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蠢蛋与莽夫 （1）

1.

库斯利安，一座坐落在帝国边界，四季分明，活力充沛的城镇。

不同于那些收取着过界税，或者剥削下商人农民来满足领主上交税收的城市，库斯利安是一座完全坐落于“赏金”之上的城镇。

据说最初只是一伙儿迷路的商队和附近的两个小村庄组成了一个靠捕猎为生的小团体，逐渐吸纳着四面八方的旅人，商人和猎人一步一步发展开来，最后终是走到了今天的地步。

虽然说着是帝国的领地，在治理上却基本没有他们出手的余地。

要说缘由，那就不得不提，库斯利安特殊的政治体系了。

佣兵，冒险者，赏金猎人等一派亡命之徒可是占据了城镇一大半的人口，倘若采取寻常的税收和管理体系来应对，恐怕连几个月都不到这帮惟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就会把一切弄的乱七八糟。

既然没有办法靠威慑来管理，那干脆就交给他们自己去治理好了。

除了政治必要的教会以外，库斯利安一切的权力运作中心，正是其中最有公信力的佣兵工会，近年来，这一职位一直由卡德利缪斯承揽着，而说到卡德利缪斯，又必须得提一下它著名的会长了。

要说会长，诸位第一印象里蹦出的是怎样的画面呢？

咳，无论怎样，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如假包调换似的...卡德利缪斯的现任会长，莉莉丝，就是一乳臭未干模样的小丫头而已...

还有一点必须说一下，如果有人胆敢在她面前提到关于其体型，尤其是身高方面的问题，挨揍后就算找遍卡德利缪斯其他所有的高层领导，也绝对不会有一个人站出来替你说话。

与其少女一般身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堪称恐怖的战斗力，在数年前一次魔兽对城镇的袭击中，因为准备不足，几个大型工会皆是损失惨重，在帝国的援助遥遥无期之时，她凭一己之力深入兽群，如恶魔降世一般，浑身浸满鲜血，提着奇美拉的两颗颗脑袋，安然归来。

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

操持一柄漆黑的大剑，蛮力与战斗技艺并存的怪物，唯一被教会认可的信徒，偏偏对于管理方面的工作没有一点自觉，就这样的一个挂着名头的公会会长，每隔一段时间还是得出席城镇各大势力的集会，冒着当众睡着的风险去发那半天的呆。

“...最后就是初冬狩猎的物资与人员调配问题了...”

莉莉丝懒懒散散地撑着脑袋，身边戴着眼镜的男人还在对着笔记喋喋不休地发着言。偌大的城堡厅堂里灯火通明，水晶镶嵌的壁灯和吊顶闪烁着耀眼的色彩，会议几近结束，围坐的众人也是稀稀落落地私下交谈了起来。

公会里的事情大多是交给这个鹰钩鼻高个儿男人来处理的，他现在的名字是马斯，在公会也有四五个年头了，也是最初会长的左膀右臂，若不是教会插手的原因，哪里需要她来挂这个会长的名头。

初冬的狩猎活动是公会活动相当重要的一环，不仅是为了今后连接两三个月的严寒做准备，也必须重新确认那些可能被大雪覆盖或摧毁的交通干道的安全。库斯利安的地势并不允许在隆冬长期封闭，冶炼金属和矿产煤炭都是其致命的短板，虽说打量囤货能够有效预防物资短缺的问题，但自从教会接入后，说是扩宽了其背后的资产和资金支持，但也相当控制了其经济和生产的发展速度，限制贸易商额，为了得到帝国的势力下的安全和经济支持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所以必须为冬天可能会遭到的恶劣状况做好对策，上万的人口可不允许有片刻闪失。

“...最后，各大公会还请注意一点。”马斯干咳了两声，“今年意外损失的人员还是有所增加，虽然还是在接受的范围内，但根据统计报告来看小型队伍损失率有明显增长，这不是个好迹象，希望各公会严格控制挟带新手队伍里领队的素质，我不希望在街上再听到那些和谁谁一起出去就是送死之类的糟糕言论，明白了么？”

在库斯利安，各公会之间的关系也是相当微妙。

散会后，马斯自然被一伙人邀着去了商榷些其他事情，我则是大摇大摆地晃了出来。图特公爵的城堡的确是豪华，不过除了饭菜可口之外我也没啥太多注意的地方。

随手把别人送的礼物塞进口袋里，我正想着要不要搭个顺风车回去，却被一耳熟的声音给叫住了。

“主教大人？”我惊愕的回头望去，便急忙提着衣领，快步跑到了老人乘坐的马车旁。

“上来吧，正好带你一程。”老人呵呵笑着推开了车门，里面并没有其他人，象征着身份与地位的银杖就靠在座位旁边，我犹豫了片刻，还是跨进了车厢，顺手拉上了小木门。

“您出门还是和护卫一起吧，这些地方可比不上市区...”

马车很快就驶上了正道，车身的摇晃也减缓了许多。

索德里大主教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同时，他也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的养父...只是十几年的时间，那个坚毅而壮实的男人已经成了这副孱弱的模样，实是是...

“算了，都这一把老骨头了，真有人要害我也算是我自作孽了。”大主教自嘲了两句，旋即把目光转向了我，“...这么长时间没见，终于懂得打扮了？”

“哪有？”我下意识地向下望去，还是那一身基本没变过的衣裙啊。

大主教伸出了满是皱纹的手臂，半晌，又缓缓放了下去...

一股莫名的距离感陡然传了出来。

“长大了啊...”

我默默点了点头。

大主教上次来看我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还是刚接手公会不久仰仗他的权力半个月之内就完全把城镇内的情况给安定了下来。虽然仍是一样洁净的白袍，一样面容，但总觉得他老去远比外貌了许多，那种古怪的感觉...

“...也变漂亮了啊，怎么，在这儿有没有什么中意的小伙子啊？”也只是片刻，颓然感就已一扫而空，他坐正了身子，笑着调侃起来。

“没有。”我想都没想就作出了回答，“不都是一帮泡在酒精里烂掉的醉鬼有什么好中意的嘛...抱歉。”反应过来又讲了脏话的我急忙打断了自己的问题发言，但大主教倒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一笑了之，“反应这么大啊，怎么，有人追求你么，眼光不错啊？”

“爹...”

“哈哈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终是露出了爽朗的笑容，“需要老爹我帮点忙什么的可要赶快咯，这次来可待不了太久，可别拖拉过了又去怨天尤人啊。”

“没有...没有求您别瞎掺和了！！！”

谁不知道当面戳我痛处挨打的几率有多大，但老爹调侃我几番倒觉得有些难为情。可能的确是心里有鬼吧...我甩甩脑袋，把视线从窗外拉了回来。

“您要在这片地方暂住些时日么？”我还是稳下心情把话题拉了回来。

“嗯，大概半个月的时间吧，很久没有考察这边教会的情况了。”索德里大主教也收回了玩笑的意思，十分自然地讲着些我本不该知道的事情。“直白点说吧，你们也得提高些警惕了。”他压低了几分声调，“最近有三支大型商队都失踪在了这片区域附近，如同被黑洞吞噬了一般，了无音讯。而它们最后的落脚点或是计划的下一处安顿点，都是库斯利安。”

“皇都那边已经有不少难听的声音了，总之来说...情况很糟糕。”

“我们也没有收到过任何救难请求啊，再说那些家伙，再不济也不会蠢到不带些信得过的真家伙吧。”

“但事情的确是发生了。”大主教叹息着打断了我，“不论怎么说，就我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如果这件事情没能给上头一个让他们满意的答案，这个小地方很可能会被彻底洗牌，说的再难听一点，从帝国的版图上抹去也只是几天的工夫而已——”

“毕竟只是块小地方，对你们来说可能是无可替代的...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这样么...”

不知道为何，我莫名地有了种低落的感觉。

“不过有件事情还是得拜托你一下。”

“嗯？”我抬起了脑袋。

“我这一把老骨头，可受不了教会那儿天天折腾，人一多一闹腾，身子就难受的厉害啊。”男人示意着锤了锤自己的腰，“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弄个静僻点的住处呢？”

“当然！”我急忙答应了下来，“今天就在这里休息么，我可以现在就去办妥的。”

“猴急什么，教会那边还有些事情得交代呢。”大主教笑着撑着腰摆了摆手，“如果可以的话尽量离街道近一些就更好了，我是还得经常出去办事的。”

“当然，您在这边有什么需要直接跟我提就好了，我一定都会搞定的。”我连连点头答应着。

“是么？我都这把年纪了，可以等着抱抱孙子了么？”

“...爹...”

“呵呵哈说笑说笑而已咯，别见怪啊哟...”

确定大主教安全抵达教会后，我才慢悠悠地晃回了公会。

不出意外的，黄昏时分的大厅已经是炸开了锅，归来的猎人和冒险者在柜台前挤成了一团，空气里混着汗臭味和猎物的血腥的味道，而就在大厅的另一半，不少拿到报酬的家伙正在兴奋地享受着这几天以来的战利品，一边粗俗地叫嚷，吃喝着，一边毫不在意音量的嚷嚷着晚上去哪儿哪儿的小店快活或是赌上两把。

而我挤进这片地方就如同一条河豚，身边自然而然地空出了一圈小小的空隙。

嘛，毕竟再不知好歹的人也会记得疼痛的滋味嘛。

我竖起了衣领，快步穿过了大厅。

公会的一楼是接待普通冒险者和猎人的区域，而二楼也设有少许客房，再往上就是我们办公和休息的地方了。在库斯利安我也是拥有自己的住处的，只不过一个人住偌大的空宅子里怪不自在的，就干脆交给了公会里另一个家伙暂用。说来也巧，刚上楼，迎面就碰上了和马斯一块儿走近的拉尔。

我不多说，直接抬手把他给拦了下来，“过来过来，有点事商量商量。”马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耸耸肩便走开下楼去了，名为拉尔的青年也就着我拉扯着撞进了会长办公室。

从外表看上去他就是一瘦竹竿，弱不禁风似的，还长了一副清秀的小白脸，加上一副成天耷拉着的人畜无害的表情，很难想象这家伙就是会里最靠谱的领队，几年来的活动以来几乎没有失败过，虽然本人不太愿意，但携带新手参加狩猎的效率也是公会里最高的。

“姑奶奶又怎么了？”拉尔无奈地挠着一头干净的灰发，被我一把按在了座位上。

“是这样。”我摇大摆地回到了办公桌内，“今天开了年末的重要会议，这个你知道吧？”

“嗯哼？”

“我...”我停顿了片刻，“...索德里大主教也过来了，还带了些话给我——”

“可喜可贺。”拉尔靠在椅子上抱起了双臂，一副看傻子的表情望着我。

我一板栗就砸了下去，“我说正经的！”

“咝......您请讲...”

我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先说正事，“前些日子不是有些人失踪了吗，好像损失还挺大的，大都那边的家伙意见还挺大，不知道怎么矛头就指到我们头上去了，大概意思就是必须得给那帮酒囊饭袋个回答，告诉他们的宝贝真的不是被我们给抢走的，不然恐怕会挨些报复。”

“他找你亲口和你讲的？”拉尔挑了挑眉头。

“不然呢，人家大老远跑在这么一趟，我们也该好好招待一下吧，老人家受不了折腾，我那屋子要不暂时就给别人住一阵子吧？”

“...”

“你什么眼神...是不是又皮痒痒了？”

“随你啊，我也住的不多。”拉尔扶着脑袋长长地叹了口气，“不过前面说的事情是不是该赶紧通知老马一声...”

“待会儿我去说就对了。”

“还有，你是不是完全忘了今天晚上斯坦利伯爵家宴会的事。”

“...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来着...”

“另外，之前说好等着接见的魔导师呢，你是不是也忘了？”

“...”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明天还有...”

“闭嘴！明天再说！”

正气不打一出来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人猛地一把给推开了。

“莉莉丝！客人已经等了你一下午了！！你怎么又随便放别人鸽子？？？”明显气正在头上的马斯大步冲了进来，见况不妙我马上从座位上弹了起来，“马上去！”，一把抓起佩剑就往外冲，结果被拉尔反手给一把拉住。

“我个人建议您先换身衣服再下去比较好呢。”拉尔一副诚恳的模样越看越是叫我火大。

“带上请帖！伯爵家的马车已经到外面了！”马斯一吼我又给缩了回去，毕竟又是被抓了个现行...

魔导师是相当稀罕的人才资源，特别是有人愿意主动商量加入公会的情况。我本来是记得这档子事的，结果下午陪老爹在教会转了半天，完全给忘了个干干净净...如果人家因为这个怠慢一气之下离开城镇，或是加入其他公会，估计我这后半个月别想好好过日子了啊...

换上一身黛色的蓬松长裙，我就这样硬着头皮被俩人左右要挟着带进了会客室。

对方是个文质彬彬的黑发青年，但魔导师的年龄可一般不能用外貌来衡量...昨天接待小梅感冒请假的时候，正好是我替她守在前台，我看马斯和几个决策层的人都不在，就随口告诉人家明天下午再来...

似乎还是马斯忙完事情回来主动去问别人才知道的...

我发誓上午还记得的，真的...

...

“十分抱歉让您久等了——”马斯按着我的肩膀给弓下了腰去。

余光能望到对方也迅速站起了身来，伴着金属碰撞的细碎响声，他不急不缓地回了一礼，“久闻大名——”

我微微抬起脑袋，正好望见对方微微睁开的——

下意识地，我瞬间绷紧了身子，一把抽出了腰间随身的短匕，毫不犹豫地刺向了他——

“薇利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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