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件拍品,是一块由红白绿三色组成的翡翠。在行家口中,这种货色被称为福禄寿。
福禄寿并不是所有翡翠里最珍贵的,但这一块却被安排在做了拍卖会的压轴拍品,自然有它的独特之处。
整块玉没有经过任何人工雕琢,浑然天成,在深深浅浅的绿色的背景下,经过万千年演变的翡翠枝叶舒展如绿潮云蔓,细密如血般的红色滕条上开出一朵朵皎白如月魄般的花朵,浓墨重彩,让观者几乎忘了呼吸。
在短暂的静默之后,拍卖现场立刻人声躁动,就像是一滴水落到热油里,买家手中的竞价拍一次又一次地被举起,加价声几乎吵破了整个大厅。
林向晚退了出去,这样的环境她并不喜欢,看着许明翡心爱之物被人争抢,自己却没能力帮她留住一样,实在是心中有愧。
只不过那些东西的价格,早已超出了一般人能接受的范围,别说是今天的她,就算是全盛时期的楚狄,未必都收入囊中。
月亮很好,如银盘般在云朵中时隐时现,林向晚沿着小路漫无目的前行,一抬头,发现自己走到了一处小白房子前。
见到那栋房子,她微微地叹了口气,第一次见许明翡,就是在这儿,她那样狼狈却掩不住浑身的光华,似明珠于瓦砾间,让人不禁怜惜。
这所白房子,原是一座中世纪洋人修建的小教堂,整片山都被百里家卖下后,这里便改成了一座装饰用没有什么实际用途的贮物屋,教堂里原有的圣像都被许明翡捐给山下市里的教会,但房子内部的装饰并没有改变,绘着圣母与圣子的彩色玻璃窗,还有纯欧式的建筑风格,都给在这里休息的人一种极静谧的感觉。
林向晚背靠着椅子坐下,舞池中的喧嚣与此处的宁静形成两种截然不同的对比,她仰头看着房顶上精致的天使绘画,听到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她以前也最喜欢来这里,小时候家里请了老师,她做不出题,老师就要犯她打手板,她挨了打,就会逃到这里偷偷的哭,那时候我和泽只要找不到她,就会来这儿。”百里佟手杵着拐杖,缓缓地走了进来。
林向晚眉头微皱,但并没有起身。
“大厅里那么热闹,你为什么不去?”
“你不也没在?身为主人却偷偷跑出来,不太好吧。”林向晚回嘴道,这里的环境太好,她不想和百里佟吵,如果可以的话,她更希望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坐在这儿,谁也别说话,互不干扰。
百里佟又向前走了几步,在离林向晚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他把手仗放到一旁,手掌按在自己僵硬坏死的膝头。“我虽然是百里家的主人,但我没有义务留在那里陪那些无聊的人。你应该知道我拍卖这些东西的真识意图吧,林向晚,许明翡没什么朋友,你说的对,百里家就像是养大象一样,将她的终生都圈养在这个家族里,为了保持对百里家绝对的忠诚,她不需要朋友,她只要我们就可以了。可是你对她来说却不同,你算是她人生里第一个朋友,你能不能告诉我,她为什么没来?那些东西,都是她亲手挑回来的,有些石头,是她亲手雕琢而出。你没雕过玉吧?那可是个手艺活,没有几年的时间,足够的耐心,别想雕出一块好东西。她以前最看重的就是那些,可她为什么都不要了?她为什么不回来?她曾经用命换回来的东西,怎么可以说不要就不要?”
百里佟是个傲慢的人,他的傲慢甚至比楚狄更甚,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境,他是绝不会向任何人低头的。但他现在却像是只被打败的公鸡,头微低头,整个人看上去是说不出的懊恼。
“你问我,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自己不明白么?”林向晚叹口气,“你以为她真的在乎这些东西么?若不是为了你,她又何必让自己变成爱财如命的人?百里佟,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她连人都不要了,又怎么会要这些身外之物?今天别说是你把这些东西给卖了,就是你把它们烧了砸了毁了,她又会多在意?她当初百般隐忍,倾尽所有,只是为了你,难道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你知道对于女人来说,什么最重要?钱?珠宝?美衣华裳还是万人瞩目?没错,那些我们确实都喜欢,但我们更希望能有个人懂,真心在意我,喜欢我,可以为我遮风挡雨,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富有时我们一起逍遥,贫寒时我们不离不弃,人生匆匆,但因为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就连死都可以不怕,但是……”
但是那个人,他为什么偏偏总要在她满怀希望的时候让她绝望,又在她绝望了之后,对她递出橄榄枝。
他以为他是谁?他以为她又是谁?
“你那么做,只不过是凭着她喜欢你罢了,她现在不喜欢你了,你对她来说,连最便宜的石头都不如。”
百里佟默默地听着,他没有像往常那般颐指气使地打断林向晚的话,也没有因为她话里的尖刺而暴怒,他只是安静地听着,就好像林向晚说的并不是他。
“难道真的就不能再挽回。”一直到林向晚停下许久,百里佟才开口问。
林向晚闭上眼,缓缓地摇了摇头,“为什么一定要到事情无可救药,你们才想到挽回,为什么不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做好每件事?你们做生意不都是很能耐么?为什么事情一扯上感情就要变得如此愚蠢?她说她和你是血亲,这样的关系,你打算怎么挽回?**这种事,对许明翡来说实在太刺激了,我建议你要是没有一个完美的计划,还是不要想着挽回她,就让她从此远离你,自生自灭,也好过你们搅在一起,让她痛苦的好。”
那歌里怎么唱的来着,对你最深的爱是手放开。但其实我们都知道,那不过是扯淡罢了。
能放手的爱,一定不是深爱。
除了这个人,再没有人可以给你救赎,那些漫长的夜,你唯有一个人度过,这样的放开,谁能如此洒脱选择?
远远地,听见舞池大厅那边传来激动的人潮声,大概是最后一块拍品有了新的主人,只是不知花落谁家。林向晚朝教堂外看去,月光银白地洒了一地,像是下了一场大雪,除了萧瑟,什么也没有。
明明是盛夏季节,却因为和这个人的一场谈话而变得寒冷,她揉了揉自己发痛的额角,想要离开了。
就在她起身的那一刻,百里佟也跟着站起来,“许明翡小时候,有位婶婶家的养的狗生了小狗,她说喜欢也想养养看,我就替她要回来一只,后来有一次我出远门,等回家的时候却发现她手上多了一道疤,一问才知道,那只小狗和她玩的时候,无意中咬伤了她。于是我就让人把狗打死了,扔了出去,然后告诉她真相。许明翡因为那件事,很久很久都没理过我,我知道她一个人哭了许久,但我都没有劝她。后来长大了,有一次她问我,那只狗明明已经养熟了,不会再咬她了,为什么我还要那么做,而且我就算是做了,也可以骗她,说狗丢了,或者病死了都行,为什么要告诉她真相。我对她说,这世上只能有一个人伤你,那就是我。如果我不能24小时随时守在她身边保护她,那我就会把所有对她不利的因素都消除掉。我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我只是做到让一切对我,对她,对我们不利的可能变成不可能。所以你说宁可她远走高走,不再觉得痛苦,我也只能告诉你,这不可能!”
百里佟斩钉截铁地说完这些话,就离开了。他的脚步虽然有些微跛,但背影却是无比挺拔的,像是无论什么事都无法将其压垮。林向晚看着他渐行渐远,觉得口中苦涩到几乎不能言语。
人人都称赞爱情美好,甜如饴糖,是不是只有她一人,觉得它其实残酷又危险,如刀口舐蜜,甜不足二食之美,然有截舌之患也。
小屋外有喷泉,泉中的石雕天使目光温柔地抚看着林向晚,林向晚对她苦笑了笑,把头扎里喷泉里,冰凉的泉水漫过了她的面颊,将她拨散的长发也浸湿,水珠沿着发梢滴在她的衣服上,可她一点也不在意,直到肺里的空气被用到了极至,她听到自己的心脏传来激烈有力的膨跳声,才猛地把头抬起来。
楚狄站在不远处树木的阴影里,已经看了她许久。
月光落在繁密的枝叶上,在他的身上络下形状多变的影网,有风拂过,树影拂乱,他俊朗的面容也变得明暗交织,几不可见。
林向晚湿塔塔地站在原地,与他对视,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她听见从他口中发出一声淡淡的叹惜,然后他走了过来,脱下自己的外套,罩在她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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