走到床前,与林向晚面对面地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坐在床沿上。
林向晚将身子向后退了退,楚狄顺势躺在她的身旁。
“法医的工作,你如果喜欢的话,可以一直做下去。只不过不要太辛苦,钱是永远也赚不完的,别因为这种事情而再搞坏了身体。叶楠的老师,我已经都安排好了,培训费用什么的也不用你再操心,这房子的水电物业也都预支了,只够你们住满70年。以后等他长大了,想要出国留学也行,我有一笔海外基金,没多少钱,不过到他18岁的时候就可以用了,具体的领用办法,我告诉了钟悦,到时候她会联系你们。让我想想,还有什么事……哦,对了,林向晚,真抱歉,这一回又要食言了,我可能没办法陪你环游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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