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个月后,春暖花开,草长莺飞。
26个月的时间,近800天的时间,有些事情改变了,有些人不见了。
很多人已经想不起,那场在城市郊区所举办的葬礼,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任何感情是永垂不朽的,再多痛苦的往事,都敌不过时间的洗刷。
在H市轰动一时的楚氏涉及经济犯罪事件已经悄然落幕,那个曾经在H市商界举足轻重的企业,似乎在一夜之间大厦倾覆。
树倒猢狲散,关于楚氏的倒闭,很多人说是因为经济案件导致股市崩盘所以才让楚氏走向毁灭,也有人说是因为楚氏的总裁在公司生死存亡最关键的时刻突然如人间蒸发一般消失,让企业最终被东方集团如切瓜砍菜般瓜分,更有人说楚氏的倒闭根本就是一场政治家的阴谋,在这个市场上没有人能够独自做大,楚氏就是触了这个霉头。
但实际上,没有人知道楚氏关门大吉的真正原因,就连公司里的高层,也是知者甚少。
而真正知道实情的人,却早已从经济版的黄金人物沦落为娱乐版的花边新闻。
“楚少夜夜笙箫,流连花天酒地,不顾企业死活。”“昔日财经巨子如今颠沛落魄,夜宿街头被人误认为乞丐。”“母子反目为哪般,楚氏老妪今宣布与儿子脱离母子关系。”
有关于那个男人的消息,源源不断地出现在娱乐版的头条,他一脸胡渣醉熏熏的样子时常被记者拍到,但这也只是最初的那几个月,后来渐渐地,人们习惯了他的落魄,连娱乐版,也找不到他的消息了。
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有些人如流星般陨落,而有些人则如恒星般历久弥新,沈家长子长孙即将订婚的消息,在片刻间就风靡了大街小巷,成为了新的舆论焦点,人人都在好奇,做为这个城市正义的代表,高院院长沈从戎唯一的儿子的心上人,到底长了什么样子。
因为沈公子和女友平时太过低调,所以根本没人拍到准新娘的照片,越是看不见的,就越是勾人去看,甚至有好奇多事的人,在网上发出悬赏,谁要是能拍到那姑娘的正面照片,立刻就可以得到重金,一时间网民们就此事又激起千层浪……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浇。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女子合上诗选,靠在古藤椅上,像只猫似的在阳光里眯起眼,对身旁的人道,“小白,你说过去的那些文人骚客,见到姑娘的时候都这样文邹邹的吟诗?不会好好说话么?万一人家姑娘听不懂怎么办?他不是白骚了?”
H市附近有山,翻过了山峦就到了邻市的地盘。邻市别名为茶市,该市由于地形的关系,所以当地人多以茶叶收成为生,家家户户都有茶园茶田,人人都是炒茶的好手。每到了四五月份的时候,整片整片的茶园开出各色的茶花,空气里泌人心脾的香气就会远飘万里,有些精明的商人就会将废弃的茶园改为疗养地,茶花开时,生意好到爆棚。
此时正是茶花将开未开的时候,女人就是身处茶园中间的一片小空地,身后靠着的躺椅旁就是一株小小的野茶树,她一动,树枝便微微颤抖起来,一树的白色花蕾,也随之舞动。
“有功夫研究古人的事,还不如先管好自己的,你的坟又被人刨了,今年第三回?”身材高大健壮的男人从躺椅后走过来,将一叠报纸扔到女人面前,然后顺手把女人身边躺着的那人小心翼翼地抱在自己怀里。
“又不是我自己去刨的,你凶我也没用嘛。”本应死了26个月的女人打了个哈欠,无奈道,“他愿意刨,就让他去刨嘛,反正刨完了还是他去埋,又不碍你什么事。”
“确实是不碍我的事,但你自己是不是也要有些自觉?你打算什么时候走?”男人挑剔地问道,一张冷峻的脸上写满了,你怎么还不走,你打算赖到什么时候,我的耐性是有限的表情。
林向晚捂脸,做西子捧心状,“龙先生,你不能这样无情无义啊,我们说好的,救人救到底,送佛送西天嘛,我的伤还没有好,哦,我的心好疼耶……小白,你快醒过来,你男人欺负我,你也不管管他。”
若是当年曾经参加过林向晚葬礼的人,看到这一幕,或者会被吓呆。没错,这个女人就是林向晚,26个月前在众人面前火化了,如今又还了阳。地府的日子应该过很好过,因为她看上去比两年前微微胖了一些,总是灰灰的脸上也显出了些血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时间没晒过太阳,她的皮肤白的就像是白骨瓷一样,薄过薄薄肌肤,甚至可以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龙纪威挑眉,原是预备想好好问问林向晚什么伤养了两年还没有养好,但一听到林向晚提起小白,他的神色就变得柔软了起来。
小白,白静。
这两个字,如一道白月光,照开他心中所有的阴霾。他低下头,用嘴唇轻轻地碰触着怀里沉睡的女子,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从他双唇的缝隙中滑出。
林向晚撇了撇嘴,把身子向后缩了缩,打算圆润的离开。可龙纪威紧跟着的一句话,却差点让她左脚绊右脚摔个五体投地,“你赖着不走也就算了,别招人过来,门口那个家伙,你自己想办法打发掉。”
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看到自己的葬礼,而且还是用直播的方式。
当枪响那一瞬,林向晚并没想到自己还能活下来,整个人被人打了个对穿,就算是身体健康的人也受不了,更何况是她。
可她确实活下来了,而且活得还不错。
具体发生了什么,林向晚并不很清楚,她只记得自己在迷迷糊糊之间,看见了沈士君,看见了龙纪威,看见了手术室里特有的明晃晃的大灯。
她听见从心脏监护仪里发出刺耳的尖叫,她记得那个时候的沈士君,他愤怒地对着自己大吼着什么,从他额头滴落的泪水,落到她眼中,热辣辣的疼。
然后这一切就消失不见。
她持续的高烧,身体出现严重的排异反应,整个人被烧得神志不清,眼睛都烧红了。
那种被炭火灼烤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难受得她一点也不想活了,可是沈士君却不让她死,他用了所有的办法挽回她,心脏几次骤停,他几次把她从死神手里硬抢回来,她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个破烂的身体,她不要了不行么?为什么他一定要让他活下去,他难道不知道,她活得真的好累,太累了。
他们两个人就像是两个不肯向对方认输的敌人,顽守着自己的信养,不肯像对方妥协。
一直到那天,她葬礼的那天,龙纪威把她从病床上拎下来。龙纪威不是沈士君,他对她没有半点怜惜,说是拎,就是真的拎下来,他用一只手拽着林向晚的长发,把她拖到地上,一直拖到显示屏那里,他强迫她对着屏幕,然后让她看现场发生的一切。
“你是不是觉得你的命,因为是你自己的,所以就可以随意挥霍?你是不是觉得死了就能痛快了?你看看这些人,你要是真死了,就再也看不到他们了,你死了,一了百了,可是他们呢?”龙纪威在她身边低语,林向晚几乎听到了他磨牙的声音,“你知道不知道,有些人为了能活,有多努力?你要是真不想活了,我就给你一个痛快。”
他说着,手抓着她的长发将她的脖颈向后弯去,林向晚听到从自己脊椎上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只要她说一个是字,龙纪威一个用力,就能将她的脖颈折断。
那样,她就真的死定了。
屏幕上闪过许多人的脸,她看见很多很多熟悉的人,他们为了她而落泪,她看见沈士君憔悴狼狈的脸,她看见叶楠冲过去对楚狄又踢又打,她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可是她觉得胸膛里那颗不属于自己的心脏,在那一刻,突然和她的灵魂一起发出一声悲鸣。
她骤然发出一声尖叫,她对龙纪威说,“我不要死!!我要活下去!我活着!我要好好活着!”
我要活着,好好的活着,为了我自己,为了我爱的,爱我的人。好好的,好好的活着。
直到今天。
报纸的间缝里,用极小的字体写了一小块消息,大概意思就是西郊的墓园某块墓地又被人刨开,而犯下这样让人不耻的罪行的人,竟是某个曾经叱咤风云的财经巨子,这已经是他今年第三次酒醉后做出如此荒唐的行为,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当警察赶到的时候,只是看见他一个人坐在墓地旁,痴痴地抱着沾满了泥土渣滓的骨灰坛子,任谁也拉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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