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龙骑士之死

那是一个很寒冷的冬天，没有什么人愿意在这种天气出来。

奥古斯特看着灰蒙蒙的天，雪花掉在临时搭出来的龙厩旁边。作为龙骑军团长的坐骑，他的龙厩是单独安置的，所以这里只有他一头龙。

他本想睡上一会，但内心的躁动让他无法安眠；他想如往常一样调侃一下骑兵团里其它的龙族后辈来排遣这种躁动，但周遭却谁都不在；他想飞上天空，在雪花飞舞的天空中翱翔，但内心中的直觉却叫他在地面上住了脚。

他不能走，他在等待，但他多么希望自己的等待毫无意义，多么的希望自己的直觉全然无用。

他几次试图站起离开，却又卧回原地。奥古斯特把尾巴在地上划过，用它把地上的软茅草压好，好让这些东西卧着更舒服些。

“他会来么？”奥古斯特想到，其实这个问题他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但这个答案并不怎么令龙高兴——他一定会来的，绝对、一定会来的。

那么他就最好别来，奥古斯特就是这么想的。但他就是回来的，就像许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他把自己从森林里那个充满泥水的大坑里救上来一样。

“求求你了，千万别来……”奥古斯特盯着自己的爪子，在心中默念着，“千万别来……”他只能这么祈求，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祈求他所想的那个人，还是某位神灵。

因为奥古斯特知道，只要他没来，那那个人就还有救，就还有希望。

哪怕只是微小的一点点希望。

奥古斯特再一次站起身，看着这灰蒙蒙的天，他希望能看到自己的战友们带着那个人需要的东西回来，然而天上除了雪花，什么都没有。

而且，就连那一丝微小希望也被无情的粉碎了。

脚踩在雪花上的声音传来，奥古斯特不甘的闭上眼睛，打了个响鼻，重新扭过头看向来人。

“你来了，伊戈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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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自己的伙伴身旁，伊戈尔感到了一阵庆幸。

他没有办法再等了，躺在床上时，肺部的剧痛冲击着他的大脑，让他的意识几乎涣散。当他再度清醒过来时，他已经能够看到死亡在向自己招手了。

他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这是场极其严重的肺炎。即便是北方最大的教堂所储备的药物和这里最好的神官，也拿这种突发的疾病没有什么办法——这不是他们的过错，少有北方人会患如此严重的肺炎。他们开出的对策，只是让他躺在床上等着，等着龙骑兵团里最快的龙将特效药物送来，那至少是五天之后的事情。但他自己清楚，如果他合上眼睛，连今天夜里都撑不过去。所以在他自己听来，也就是叫他等着去死。他无法接受就这样躺在床上等死的结局，他不能。他想再看一眼自己的伙伴，再和他说说话。那是他最亲密，最信任的家伙，这是他最后的愿望了。

他的战友们绝对不会同意这件事，但他们不会对这加以阻止，尤其是他的副手，他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就像他刚刚稍微清醒之时，叫自己的副手出去，说自己想要一个人呆一会一样。

副手看的懂自己的意思，沉默许久之后还是走开了。他还支走了走廊所有的其它人。于是，伊戈尔拖着自己沉重的身体，赤着脚，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衫，就这样走到了教堂的后院，自己伙伴的面前。

“你来了，伊戈尔？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怎么会呢？”伊戈尔笑了笑，剧烈的咳嗽起来。他的伙伴就只是这样看着他，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他总是以为自己把情绪藏得很好，可以在其它人和龙面前展示自己的威严，但伊戈尔还是看到他的后爪无意识的在地上扒拉着，就知道他十分焦躁。

伊戈尔伸出自己的手，奥古斯特十分自觉的贴了上来，手上传来了冰凉的感觉，他忽然觉得有些轻松。

“你闻起来很糟糕，我的朋友。”

“嗯，是吗？也许吧，但这不要紧，能让我坐一会吗？”

“当然了……”

奥古斯特向后挪了挪，把自己肚子上比较柔软的一部分露给伊戈尔，好让他能靠着。

他正发着高烧，衣服上布满水渍，不知是汗还是天上下的雪。

靠在伙伴身上之后，伊戈尔忽然觉得，周遭的一切都离自己远去了，一切的痛苦也全部都消失了，他只想这么靠着。

“这儿只剩咱们两个了啊，真好。”

“是啊。”

“你觉得高兴吗，奥古斯特？”

奥古斯特沉默了一下，说道：“不，一点也不。”

“一直以来都是吗？”

“嗯，一直都是，不管是训练也好，征讨你那些所谓敌人的敌人也好，怎么可能是一件快乐的事呢？”

“是吗？”伊戈尔回头看了眼自己的伙伴，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

“但是能和你在一起，我很高兴。”奥古斯特这么说道，似乎是为了增加自己话语的可信度，他又补充的重复了一遍：“是真的，能和你呆在一起，我真的很高兴。”

伊戈尔看着他那明净的眸子，苦笑了一下，再度剧烈的咳嗽起来。

奥古斯特能听到他呼吸间夹杂着的水泡在管子里涌动一般的声音，但他什么也做不了。

“对不起，奥格。还有，谢谢。”

“你不需要道谢，也不需要道歉的，伊戈尔。”

伊戈尔长出了口气，然后气息变弱了些。他知道自己不剩多少时间了。

“我必须要道歉，奥格。我食言了。”

“……那不重要，伊戈尔。我只是希望能够呆在你的身边。其它的，诺言也好，奖赏也罢，我都没有期待过。”

“这样么？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吗？”

“我不知道……伊戈尔，我真的不知道。”

“去找一个新的伙伴吧，奥格。你知道的，你总会做出选择的。就像我一样。”

“哦，伊戈尔。我从来不觉得你的选择是对的。”奥古斯特皱了皱眉头，“你最该道歉的其实是艾莎夫人，还有你的儿子和女儿。”

“……”伊戈尔愣了一下，又反应过来，“你说得对，我确实该向他们道歉。”

“嗯。”

“但我似乎只能拜托你去做这件事了。”

奥古斯特没有答话，他挪开了视线，看向天空。

“……算啦，今天不是晴天啊……如果能像那天一样看到蓝天就好了。”

“嗯……”

“其实呢，奥加，我有许多事情想和你说。我曾经想过，等我老了的那一天，能够就这样靠在你的怀里，看着漫天的星星来说这些事情，然后慢慢的合上眼睛。结果现在，我们就只能看这些灰色的云了。”

“嗯。”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那个世界没有魔法，没有牧师，也没有龙、半龙人和精灵……你们只是幻想中的造物，就像巨型机器人和宇宙战舰一样。”

“但有一天，天空划过了一道流星。我们那边有个传说，对着流星许愿的话，就能成真。于是我就许了‘能够当一回龙骑士’这样一个蠢得没边的愿望，但出乎意料的是，它居然成真了，于是我就出现在了这里。”

“这很滑稽，伊戈尔。”

“是吗？艾莎也觉得这很滑稽，她说神也做不到那样的事。说不定之前的那个世界只是我的幻想吧。”

“但我相信你，你一定是到了该回去那个世界的时候了吧……”

“……”

“那个世界……一定很幸福吧？”

“是呢，很幸福。但是，比起那个，我更希望能乘着你飞翔。哪怕只是一刹那，一瞬间也好。也许这只是个迷梦，这个迷梦到了该醒的时候了。但是，我知道的，奥格，你是真实的，即使这些年真的很幸苦，但是能遇到你，我获得了比那个世界还大的满足和幸福。”

一点冰凉的感觉落在了伊戈尔的脸上，是被风吹进来的雪呢？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呢？

伊戈尔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变轻了，他知道，时候到了。

“奥格，找个新的伙伴吧，或者你也可以去做点别的什么事。不要为了我迷茫，好吗？”

“……不，我想我不会迷茫的，我会为你守灵的，直到我死。”

伊戈尔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但过去的一幕幕和奥古斯特相处的画面浮现在眼前，他忽然又对这个家伙的倔强多了那么些理解。

“那随便你吧，你的怀里真温暖呢。”

“不再待一会了吗？”

“抱歉，奥格，希望你也能找到自己的温暖和幸福，永别了。”

时间好像回到了那个炎热的夏天，自己在旷野上第一次乘上奥格的时候，现在，明明是坐在地上，为什么又有了在天空中飞翔的感觉呢？

伊戈尔合上了眼睛，脸上带着一丝微笑。现在，这儿只留下了一头眼眶里充满泪水的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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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骑兵团的团员陆陆续续的赶到了这里，一个年轻的队员哭的最凶，在副团长收敛了伊戈尔的尸体后，众人举行了一个简短的追悼仪式，便准备将尸体运回王都。至此，史上最强的龙骑士——第15任龙骑兵团长伊戈尔的故事在雪花里由一场急性的肺炎落下了帷幕。不是战伤、亦不是政治斗争，他的壮阔的一生只是像众多的普通人一样由疾病画上了句点。龙骑士伊戈尔的故事就此告一段落。

——《大陆骑士战士传——龙骑士伊戈尔篇》 史官萨卡莱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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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们的故事讲到这，还连开始都不到。

——《龙王旅行笔记》 最后的龙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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