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德篇】伍 双重的人格与依托的灵魂

一座不大不小的木屋横在河道中央，深黑色的梁柱上缠绕着枝蔓与奇异的花朵。

一人宽的走廊围绕着木屋，一侧的水车转动着，带动了墙上一系列的齿轮与杠杆，中世纪风格的屋檐上却挂着和式的铃铛，嵌在窗户中的玻璃很新，反射着我身后远处的山崖和流动的云彩。

「迷途羔羊」

一块满是纹路的木头招牌上用稚嫩的笔法写着这四个字。

我理了理衣领，才发现好像被格雷姆换了一件衬衫，叹了口气，推开小木门，一股浓浓的咖啡香味扑面而来。

头发擦过门梁，让门铃的声音有些奇怪。

客人除了我只有一个，店里很安静，一个发型夸张的小女孩穿着白色的围裙坐在柜台前，用小木锤磨着咖啡豆，很熟练的动作，认真的样子像是在给某个很重要的人制作咖啡一样，是恋人吗？还是友人呢？....

走神的时候，一只黑猫走过来蹭着我的裤脚，然后用绿色的猫眼睛盯着我，我蹲下身子，想摸一摸它的后背，哪知道它很不屑似的头一扭摇着尾巴走向那位客人的脚边，那人戴着眼镜，灰白的头发被很整齐的梳向一边，正认真地翻阅一本书，很有知性的样子，见黑猫走来，便轻轻放下书，把它抱在桌上。

我又叹了口气，走向柜台。

“那个...请问你是爱丽丝小姐吗？”我有些怀疑这么年轻的姑娘是否可以一个人经营一家咖啡店。

“唔呐....是...是的，我是爱丽丝，客..客人要点什么呢？”她很紧张的样子，脸红到耳根，夸张而巨大的马尾挂在她脑袋的右侧，左侧的长发则是散开披在肩上。

...

“...啊啦...等等，你..你莫非是...卡坦菲说的那个男人？”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放下木锤站了起来，红色的蝴蝶结在胸口摇晃着，湛蓝色的眼睛毫不回避地看着我的眼睛，那一瞬间的眼神让我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和学生时代遇到伊之宫时很像，那种失去了高光，但让人感觉温柔得过分的眼神，如果伊之宫是看淡一切的话，面前的女孩子就是那种深刻至极的怜悯，那种传递给我的幸福至极，亦或是悲伤至极的情感，深深地吸引着我。

“我...我叫希德，额...那个...那个叫尼尔斯的孩子还好吗？”那一瞬，我竟然也有点结巴。

“他很好的唷，现在在楼上，还没有醒来。”

...

略显尴尬的一段沉默。

“首先给我做一杯咖啡吧。”我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从背包里翻出沃尔德的护目镜带上，虽然镜片碎了，但有些功能还是可以用的，我试着调了调频率，护目镜边的耳机不出所料仍是一阵嘈杂。

“嗯，就我这个刚刚磨好的可以吗？”爱丽丝举着盘子在面前小心翼翼地晃着，我可以闻到一股从未闻过的浓郁的香味。

我点了点头，爱丽丝便端着盘子转身走向吧台后的小厨房，捣鼓着一些机器。

我的脚似乎碰到了什么，低头，原来是一小堆玻璃渣，是换玻璃时没打扫干净么？

“嗨。”发呆时，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我回头，是刚才读书的客人。

“看了一天的诗集有些无聊，可以陪我说说话吗？”那只黑猫也靠了过来，但被那男人用脚蹭开，最后只得「喵喵」叫了一下便悻悻离开，但我怎么听居然都可以听出「你也太无情了吧。」这样的话。

“额，你突然这样...额，好吧，想聊什么？”我来到尼布尔海姆才两天，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搜集下情报。

“你相信世界有神明吗？”

这是他的第一个问题。

我转头疑惑地看着他，用皱眉的方式告诉他我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

“唔，果然你会觉得莫名其妙吧，其实我刚刚看了首诗是在描写幸福之神的...想找人探讨下。”他晃了晃手上的书。

“那你有什么信仰的东西吗？那种你可以为了它付出一切的信条...”他点了只烟，也递给我一根，我摆了摆手，指着禁止吸烟的标志他到不在意，仍然吐着云雾。

......

被问到了呢，我微张着嘴，半天没有说话，信仰的东西？我效忠于奥方政府，他们的命令就是我的信条...的确我可以为之付出一切....但...

“或者你有没有可以为之付出一切的人吗？”他把烟盒装好，用鼻子吐着白烟。

“...”

“你果然就像一张白纸呢，没有自己的是非准则，稍微写点东西就可以成为任何一个人呢，没有信仰，没有信条，没有需要保护的东西，也没有去刻意破坏美好事物的心情...”

我沉默不语，我追求的无非只是平静的生活罢了。

“欸，对了，话说回来为什么你现在要戴一个护目镜呢？眼睛不好的话和我一样带个眼镜不就好了？”他用着很浮夸的语气问着我，与一开始见到他时的富有知性的气质完全不一样。

“这个啊。”我扶了扶护目镜，“我的眼睛是有些问题，倒不是近视，而是如果在昏暗光线下不透过一层玻璃看东西就会头疼...因为是战争后才有的毛病，所以应该是战后后遗症的一种吧。”

“唔，奇怪的毛病呢，是心理疾病吧。”他耸了耸肩。“我也参加过战争，不过似乎没有什么后遗症呢。”

“欸，你也参加过？”我有些惊讶。

“嗯，真怀念那时呢，每天都热热闹闹的，幸福极了。”

“...你是这样形容战争的么？”我对这种常人很难接受的观点有些不知所措。

“我出生于战争，那就是我的世界，在战争中我觉得自己可以通过杀人来接近拯救人类的神明。”他挠着头发，灰白的头发搭下来遮住了半张脸，随后他也把眼镜摘了下来。

“人类现在总是贬低战争，殊不知有人需要依靠战争活着，我战争时期是个英雄，但现在...被叫做异类，英雄就是这样可悲的生物。”说着他竟埋头哭了起来，让我有些为难。

“那个...虽然我不是很懂，但那种回忆，还是忘掉比较好吧。我也是被迫成为的士兵...别太拘泥于战争中的回忆吧，它夺走的不只是生命，更是人性。”我拍着他的肩，试图安慰他。

“生为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忘掉回忆？正因为这样，无论再悲伤的回忆，人类喜欢在潜意识中也会美化它，夸大它，试图将伤痛变为怀念以超越过去，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也是因为回忆...”他毫不顾忌地用我的衣角擦拭着眼泪，然后埋头踩着柜台边角的玻璃渣，发出咔咔的声音。

“而且你知道吗？所谓的潜意识甚至不属于你一个人，而是人与人的网络数据库，和世界很多准则一样，要想摆脱潜意识的束缚，估计只有白纸一样的你可以做到了。”他抬起头，凌乱的灰白色头发遮住了半张脸。

“真是幸运呢，被神明祝福的人，希德，说不定你才是我找到的可以拯救世界的人呢。”

他突然漏出病态的微笑，直直地看着我。

我的瞳孔极速收缩着，反应过来时我已经踢开他站了起来，高脚凳倒在一边，发出很大的声响。

“Eige！！！”我控制不住地大吼着，那种莫名的愤怒控制了我的全身。

“喂，不要这样啊，我会很困扰的。”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与玻璃渣，“我只是想和你叙叙旧，我容易么我。”

“Funey被你带到哪里了？”我比划着战斗的姿势，有了卡坦菲的经验，比以往更加谨慎。

“她很快会回来哦，我只是和她聊了会天而已呀，别这样嘛，上次被你整的好...”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拍着我的肩膀。

“咚！！”

他的头被我又按在了地上。卡坦菲说Eige会快很多，所以下手完全没有犹豫，但既然我可以抓住他...也没有那么快啊。

“爽啊...”他喃喃自语。

“啥？”

“没事，我刚刚的话没有说完而已...话说你为什么这么生气啊？那个女孩对你很重要吗？如果你是楼上的尼尔斯的话倒是可以理解.....”他头一侧，把嘴挤出来说着话。

我眨了下眼睛，一愣，把手松开。

对啊...为什么，我要做到这个地步？我需要保护什么呢？我只是下来杀掉企图毁灭世界的友人伊之宫的啊，我保护谁啊？战争已经看着那么多重要的人离开，两个刚见面的小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自己就是个杀手不是么.....

“我说的对吧？你看，一张白纸。”他捂着头站起来，拿手指对着我的鼻头晃悠着。

“你应该感谢我的任务里没有要求杀了你。”我一把把那手指打开。

......

扶起板凳坐回去，端起咖啡尝了一口，好苦...明明闻着这么香...不对，咖啡是什么时候端上来的？

下意识地转头，爱丽丝正坐在柜台面前，用手拖着腮帮，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对刚才的一切似乎都不觉得奇怪。

“不用在意我哟，你们继续聊吧~”爱丽丝的语气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先前的害羞与结巴已经消失不见。

“你走开啦，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谈话。”Eige靠过来搂着我的肩膀，“我们曾经可是战友哦，战场可真是个促进男人友情的地方呢。”

“大男子主义，真是无情呢。”爱丽丝抱怨着。

进门时的那只黑猫似乎在睡午觉，趴在桌上一动不动，柜台下的玻璃渣泛着萤黄色的光。

“咳...所以，Eige你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来这里？”我又皱着眉头喝了口咖啡。

“我..有一个梦想，追求属于我的真实，让世界回到最初...真的，我受够了这样没有灵魂的世界，每个人跳到社会的熔炉里，这些石子是在幻想成为金子吗？工业社会带来的是对于人性的毁灭，我则要改变这样的现实，让世界回归本真，去追寻人类真正希望追寻的事物。”他回到了他的座位，把凳子转过来面向我，心平气和地说着。

“一个杀人犯讲这样的话？你是哲学家么？你不过是满足自己的私欲。”我觉得有些鸡皮疙瘩。

“但那是我在这个世界活着的意义啊，每个人都有不那么做就很难活下去的事吧？他们不也是满足自己的私欲？”

“可你杀同类，心不会痛吗？”

“为什么？战争夺走了半数以上人类的性命，你也懂吧？人类在世界乃至宇宙有多么渺小，死亡与生存在神明的角度看来不过是一个时间与空间的有趣反应，人类所谓的感情无非是一个个毫无意义的字符罢了，氢气与氧气燃烧生成水，人类的社会就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化学反应，一切都是预想调和，为什么不直面真实的自己呢？”

“......我不这样认为，是你想太多了。”

“那一个人如果死了，活着的人可以为他做什么呢？无非就是通过时间去忘却亦或是作为回忆被保留。”Eige抚摸着桌子上的黑猫，“我很喜欢动物哟，因为它们对人类行为的反应很有趣，很多地方和人类一样呢。”

“.....你真是一个疯子呢。”我把护目镜摘了下来用衣角擦了擦，又戴了回去，

“Eige下一次见到你，我会杀了你的。”

“哈哈，我等着那一天哦，你会成为下一个我的，如果这是你的命运，我死也值了。”他晃着脑袋，散乱的头发带着影子飘荡着。

窗外的风摇着行道边的树，尼布尔海姆一直刮着不大不小的风。

“呐，呐，打扰一下下....我可以插一句话吗？”爱丽丝举起手兴致勃勃地看着我们。

“刚刚楼上有动静咯，尼尔斯看样子醒了哦，Eige你快回吧，看到你和希德那么好他会疯的，Funey可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哦，Eige真会搞事情，上次对我也是...瞧瞧这些碎玻璃。”爱丽丝轻轻一跃便跳过了有我胸那么高的吧台，落地时也没有任何声音。

“那..后会有期，我倒要看看一张白纸可以做到什么，希望再次相见不要一身污秽。”Eige起身，走向门边，向我挥了挥手。

“如果你再杀人，我还是会杀了你的。”我举起咖啡，向他晃了晃。

“哈哈哈哈哈，就等你这句话。”他保持着那病态的笑容闪过门外，铃铛清脆地摇摆着。

“爱丽丝...有谁来了么？”木头楼梯那边传来轻轻地脚步声，尼尔斯走了下来。

“啊...是那个大叔... Funey呢？Funey在哪里？”

“尼尔斯酱，Funey死了哦，被那个灰白色男人给...”爱丽丝歪着头很很俏皮地摆着那螺旋状的单侧马尾，手比成刀的手势，往脖子上划了一下。

“爱丽丝...你..说什么呢？”莫名其妙的话让我的精神又拉紧了。

“嘛嘛，你还真是相信一个杀人魔的鬼话呢，她.已.经.死.了.哦。”

“赛丽亚...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告诉我，Funey怎么了？她在哪里？不要用爱丽丝的身体说这样的话！！！”尼尔斯明显很生气，蒸汽从他胸口上的机械心脏源源不断地喷发出来。

“赛丽亚？”我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女孩，的确是进店时的样子啊...难道是认错人了？那面前的女孩子是谁？爱丽丝又在哪？

我环顾四周，没有其他人，那个红色的蝴蝶结落在吧台另一边的地上...而那只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地上，毫无生气地摆着奇怪的姿势...战争时的经验告诉我，黑猫已经死了....

女孩用优雅到有些做作的步伐走到尼尔斯面前，蹲下身子拥抱着他。

“冷静一下哦，尼尔斯，你不能太激动，不然会死哦，Funey给你的病可别浪费了呐。”

尼尔斯留着泪，视线越过女孩的肩膀呆滞地望着我...

“咔，咔，咔”

时钟指针机械地转动着。

.....

我在重新体会，什么才是无法忘却。

。

。

。

■希德篇，待续，切换时间，事件发生三个月前。切换视角，尼尔斯。

真正的《室外天堂》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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