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乱世当用重典,百里佟这计猛药虽然下得狠了些,不知未来会有什么不可预测的效果,但当下,许明翡确实是比前几天都清楚了许多。
林向晚一边让楚狄联络着好的医生替她诊治喉咙里的伤,一边着手操持起许明翡的日常生活。
她每天抽出很长的时间和许明翡单独在一起,两个人可能许久都不说一句话,但林向晚知道许明翡在慢慢的接受她,她看她的目光里也不仅仅只有恐惧,慢慢地开始有了些依赖。
百里佟偶尔也会过来,不过总是挑林向晚跟许明翡在一起的时候,楚狄带他去监控室,他起初很不高兴,和楚狄吼过几次,但渐渐地习惯了,也就不再乱发脾气。
算是风平浪静的过了段日子,天气愈发的热了,林向晚开始动心思,想要给许明翡搞搞个人卫生。
她在海岛上的时候,那些绑匪绝不会替她想到这么多,偶尔打得太厉害,身上的血污太重,怕她感染死掉了,他们就会有浓浓的海水泼她一身,这办法虽然残忍,但也多亏了如此许明翡身上的伤才没有发炎,她才留了一条命在。
但对于洗澡这件事,由于有了上面这个原因,她就极度反感。
林向晚曾经把她往浴室里带过,许明翡只要一见喷头里喷出的水花,就会吓得东躲西藏,让林向晚抓都抓不住她。
林向晚没办法,只好拿小盆接一些清水,一点一点地用布仔细替许明翡擦着身上,没了水注的刺激,再加上林向晚的动作很轻柔,这下子许明翡倒是没有反抗。
“这么好这么长的头发,变成这样真是可惜了。不过别担心,我现在替你剪了它,等以后再长出来的又是一把好头发。”林向晚替许明翡通着长发,通了近一个小时,都没有任何进展,她的头发因为长期的太阳曝晒和海水侵蚀,变得像烂草一样,再留下去也没什么太大的意义,林向晚和许明翡商量着,手里拿着小剪子已经开始行动。
许明翡乖乖地伏在她腿上,默忍了她的动作,不多时,及腰的长发就纷纷落下。因为她瘦得太厉害,所以身上的衣服也是穿得拖拖沓沓的,平时由头发挡着,倒看不出什么,现在头发被剪断了,林向晚就一眼瞧见了许明翡脖子上的伤。
她倒吸了口气,手指颤颤地抚在许明翡的伤处,低声问她,“疼不疼?”
许明翡像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觉得她的手指温柔,就用面颊在她指尖蹭了蹭,像只小动物似的,对林向晚毫不堤防。
林向晚的眼泪就在那一刻涌了出来,她用剪刀顺着许明翡的衣摆处剪开,等衣衫都落尽的时候,剪刀也随之掉在地上……
当晚林向晚说自己很累,没有用晚饭,楚狄有些担心她,就去卧室探望她。
卧室里黑了灯,林向晚坐在落地窗前,红酒杯子和空掉的酒缸一起倒在地毯上,她痴痴地看向窗外,指尖在玻璃上画出邻居房子的轮廓。
她画得十分认真,就连楚狄走近都没有反映,直到楚狄也盘膝坐在她身边,她才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叶楠在干嘛?”
“在和师傅下棋,大概要两个小时。你怎么了?”楚狄伸手在她额间试了试,出奇地,林向晚竟然没有躲。她的目光呆滞,眸子里一片混沌,楚狄的眉头皱起来,“喝了很多酒?”
她的体温有些高,但并不是因为病态的发烧,更像是因为酒精作祟。
林向晚也不辩解,十分老实的点点头,“你别不高兴,没喝你的好酒,只是普通的。”
“你以为我是因为这个才不高兴的?”楚狄的声音略提了一个八度,林向晚用手捂住耳朵,“别这么大声,好吵的。”
“你到底怎么了?白天不是好好的?发生什么事?”楚狄有点焦躁,他不喜欢她藏着事情不对他讲,只要她心里憋了事情,到最后倒霉的总是他。
“我也想和你说……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讲,我今天给许明翡洗澡……我看到了她的身体……”林向晚讲到一半,身子竟微微地颤抖起来,楚狄突然间明白了她为何而消沉,他伸出手臂,将她半搂在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前。
“很可怕是么?我虽然没见过,但是也能想象……别担心,这些事情都过去了,许明翡会好起来的。”
“不……你不明白……我们都在说她会好起来,那是因为我们不是她。我以前也有信心,她只要留下,就能慢慢恢复,但我今天年了她身上的伤……我不敢再这么肯定了。楚狄,那些混蛋……他们在她背后还有腿上……用刀子,刻了自己的名字……那些伤疤,永远也不会褪下去的……不管用什么办法也不会修复……她这辈子,永远也别想忘记这件事情,只要她看见自己,就会想起这段恶心的经历……她以后该怎么办?我们可以治好她的伤,但谁能医好她的心?”
林向晚没办法向楚狄描绘当她第一次看到许明翡身上那些新伤旧伤,还有那几个恶棍的名字时,她的感觉。因为那种感觉是完全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她只恨自己没在现场,没能亲自手刃那几人。
“这不是你我能操心的问题。这是她的人生,就算再艰难,她也要自己走过去,我们只能陪在她左右,在她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扶她一程,但没人可以陪她一辈子。”楚狄紧握着林向晚的手,“别太小瞧许明翡了,她经历的事情不算少,这样的大风大浪她都能扛下去,未来……她一定照顾好自己的。”
真的会这样么?林向晚心中惶惶不安,她总觉得有些事情要发生,许明翡此刻的安详沉静,只是为了酝酿更大的暴风雨,就如同她曾经那般。
没有人,可以在受了这样的伤害和委屈之后,可以完全隐忍下来。那些埋藏在心底的丑陋的东西,总要爆发出来,人才能康复。若非如此,那总有一天,她会被往事逼疯。如果按楚狄所说,许明翡并不像外表那样柔弱,那么她在等什么,她将何时爆发?当她不顾一切撕破所有掩饰的时候,他们是否真的可以有能力来面对?
有些残忍,并不一定发生在自己身上,才会觉得疼,当你深爱的人,在意的人,被折磨的时候,你会比他们还要难受,所谓感同身受,便是如此。
他们疼,仅仅只是因为肉体被摧残的疼,而你的疼,则揉加了更多感情的因素在里面。
楚狄给许明翡找来治她嗓子的医生,正是当初替林向晚接上手腕神经的那一位。
医生姓高,人虽然很年轻,但是林向晚一见他就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她知道他一定是位好医生,因为只有好医生才会有那样自信至骄傲的姿态,就像曾经的她一样,她可以把所有受伤大佬挡在门外,只要不谈好她想要的价格,就没人可以进她的门,因为她知道她值那个价。
高医生也是如此,楚狄给他的报酬远远超过了医院规定的范围,但他接受起来,依然无比坦然。
手术很成功,就是术前出了些小风波,当麻醉师要给许明翡打麻药的时候,她突然执拗地反抗起来,任谁也制不住,林向晚联想到她的经历,所以就让人放弃了脊椎注射,而采取了吸入笑气。
吸入笑气的好处是可以让病人保持清醒的状态,同时复苏时间短,但不好的地方也在此,不过幸好手术并不是什么大手术,许明翡就算很快醒过来,也不会感觉十分难受。
手术过程中,林向晚一直陪在她身边,而许明翡则像个小孩子似的,时不时地就把眼珠转过来看着她,只要林向晚朝她笑一笑,轻轻地拍拍她的手背,她的眼中也就有笑意浮现。
手术结束后过了一个月,许明翡的伤口复原得十分好,林向晚除了上班之外,大部分的业余时间都用在陪她练习发音上。叶楠也帮了很多忙,小孩儿甚至找到自己以前看的儿童读物,一个字一个字地纠正着许明翡的读音。有小珍来做客的时候更热闹,两个小孩儿再加上一个呀呀学语的许明翡,三个人经常说得驴唇不对马嘴,让在厨房忙碌的张阿姨和林向晚笑成一团。
许明翡说话时的声音虽然沙哑而低沉,像男孩子变声期一样,十分不好听,但林向晚每每听到她开口讲话,都会觉得很欣慰,就像看到了一棵历经风吹雨打的树苗,终于又重吐露新枝一样。
又过了一个月,许明翡经过坚持不懈的练习,已经可以说出一些简短的句子,可林向晚没有想到,她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是,“我想要见他。”
“你是指……”林向晚脑子里已经有了个答案,但她不敢相信。
许明翡点点头,“百里佟。我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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