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花园里的老公牛（二）

我跟在她身后，离得近了，我才能更加仔细地欣赏她的美丽。她身材高挑，穿着一袭紧束着纤细腰肢的白色长裙，裙摆稍短，露出两条恰到好处点缀出妩媚的黑色袜带，走动的时候，裙摆微微飘动，好像是一只展开灿烂尾羽的白色孔雀，无声地走过紫色的苜蓿花丛，又像是一支在风中摇曳的白色水仙。

她的美是高贵的，不张扬的。她不应在这里做着这些杂役，我想她更适合在装饰着艺术品的客厅里，优美典雅地伸出手，接过热情的青年诗人为她写的最新的赞美诗篇。

“您沿着走廊一直走到尽头，就可以出去了。”她说，一边推开主席台后的一扇小门。门后是一道长长的走廊。

“你想过没有。”我说。“为什么你要在这里做这些杂活？”

“这是一个有趣的问题，新来的司令官小姐。那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不该是我？”

“呵。”我笑了。“你用问题回答问题吗？”

“是呀。你是在寻求答案，还是问题本身？”她也笑了，笑里带着从容，可能还有一丝顽皮。她淡粉色的嘴唇合拢成美丽的弧线。

“我会好好想这个问题的。”我诚恳的说。“道别前，能告诉你的名字吗？”

“我叫长亭，司令官小姐。”她微微转动天鹅一样修长白皙的颈子，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来，里面包含的深邃和平静，宛如远古时代波澜不惊的海洋，铭刻着时光之外的岁月。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子，照在她铂金色的秀发上，映出浑然天成的白色光泽，这让她看上去好像是精心收藏的古代玉器，已经被时间缓慢滤清所有的沉淀和杂质，仅余半透明的润洁柔白。

门外很僻静，一条分叉的石头小路通向一个小花园，大概是供会议间歇休息用的。花园里甚至还有一个水池，水轮不紧不慢地转动着，一些胖胖的的鸟儿懒洋洋的在水里游着。这给了我一种奇妙的感觉，在满是人群和高大建筑的地方，突然发现了一个这样的幽静之所；在钢筋水泥的迷宫里，突然看到了一个生机勃勃的角落，它就是那么出现在我眼前，点缀着草坪，灌木丛，好像是纯粹由阳光和空气建筑而成。

我找了一把石头长椅，坐下来，掏出香烟，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四周。周围的空气清新微凉，脚下的青草绵软而富有弹性。这些鲜明的触感让我的身体放松，精神平静，感受林夕所说的“真正的自由。”

这种孤独静谧的思考让我得以认真审视自己的内心，于是我意识到了那种不踏实感的源头，那是一个一直困扰着我的问题，光的话唤醒了它，长亭的话则让它如同干海参遇到水那样迅速膨大。

这个问题是如此的简单，可是我必须找到它，解答它，因为它同时也是一个启示，是一个向导，能引领我找到我想要寻求的方向。

“你躲在这里啊。”有人打断了我的思考。我抬起头，看见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我面前，

“长官。”我站起来向他微微低头表示尊敬，认出是那头老公牛。

在阳光下，他看起来更加高大魁梧。他没有带帽子，露出近乎全白的头发，灰蓝色的眼睛很亮，里面有敏锐的神采，说不定还有点愤世嫉俗。他站在那里盯着我，神情虽然冷峻，却不是传闻中的粗鲁野蛮，而是一个见惯战火，久历风霜，不畏惧对任何人发号施令的军人才会有的自信和严酷。他这样的人天生就与众不同，就算没有刻意强调自己的权威，他的气度仍如一座覆盖着皑皑白雪的高山，一望即知。

“坐下吧，小姑娘！”他挥挥手，动作简洁短促。

我依言坐下来，他皱着灰白浓密的眉毛，绕着我走了一圈。

“我挺失望的。”他说。“我以为那个老不死的给我送来一把无坚不摧的宝剑来横扫北方战区的敌人，没想到是个朴实无华的剑鞘。”

“我只是忘别上我的钻石袖扣了。”我笑着说，他直率的方式给我带来一阵放松和亲切，把我从长亭的优雅客厅里拽出来，丢回到满是汗味和人群的大堂里。

“所以老子才没当场毙了你……往里面点。”他毫不在意的挨着我坐下来，吐了一口长气。

“其实那个老头子对我说起过你。”他用十分自然的动作拿过我的烟盒，掏出一支点燃。“不过你太规矩了，和我想的不太一样。你应该更叛逆一点。”

“叛逆？”

“是啊，你这样的年轻人，还是个小姑娘，就应该故作叛逆，顶撞上司，反抗权威，就像你做过的那些事一样。人们很古怪，他们总会觉得叛逆的人比中规中矩的人更有能力，虽然我们都知道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他弹了弹烟灰，用很随便的语气说。

“关于高尔夫球场的那个问题吗。”我故作深思。“我的确想过另一种回答方式，不过，偶尔要假装规矩才会有更多叛逆的机会。”

他突然笑起来，重重的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嘴角猛的一抽，觉得整条胳膊都麻木了一会。

“比如？”他问道。

“这么做是把那些姑娘们当做私人的财产，长官，你认为是谁他妈的给了你这样的权力？”

“不不不。”公牛一样的老人摇了摇头。“不够好，你是在向我撒娇么？”

“那我该怎么说？”

“像这样。”他掐灭烟蒂，以最标准的站姿站起身。

“长官，你他妈为啥不把这些问题塞进你的屁~眼里，再拉出来冲走？”他平静的说，这让他更像是一座覆盖白雪的睡火山了，沉稳，坚定，隐藏一触即发的灼热岩浆。

我忍不住笑出声，把一口烟吸进了嗓子，连连咳嗦。

“我可不敢。”咳了一会，我说。

“是嘛。我在你这个年纪就这么说过。”他说，扫了我一眼。“你在学院里，那个老不死的给你们教材里应该有一个反面案例，关于一个鲁莽愚蠢的指挥官被敌人轻松诱走的记录。”

“全世界都想知道奔牛节什么时候结束。”我笑了，教材里当然记录了那份著名的电报。

“是啊，奔牛节。”他的声音转低了一些。“那本书上有没有写，在那次战役前我们奔跑了多久？”

“没有，长官。教科书上写的只是，您带领庞大的第一战斗编队在南方群岛的海域展开一次对残余的Noise和怪物们主力的搜索清剿行动。”

“是啊，就像俗话说的，‘压轴好戏’。”他用一种轻缓深沉的声音说。“这是一次轻松的任务，因为那个老不死的已经带着部队扫荡了陆地，剩下的海域地区的只是收尾工作，至少我开始是这么想的，甚至暗暗感谢是哪个，管他妈是谁呢，给了我和我的部队这么一个放松的小假期。”

“假期？可是对面还是怪物们的主力编队。”

“那些小婊砸是经过之前的一次打击逃到海上的，大部分已经被消灭了，剩下的也是奄奄一息。当然我知道这不是解脱，我们结束这里的战斗后，指不定什么时候还会被推到北方战区去送死。不过，至少我们可以快活的郊游几天，然后再想以后的事情。”他又坐到我身边，从我的烟盒里掏出一支烟。“不介意？”

“当然不。”

“你可能觉得，我是个好战的老疯子，小姑娘，你怎么看这场战争？”

“它总会结束，也总得有人结束它。”

“那正是我们该去做的事情。”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彼此。“这战争没有任何荣誉可言，保护国家？保护平民？只是一场该死的小姑娘们的互相杀戮。但是我们总得帮着她们阻止那些狗娘养的，不只是那些怪物。”

他停下来，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和谁说话，转过头看着我。“真正的敌人，小姑娘！”他说。“你会越来越明白谁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那些把你和你的部队胡乱派来派去的几把，屁也不懂的煞笔在指手画脚，发布胡诌八扯的命令，而我们必须这么忍受下去。我刚才说到哪了？啊，对，郊游。对我的姑娘们来说，那次任务并不算什么，我平时也经常用强度不高的频繁战斗任务用来训练她们，让她们在实战中学习怎么活下来。”

“恕我直言，长官，我不太同意您的训练方法。”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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