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抚着叶子,一霎那间仿佛又听到了那子弹与炮火的轰鸣,眼前又似弥漫着散不去的硝烟,地面炮弹炸出的深坑连成一片,如同疮疤一样烙印在我的记忆中。
那是一场来自萨克人的突袭,敌机如同迁徙时的海鸟一般密集,覆盖了头顶的一整片天空,所有人都在那场战役中牺牲了。
我退后几步,扶着床坐下,这是小牛排的床铺,上面还整齐的叠放着一副棕红色的牛皮手套。
小牛排是我们班的战机的检修员,一个十五六岁的小胖子,他以前经常戴着这副手套,同时手里还总是握着一柄扳手,在闷热的机库里一呆就是一整天。
他也在那场战争中牺牲了,一颗炮弹无情地夺走了他的生命。
我呆呆的望着窗外。
房间窗子的对面是一栋高楼,将头顶上的天空遮挡的严严实实,只有在每天正午的短短片刻时间里,阳光才能透过窗户,在房间的窗台前洒下一片很小的区域。
我还记得弗兰克会在每天中午的时候蹲在窗台前晒太阳,一个人霸占了一整片阳光,任谁来也赶不走。
他的床位是最靠近窗户的那个,据说他家中的家徽也是一轮太阳。
那时候西恩经常想争夺弗兰克的“特权”,比如试图用脚去踩他的肚皮,然后两人一定会扭打在一起,他总是不长记性,虽然乌恩总是来招惹弗兰克,但却没有任何一次能嬴的过他。
我知道他们不会真的生气,他们是在开玩笑,有时候其他人也会参与进这场战争里来。
科里会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看热闹,时不时的笑话西恩几句。
“小牛排”会信以为真,一脸担忧的去试图分开两人,不让他们“打架”,两人当然不会听。
最后一定是格雷队长出马,用拳头将两人一起揍一顿,两人才能老实下来。
我会在一旁劝格雷队长下手轻点,别将他们“修理”的那么惨,这样过一天我便又有热闹看,每天的日子才不会那么无聊,而且事后弗兰克和西恩总会向我投来感激的目光。
每当这时候,我心中又有些愧疚,明明没安好心,却又平白受了他们的感谢。
那是一段时光真是令人难忘,每每想起都令我感到心中温暖。
我的嘴角渐渐勾起一抹笑意,鼻子却突然一酸,像是有人在我的胸口扎了一刀,眼前忽的便模糊了。
眼泪顺着我的脸颊啪嗒啪嗒的砸落在洁白的被单上,渐渐在上面打湿成一片。
这一切都已经不存在了,永远的离我而去,如同轻盈的风般一去不返,却仍然令我难以相信,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他们还活着。
我会在走进宿舍的时候兴奋的大喊着“小牛排”的名字,环顾四周之后却发现屋子里除我之外再无一人,也会在午夜的睡梦之中突然惊醒,然后看着空旷的房间彻夜无眠。
他们曾经的声音、相貌、还有名字无不深深刻在我脑海里,可如今所有人都躺在了战场上的无名坟冢中,弗兰克,西恩,科里,小牛排,格雷队长……
我的兄弟,我的袍泽,他们是我最亲爱的战友,我的家人,我想你们。
眼泪是伤痛的证明,却不能治愈伤痛,它并不会随着泪水消散,而是永远的成为心底的一道伤疤。
如此想来,我必然已经伤痕累累了。
我并不是一个脆弱的人,至少我认为不是,可任凭我怎么努力,也克制不住心头的悲伤,眼泪一经涌出,便再也收不住了。
我哭了很久,直到咸湿的泪水在我脸上干涸,留下两道清晰的泪痕。
不知什么时候,我听到门外走廊传来的脚步声,那是靴子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我原本并没打算理会它,可那个声音却径直走向了这个方向,最终停在我的门口。
心中正疑惑之际,吱呦一声,房间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罗斯少校?”
看到来人,我匆忙擦去脸上残留的泪迹,起身敬了个军礼,我惊慌失措的样子看上去一定狼狈极了。
他看着我轻叹了一声,随即摆了摆手,语气有些歉然。
“别这么见外,快坐下吧。”
他的目光真诚,也许他并不打算像那些人一样,对我冷嘲热讽,我犹豫了一下,扶着床坐了下来。
罗斯看着我有些红肿的双眼,先是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停顿了一会儿后,似乎是组织好了语言,又有些惋惜的说道。
“克莱因,我知道,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你跨过心里的坎很困难,格雷……格雷•克里德他们都是很优秀的士兵。”
“不用再说了。”
话一出口,我顿时一怔,从我口中发出的声音就像砂纸磨过的桌面一样沙哑,如同被人扼住了脖子,我试着放缓声音,语气却仍然坚定。
“我知道该怎么做,少校,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罗斯显然也吓了一跳,但却并没有拆穿我,他也看出来我根本不想再谈论这件事,犹豫了片刻,叹息了一声。
“这次的行程,还顺利吗?”
“如您所见少校,您应该也看到了吧?我成了一位英雄,可那根本不是我!”
我苦笑一声,嘴里如同吃了黄连。
“我愿意相信你,可……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克劳迪亚那丫头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的语气比起关心更像是一种质问,而听到克劳迪亚这个名字,我怔了一下,随即冷笑一声。
“克劳迪亚?您一定还不知道吧?她竟然是布兰德中将的女儿!”
罗斯并没有如我想象般那样惊讶的合不拢嘴,反而表现的很是平静。
他似乎在犹豫,许久之后却还是开口了,他的声音很轻,似乎是怕被我听到。
“我知道。”
“是啊,我知道这很难让人相信,刚开始我也很惊讶,等等……你刚才说什么?你知道?”
我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这简直太令我惊讶了,让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平静的表情让我认为,他似乎对我的反应早有预料,罗斯抿了抿嘴,又用平静的语气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是的没错,我知道她是中将的女儿。”
“你说的是真的吗少校?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彻底愣住了,甚至忘记了应该用敬语。“为什么只有我不知道!”
“克莱因……”
“停!你先别说话,让我好好想一想。”我情绪激动,他刚想要解释什么,我立刻举起双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你的意思是说……你早就知道她的来头,却故意不告诉我?又或者……你跟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我猜对了吗?”
“克莱因,你应该先听我解释!”
“回答我!”
“我是你的长官!”
“布兰德他娘的也是老子长官!结果呢?”
我全力大吼了出声,声音变得更加嘶哑难听,胸腔跟着起伏不定,他看着我布满血丝的双眼,突然不说话了,轻轻叹了一声,从上衣兜里摸出了一包烟,从中抽出仅剩的一颗,用火机点燃。
正常来说军队中是不允许抽烟的,但现在显然没人在乎这些。
白色的烟雾开始在他身边环绕,将他的身形隐没在一片朦胧中。
说实话,虽然这件事让我非常生气,但就像是他愿意相信我一样,我也是愿意相信他的,我只不过是想找个由头发火,而他却正好触了这个霉头。
烟烧的并不算快,直到最后的一绺烟灰落在地上,他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将烟蒂顺手丢出窗外。
“冷静下来了?”
他淡淡的说道,仿佛能看透我的内心。
我连抬眼皮的力气也没有了,整个人颓然的坐在那里。
“你告诉我,那些人是你派来的吗?”
“什么人?”
他皱起眉头,疑惑的神色不似作伪。
“你不知道?”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与之前同样的话他又问了一遍,不过这一次他的语气却不一样了。
“看来真的不是你。”
我摇了摇头,再次瘫倒在床上。
他看着我的样子,沉吟片刻,终于开口了。
“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克莱因,关于克劳迪亚,这是她自己要求的,她找到了我,叫我把她安插在你身边,并叫我保密,你也知道,她是中将的女儿。”
“对,你说的没错,我是知道了,在我成为一条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之后。”
我躺在床上一动一不动。
“克莱因,你没有必要抓着不放,你知道的,我迫不得已。”
“那我又能说什么呢,要我对你感恩戴德吗?还是对布兰德中将?”
“你应该知道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我并不感觉自己的话有多过分,这只不过是在陈述事实罢了,不过他的回答却让我的心里多少有了一些愧疚。
他说的对,我显然已经被这一连串的打击变成了一个只知道自怨自艾的废人,也许我应该找个由头好好休息几天。
我试着委婉的与罗斯提出我的请求,不过令我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只是想了一下便点头同意了。
“距离新兵正式入伍还有一段时间,在那之前,我可以给你几天假,用来调整状态,毕竟之后还有任务要交给你。”
听到有任务,我不禁皱紧了眉头,我知道这一定不是什么“好工作”,但我却不能拒绝。
服从命令才是军人的天职,何况这还关乎着我的假期。
“是的,少校,我会的。”
“好好干吧,总会好起来的。”
他拍拍我的肩膀,起身走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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