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篇 金海上的女伯爵(3)

“为什么联合军不记得这个战姬了呢？”

“大概是因为太多，太渺小了吧。”夜雨耸耸肩膀，为我又倒满一杯咖啡。“我记得我曾经对您说过，我曾经连‘成为自己’都无法做到，直到我找到了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我好奇地问。“诶亚，司令官小姐。”夜雨笑起来。“这又不是我的故事。那个小姑娘，她的名字我记得好像是琳，敏感又胆小。甚至不允许女伯爵之外的人碰她，连我也不行。偶尔愿意说话的时候，她的声音也是简短又沙哑。她可以几小时几小时的坐在角落里，看着海水出神。她对每个人都是这样，畏惧又驯顺，如同一只被丢进狗群里的小猫。

只有对海伦娜小姐不同，我想和海伦娜小姐对她做的事有关。我不知道海伦娜小姐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也许是想要一件趁手的工具，您也知道，我们都会用自己双手一样控制船只；也许仅仅是想养一个清秀的小宠物，解除一下航海的疲劳，又或者是被唤醒了那些母性啊同情啊什么的东西。

总之，她引导她，让她略微轻松，她夸奖，劝说，总会对琳说很多话。大部分时间，都是女伯爵在说，偶尔会得到类似‘哦’‘恩’之类的回应，直到有一天，女伯爵拿来了一件小礼物。您知道么，没有女孩子不喜欢漂亮衣服的。女伯爵手中的衣服是一件小小的红色洋装，有如海面上初生的太阳，上面有金银线缀着的小小水晶，像是五月时飘落的细雨。琳僵硬地站在原地，等着女伯爵为她穿上洋装。女伯爵又把她推到一面镜子前，叫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美丽的小女孩。

‘这是我小时候穿过的。’女伯爵对她说。‘我觉得会很适合你，来，你看看你自己。’

琳依旧温驯地沉默，但是小手爱惜的抚弄着沙沙作响的衣料。我知道女伯爵已经唤醒了她身体内一直潜藏的东西。”

“希望。”我说。“对自身和外面世界的希望。”

“又过了几天，我看见琳蹲在舱房角落里，面前摆着几个小瓶子。她有很多这样的小瓶子，有时候会用它们摆出各种简单的形状。我听见她一面低念，一面玩着这个古怪的游戏。

‘这个是海伦娜姐姐。’她拿起一个大一点的。‘这个是琳，琳要一直陪着海伦娜姐姐哦，要一直乖乖地听姐姐的话。’然后她看见了我，吓得缩成一团。我只能蹲下来，尽量安抚她。”

我忍不住笑了一声。

“您笑什么嘛。”她嗔怪的撇了撇嘴唇。

“我意识到某个贫穷腐朽的小人物，原来也有温柔细心的一面。”

“我本来就是这样。”她的脸红了一红。“要听故事就别打岔。过了一会，女伯爵也来了，‘我告诉过你，旁人对你说话是，你要回应。’女伯爵这样说。琳抬起头，看了看我。是啊，和司令说的一样，她的确没有我可爱，但是比我显得还稚嫩，脸庞光滑。‘姐。。姐。。’她努力的对我说，就在这个时候，我瞥到了女伯爵略略高挑的眉毛下深邃的眼睛，眼睛里满是洞悉的柔情。这是我在一些人类母亲眼里看见过的，带着那份绝对的，不需要任何条件的，只是付出的爱。我得承认，司令官小姐，我当时十分妒忌。”

夜雨看向一边，我知趣的假装没意识到她短暂的难过。只过了一会，她又恢复了神采。

“我问过她，‘既然我把她从安静的空房子里带出来，就不能弃之不顾。她不但是我未来的助手，也是我的责任。’女伯爵是这么说的，当然，后来我知道了她隐瞒的一些事情，除了责任和爱，她对她还有愧疚。”

“愧疚？”

“是呀，司令官小姐。”夜雨说。“这就回到了我们之前的问题。‘被遗忘’不代表真的‘没有啦’，所以女伯爵想了一个办法，她找人去更改这艘船的船籍。”

“所以被联合军注意到了？”

“没错，司令官小姐。就算海伦娜小姐再聪明，她懂得航行，慈悲，大海，文学，她却不懂得人心。因为她之前的生活里从来不需要这一项教育。所以，这件事情很快被上报给联合军。联合军当然彬彬有礼，告诉女伯爵，您可以随意行动，但是琳要还给我们，因为是联合军所属，技术绝对不能被泄露。当然啦，我们很尊重您和您的家庭，只是，一旦您私改船籍的事情暴露，卢克纳尔这个名字上的金光自然就会黯淡几分了。女伯爵大人再怎么生气也没有用，这不是几百年前了，不是她可以把手套甩到军官脸上，再一剑刺死他的时代了。”

“看起来，你的本事比女伯爵还要强。”我笑着说。

“这就是那个问题啊，司令官小姐。”夜雨同样笑着回答。“我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我没什么古怪的家族荣誉感，更不怕做脏活。所以就算我不懂得十四行诗，却知道十四块钱更有用。”她做了一个我熟悉的捻动的手势。

“但是她们俩已经拴在一起了，像是大船和它的救生艇。琳全副身心的信任她，依赖她，女伯爵也绝不能丢下她不管，这大概也有那个古怪的贵族荣誉感和责任心作祟。就这样，她们达成了一个协议，女伯爵作为勇士的后裔出征，用战果换取琳的自由。”

她拿起杯子，笑了笑。“这个协议倒也真符合贵族的选择，身先士卒的战斗。她却不知道，在联合军眼里，她成了一个最有价值的筹码。”

“和我一样？”我装作漫不经心的说着，背上却感觉到一阵寒意。

“和你一样，不过那时候梅鲁小姐和路西菲尔小姐可没来这个世界。”夜雨点点头。“这就是书里为什么没有战姬的原因。一辆车要想保持平衡，不能只有一边的轮子。所以，在勇敢为人类献身的女武神和可爱的偶像外，他们也要打造人类的英雄，免得大家说军队不过是躲在姑娘身后的窝囊废。啊。”她吐了吐舌头。“我不是说司令官小姐啊，毕竟你的圣遗物……”

“这么说也没错。”我笑着说。

“要是按照一个爱胡思乱想的小人物的猜测，司令官小姐和其它的国家和战区的指挥中心一样，由一个战姬们信任的人来直接指挥，这是一个新的尝试，人和的平衡，和睦相处。但是，我挺喜欢的。”

她边说边站起身。“我要去厨房啦，晚上想吃什么呢？亲爱的司令官小姐。”

“你要去做饭？”

“是呀。”她摊开双手。“您的水妖精情人已经走掉了。”

“加百列拉去哪了！？”

“跟着路西菲尔小姐走了，她不知道路西菲尔小姐对您做过什么，否则这条船就难保了。”

“……”我叹了口气。

“那我走啦，司令官小姐要多等一会哦，我是个不太会持家的小人物。”夜雨笑着说，离开了房间。

我坐在那里，头脑一片混乱。夜雨的故事，加百列拉的身影不断的闪现，我摇了摇头，拿起那本书，试着通过阅读暂时放松一下自己的思绪。

“大海和陆地是奇妙的造物，它们富有又吝啬，它们拥有数之不尽的宝藏，却需要靠人类自己的努力来获得。而在女伯爵那个混乱而危险的时代，人类失去了大片的陆地和大海。大部分战姬们在陆地上与随时出现的Noise缠斗，和‘天使们’则掩护着军队在大洋深处和飞翔在天空中怪物们殊死搏斗，水雷和岸炮严密守护着尚未沦陷的海域，往日那些庞大的海运船队无影无踪，只有最勇敢的战士和最贪婪的亡命徒，才敢把海洋当做牧场，反复的耕耘和收获。

女伯爵就驾着这条外表普通，装备精良的船出发了。她在船里预备了一间庞大的货仓，就像那些笃定自己会满载而归的捕鲸船长一样自信。

第一次战斗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打响的，那是一个月亮明亮的晚上，女伯爵站在船楼值班。突然，她听到一阵低沉悠长的歌声。女伯爵拿起望远镜，看向声音的方向。

一只紫色的巨型Noise怪物就在不远处悠闲地游荡，月光照着它黝黑又宽阔的背脊，脊背上坐着一个长发的女孩，眼睛海妖一样闪烁着黄光。就和真的鲸鱼一样，喷着冰河一样灿烂的水柱。

女伯爵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半是恐惧，半是兴奋。

‘大鲸出来了！’女伯爵拼尽力气喊了出来。‘升旗！’。在她的命令下，船转了一个小弯，开始接近。那只怪物似乎不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依旧散步一样不紧不慢的前进。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女伯爵甚至能看见女孩在伸手抚摸那条鲸鱼，闪着金属光泽的外表上密布着无数有规则的线条，像是某种不被人了解的象形文字。

女伯爵命令船只转身，为了更好的伪装，远洋号的武器如同古老的巡洋舰一样，排列在船侧。炮窗打开了，第一枚警告射击的炮弹拖着火光飞跃恶魔少女的顶部，远远落入海中。

怪物察觉到了敌人，开始奔逃，留下一路翻腾的白色浪花，它闪光的脊背时隐时现，成了女伯爵最好的目标。

第二枚炮弹出膛了，鲸鱼的身体晃了一晃，侧坐在上面的女孩掉进了海里。金属鲸鱼似乎终于意识到了女伯爵是凶险的对手，它在海面上画了一个巨大的半圆，尾巴凶险的搅动海水，周围沸腾般的海浪让它的冲击更具压迫力。

女伯爵她敏锐地发现了金属鲸鱼的弱点，这个发现也让她在之后的战斗中屡战屡胜。

金属鲸鱼的视觉传感器，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眼睛’和真的鲸鱼一样，生在两侧，这让它们同时能看见两边的景象，但是，一旦没有了那个女孩的指引，双重的视觉反而会让金属鲸鱼顾此失彼。于是，女伯爵冷静沉着的操纵远洋号躲开金属鲸鱼坚不可摧的冲角一样的头部，不断地围着它周旋。每一发炮弹在它身上爆炸的时候，它就会畏缩的抽搐一下。

终于，它虚弱了，害怕了，开始逃跑。

女伯爵大声疾呼着鼓励着船员们，海面平静无风，远洋号如同在蓝色草原上捕猎的狮子，咆哮着前进，巨浪被船头击碎，联合军的旗帜在烈风中呼啸作响。每一个人都斗志昂扬，这是人类对邪恶的征服，人类自身所拥有的勇敢的伟力！

每个人的疑惑，恐惧都被女伯爵的热情所融化，凝聚，成了捕鲸索一样，扭在一起的团结力量。无论鲸鱼怎么躲藏，下潜或是急转弯，女伯爵都会紧盯着它在大海上犁出的那道水线，闪着光泽，泛着涟漪的路标。

金属鲸鱼盲目地挣扎着，最后放弃了，投降了，倾倒的冰山一样一动不动的浮在海面上。

女伯爵大胆的爬上它光滑的脊背。鲸鱼的嘴巴张开，露出两排剃刀一样锋利的巨大牙齿，还有鲸鱼内部闪闪发光的一些东西。

之前放下的小艇把落水的那个少女救了起来。她双眼茫然无神，如同灵魂被抽走，无论问什么都不会开口。女伯爵搬空了鲸鱼体内的货物，下令把女孩放回鲸鱼体内。鲸鱼的嘴合上了，一副金属的棺架，带着巨大的漩涡一起沉入了海底。

一部分货物是一些沉船宝藏，技艺精湛的古代金币，如玉般温润的瓷器，其他的则是些能量块和食物，虽然被小心的清除了一切表明身份产地的标志，但是显而易见，陆地上有一群人类的败类，在与怪物们做着肮脏的勾当。

另外一个更大的发现，则是一本完整的编码表，流传在负责运送货物的怪物们内部的编码，在深渊中呢喃的黑暗的语言。这为女伯爵之后的战斗提供了极大的方便。

这些负责运输的怪物们和战斗类不同，它的智力仅能理解并执行简单的命令，女伯爵掌握了这套编码，她会用编码引诱着怪物们去到她想去的地方。每当她打算这么做的时候，她就会发出一行呓语一样的字符。“阿苏尔”在怪物们的编码里，这意味着“目标”，有的时候，她会遭遇带着护位的战斗编队。可是不管情形多么危险，她都能指挥着远洋号躲开危险，像是躲开海底的暗礁。这神奇的技艺不仅仅是天才和遗传，更重要的是来自经验，在大海和凶兽之间，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经验。”

“开饭啦。”我听见夜雨快乐的喊声，她带着一副厚厚的手套，胸前还挂着一条绣着可爱小猫的围裙。她端着一个口小锅，小心翼翼的把锅放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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