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光与暗的少年少女

随着放学铃声响起，学生们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纷纷涌向教室外的走廊。

不一会儿，教室里便只剩下寥寥数人，他们是些讨厌同别人挤在一起，有着自己基调与节奏的人。

“他”也是这样的性格，在同学大多散去后才将课内用品整齐收拾进课桌站起身来，走向门口。即使注意到身后那道紧盯的视线，也并未因此停下脚步。

明亮的校舍走廊里还留有不少学生，他们互相交流着、欢笑着。或是三、四成群，又或是男女成双，想必是在讨论接下来约会的去处吧。

黑发的少年用余光留意着附近的人群，快速地穿梭其中。却在靠近通向二或四层的楼梯转角处，放慢了脚步，最终停下。

那儿，一位形体修长的美少女正靠墙站立，她的站姿端正，双手相握着放在短裙前面。目光看向走廊深处，明显是在等人。在自己的步行过程中，她的视线也跟着移动，更有力地证明她的目标就是自己的，就是当此刻停下时，与之对上了眼神。同亮银直长发一般如天外之物的灰色眼瞳中映澈着十足的沉稳，而略显不足的却是，还夹杂着近似强装出来的游刃有余。

「什么事。」

他操着一如既往的淡漠语调。

而她，没有在意对方对待高年级学生的失礼态度，也没有因对方察觉自己的目标显出意外，而是先回以微笑。在那足以迷杀任何人的绝美笑容背景下才轻启淡粉色的薄唇，娓娓道出来意。

「你好，克里斯汀同学。我想就“暗”的事和你单独聊一聊。」

郑重的语气，得体的举止，不难想象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深闺大小姐。除此之外，不拐弯抹角而直指目的却是并非贵族，而是与作为对象的少年相同的行为作风。

为了谈话对象而创造的氛围十分平和，令人感到愉快，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的人屈指可数。不过即使排开这些因素，夏尔也认得这个人。原因在于，她是自己下半年打算加入的学生会的会长。

「为什么。」

既然打算加入学生会，那对方就是理应讨好的对象。但这些人情世故的道理似乎不能应用于眼前这位少年。他简短地回复，依然散发出难以接近的气场。

此时已经有不少学生被这特别的“谈话”组合吸引过来。当他们八卦的眼睛发觉这位绑着蓝色领结高年级学生的真身时，大大地张开了嘴。三年级的“至宝”停留在二年级的楼梯口将后辈拦住这件事本身就足以引起轰动，而且对象还是男生……更要命的是居然还准备单独聊私事……

若是眼神可以杀人的话，作为被断罪者的黑发少年恐怕早已千疮百孔。然而众人关注的本体却像是在火上浇油，爆发出让事态更加糟糕的发言。

「因为想要更加地了解你。如不介意的话，放学后请来我的房间，这件事我不想被其他人打扰。」

她银铃般的嗓音编织出的话语不仅传递给了对面的夏尔，更飞进了暗中观察着的人群之耳。

顿时周围开始嘈杂起来，焦虑与嫉恨这样的负面情绪开始在空气中蔓延，紧张的气息一触即发。一双金色的眼瞳也在此时加入进来，那目光仿佛要把少年的后背盯穿。

然而。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

「我拒绝。」

黑发少年面无表情地留下愣在原地的她，独自穿过堵在下行楼梯带着不可置信神情的人群，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老者停下手中的笔，合上文件本，促使仍然健康的声带发出振动。

「请进。」

闻言，门被打开。预料中的人物如约而至。他平视前方，踩着轻盈的步伐，在正对着门的办公桌前停下。

「卡尔曼老师，你找我？」

「先坐下吧，到了定期检查的时候了。」

老者捋了一下漂亮的长白胡须，不紧不慢地说道。看来这样的场景已重复过许多次。

「明白。」

作为检查对象的他没有犹豫便一屁股坐在桌前早已准备好的椅子上。

「那么首先。夏尔，最近怎么样？」

不同于往常的是，老教师问得十分含糊，这让少年停顿了几秒，随后才不卑不亢地接下话题。

「变化不大，没有超越警戒线的迹象。但是同步率比以往要高出不少。」

老者轻轻皱起那花白的眉毛，眼神中透露出多几分严肃。

「同步率高是好事，但千万要小心。越是高同步率，出事的状况下对身体造成的负担也就越大。」

夏尔·克里斯汀知道自己和其他学生不同。在入学第一次魔法适应性测试当天，他就被带到了这。那天，面前至今毫无变化的老者告诉自己拥有稀有的暗元素适应能力，也同时给予了自己警告。

“光”与“暗”元素不同于“地、水、火、风”四大元素。这两种元素的适应者十分少见，所以归根结底并不是“光、暗”属性稀有，而是操控它们的能力者稀有。元素精灵们通过与适应者相联结，将元素属性的能量输送进对象体内，而适应者使其与体内的“门”所释放出的玛纳，也就是魔法能量互相协调，以真言的形式排出体外。这便是魔力系魔法的原理。

到此为止一切都没有问题，四大元素的适应者即使一生都不施展魔法，也并未有什么不妥。然而异常在于“光、暗”的适应者太过稀少，以至于这两种元素的本源精灵“拉克丝”与“贝库塔”只得将过量的元素属性能量输送进那少数人的体内。

当体内的元素属性能量过多，未能够正常排出，达到一定界限，就会发生极度危险的元素失控。体内的积攒着的元素属性将不稳定化，擅自与“门”内的玛纳反应，对身体造成大量负荷的同时以暴走的形式排出。这是只有“光”与“暗”的适应者才会面临的重大问题。即使失控时的症状、界限值与危害程度因人而异，只有届时的状况会十分危险这件事本身是相同的。轻则入院休养，重则“门”被破坏变得再也无法使用魔法，就此失去生命的例子也并非没有。

力量总是伴随着威胁。

当时年仅16岁的少年，亲身体会到了这个真理。

「没关系，我有控制好体内的量。」

就连这句回答，老者也已经听到过多次。眼前看似奇怪又不可靠的学生，其实要比一般人更加地努力、认真，这件事他也心知肚明。按理说没有太过担心的必要，但多年的经验以及特有的直觉仍告诫着他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

「好，那按照惯例，由我来进行检测。」

少年点了点头，无言地配合例行公事。

…………

「所以说，你入学之前的那次光元素暴走事件？怎么了，突然问这个。检测的结果十分安定，正如你所说没有失控的迹象呐。」

对于平时无口少年突如其来的好奇心，老者有些意外。于是少年便解释了来这之前，那个女生想要和自己聊聊的事。

「哦，那孩子啊。」像是回忆着遥远的记忆，白发老人略微思考后才郑重开口，「事情就发生在你入学前不久的那学年末。」

接下来，他以些许沧桑却清晰的嗓音，简明扼要地讲述了那个震惊一时的“事故”。

那个日光几乎被云彩遮住的夏日，一年一度的斯卡雷特学院统战正进行到白热化的阶段。作为一年级首席的克蕾雅·阿斯特雷亚率领着从本班挑选出的四名代表，共五人参加当年轮到的统战规则——野外生存战。

这项组队性的统战规则十分简单，即各班的五人小队分别配备于院内室外活动区域中专门为学院统战所设的区域内不同的起始点。击倒别的队伍，破坏其队长胸前挂着的，学院配给的金属吊坠即算将其淘汰。

然而任谁都明白，这样的混战对一年级的队伍来说极为不利。不仅仅是因年级高低而产生的不同实力偏差值。更关键的是斯卡雷特的班级编制只有一年级时是随即入班，而二、三年级都是按个人的天梯数值（即rank：在此为各项评等加权平均值所相对应数值+各优项偏差值之和+特殊加分数值）【注1：学院所公布的只有学生的各项评等，各优项由学生会观测统计，而特殊加分则是只有学院高层知晓的以学生的不同特别基准所给予的相对应分数。各年级的rank独立计算，学级序列排名也是以此为基准。所以序列的排名标准并不透明，也有不少学生对此不满。】高低分类入班。当然，其结果就是以一年级的精英对抗高年级吊车尾的队伍，这样“田忌赛马”【注2：在同级别马都劣于对方的条件下，以上等马对抗中等马、中对下、下对上，三局两胜取胜的典故。】式的作战也是行不通的。

如所有观众预料那般，一年级在一开始便相继出局，他们中最后剩下的队伍，是由克蕾雅组建并指挥的那一支。而在经过一次与同为一年级队伍的“同类相残”之后，精疲力尽的克蕾雅队在遭遇二年级E班袭击的不久，便被轻易地瓦解了。

“事故”的导火线出在一名二年级的学生身上，不知是过于兴奋，还是疏于观察，他将一年级队伍内一名几乎可以视作丧失战斗能力的金色中长发少年，他那因不服输而吟唱出的拙劣火元素魔法视作威胁，回以了在当时算作强力的风元素第三阶魔法“穿云箭”。那支魔法箭矢轻松射穿本就算是失败作的豪火球，向着目标本人飞去。眼看就要将对方打成重伤，就在这时，一个闪着亮银色秀发，瘦美得像是人形雪妖精般的少女，突然挡在了本应遭受重创，脸上全是惊愕的金发少年身前。

足以贯穿石壁的那支风箭没有得逞，并非因为少女身着的制服在制作时加入了抗魔材料从而抵挡了大部分的魔法伤害，而是没有产生任何效果。风魔法像是打在了少女身前几近察觉不到的光壁上，突然凭空消失。正当施法者错愕之际，强烈的光从她体内迸射而出，刺得施法者紧闭双眼，也就在这之后，意识也随视野一并沉入黑暗之中。

二年E班的其他成员此时在稍远处，看到狂化的光元素正席卷而来。然而他们并未能做出任何反应就也被吞没了。在那之后的事，全凭传闻，因为现场的目击者在此刻已全员昏倒在地。

据说有人在事发地远处的高坡上看到那儿一圈一圈围绕着光元素环，那环同时带着神圣感与不详。光圈在那种违和感下由内向外扩散，内圈因发散出去光粒子变细后外圈因吸收内圈的光粒子而变粗，反反复复外圈又传递至更外圈。在循环数次，现场的氛围愈加凝重时，一支三年级的队伍出现了。而处理了当时事态的，是一位同样拥有着美丽银发的女学生。

事件以偶然发生的“吟唱事故”作为结局收场。院方对外宣称克蕾雅·阿斯特雷亚因吟唱了自身无力承受的高阶光元素魔法导致失控且反噬了自己。这场“野外生存战”最后以三年A班理所当然的优胜告终。

战后有六名学生被送入侧栋的特别看护室。其中包括克蕾雅在内的五名轻伤，风魔法吟唱者则是重伤。那名重伤者与两名同为二年E班的学生之后不久便相继办理了休学手续，剩下的两名也在院方的封口令下保持沉默直至毕业。事件影响到学院的所有者阿尔伯格与当事人克蕾雅的阿斯特雷亚两者“四大贵族”的本家声誉。为了将此事压下来，商讨后由学院赋予休学者“离校修习”的权利直至名誉毕业。真相被隐瞒起来，相关者离校或封口，而始作俑者却以能操纵高阶光元素魔法的“环光姬”之名阴差阳错地闻名校内、大获人气。

这便是一年半以前发生的，名为克蕾雅·阿斯特雷亚的学生至今埋藏心底的讽刺故事。

「原来，是这样。」

被暗精灵眷顾的少年安静地听完整个故事，少有地失神晃了晃脑袋，喃喃地发声。

「有契机的话不妨和那孩子聊聊，对你也会有好处。」

白发的老者那深邃的眼眸中也显出一丝忧愁，拿起办公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已凉透的红茶，随后才又像要再次抓住那缥缈往事似的开口。

「这也许，是她在学院内能够摆脱自责与内疚的最后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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