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又在唱歌了。
大概是因为上一次的联合作战和各地区的战士们的努力,这一阵子Noise的袭扰少了很多。联合军的威望自然水涨船高,隐隐有取代那些国家政府的态势了。
不过这些斗争离我还是很远,我可以享受一个难得的小小假期。“去你喜欢的地方吧。”这是“上司”对我说的,可是我最喜欢的地方,除了这里还有哪里呢。
于是我和平时一样坐在房间里,只不过为了配合放假的感觉,暂时脱下了司令官的制服。这让自己和周围显得有一点格格不入。我就这样端着茶杯坐到黄昏。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觉得有一点点孤独和落寞,不过孤独和落寞,正是勾起人回忆的最好的东西。
我就想起了那架琴,它藏在仓库里一个少为人知的角落,因为我偶尔的擦拭看起来保养的还不错。不过如果细心一点去看,大概会发现那架琴的支架上有重新修补的痕迹,琴尾也有永远洗不干净的焦痕。
这是梦翎的琴,她的身体正躺在公墓里,和彦离得不远。每次想起梦翎的时候,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和她之间似乎发生过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就像做了一个很美的梦,却在半途惊醒,再回想梦里情景的时候,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走到外面的沙滩上,星星升起来了。除了塞壬的歌声,一切是那么安静。我想起以前,总看见梦翎在这样的夜晚,带着自己的琴在海边静静的弹奏。从来到北海眼的第一天,她就几乎和她的琴“Gabriel”从不分离,琴就是她武器的一部分。虽然身为先天觉醒的战姬,她却罕见的不会说话,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她有先天的缺陷。
梦翎从来没有怨言,有怨言也没法说出来吧。她只能用音阶表达她的情感。在我夸奖她的时候,她会弹起欢快的托卡塔,偶尔生气的时候,也只是重重的按两下黑键,发出沉闷的低音。她的右腿并不太好用,虽然可以让她和常人一样的行走,但是在战斗中,这条腿就成为她的累赘。
可惜那个时候的我因为彦而蜕变觉醒与圣遗物“女娲石”共鸣成为Symphogear装者才得以从学院毕业,不会说话的梦翎和其他战姬们一样,在我眼里不过是一件还算漂亮的“人偶”罢了。
因为她的强大,我从不知道疼惜地命令她。那时的我被悲伤和自责、愤怒填满了头脑,满脑子除了战斗还是战斗,只觉得她的乐器嘈杂刺耳,从来不会去想里面的含义。
那个晚上,我在海边散步,努力回想以前的记忆,被梦翎的琴声打断了。那时她正在对着大海,闭着眼睛弹奏。她的头发散发纯金和珍珠色的光芒,纤长的手指轻快得在键盘上舞动,她弹得是那么投入,等察觉到我已经慢慢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吓得差点摔倒。
“你……”我刚想说什么,就看见她因为疲惫而变得红肿的伤腿。梦翎就像做错什么事一样,赶快把腿藏进键盘下面。因为又怕又急,她的膝盖撞到琴柱上,细细的眉毛皱了起来,却又不敢伸手去揉。
“你接着弹吧。“我轻声说着慢慢躺在沙滩上双手枕着头,看着她身上还没完全愈合的大小伤口,还有作为战姬,装甲上被打出的无数细小凹痕。也许这是她减轻疲惫和痛楚唯一的方法。她不敢相信的睁大了蓝色的眼睛,转过身,试探着弹了起来,一面弹,一面不断回头,生怕我露出生气或是不耐烦的表情。
她越弹越投入,很快忘记了我的存在。她的琴声和海潮的声音相和,我已经分不清是自然的音乐,还是音乐的自然。曲子慢慢变得深邃幽远,就算是那时的我,也听出了里面淡淡的哀愁。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徜徉不舍的感情。这,就是她让如此强大的力量么?
她开始不断重复一段曲调,如同烛火中对着镜子的孤独的人。
“梦翎…”我轻声叫着她的名字。琴声戛然而止,她用蓝色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我。
“对不起,一直让你这么辛苦。”第一次对她说出抱歉的话,我知道自己的语气不是一般的生硬,这其中蕴含的感情连我自己也说不明白。
梦翎的眼睛一下子涌出一些东西,如同蓝色的大海里翻起透明的波浪泡沫。从那一个瞬间起,我突然意识到,战姬们和普通的人类一样,有一样复杂的情感。她们一样会欣喜,会难过,受了伤会痛,一个人也会孤独。在那一刻前,我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笨蛋,一个穿着虚假制服的骗子,我之所以能在这里,不过是多个偶然发生后所诞生的结果而已,可是,我醒悟的太晚了。
我仍能记得梦翎最后一次出征时演奏的曲目,轻拂的旋律如同吹过的海风,我眼中的梦翎就在海天之间扇动着洁白的双翼自由的舞蹈……然后,蓝色眼睛的海鸥的翅膀被折断了,唯一的遗物,只有那架伤痕累累的琴和镶嵌在琴上的一块小小的红色水晶,那是“Gabriel”的碎片。
我觉得自己的眼睛模糊了,在一个人的一生里,总会有一些短暂的东西却永远不会被时间磨灭,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个瞬间就成为永恒。每次想起她的时候,懊恼和悔恨就会像遇到水的章鱼,狰狞的用回忆的吸盘把我连皮带肉地撕扯下来。
存放梦翎的琴的小仓库就在不远的地方,我似乎又听到了悠悠的琴声。我拉开门,琴声变得清晰起来。两个女孩正坐在琴边,米涅弹着琴,塞壬把头靠在她的肩上,低低的哼唱。
“你们……”
琴声停了下来,两个女孩同时对我露出微笑。
“看到您丢了魂一样在海滩上乱走,又没去公墓。”米涅说。
“我想大概会来这里的。”
“倒真是无所不知的秘书小姐啊”我有一点生气,因为内心的角落被人窥伺的愤怒。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梦翎呢。”塞壬指着琴上她的照片,那是一张在她初次拜见我时的照片。照片里的她有点慌乱的看着镜头。
“和彦是一样的金发蓝眼呢。”塞壬笑着说,眼睛里却有泪水在滚动。
“塞壬,不要吵。”米涅说着塞壬便乖巧的住了口。
“指挥官,被太多回忆压着不是什么好事情。”米涅指着琴上的键盘。“回忆就是黑键,现在就是白键;痛苦就是黑键,快乐就是白键。只用一种键,是弹不出好听的曲子的。”她轻轻的按了按琴,琴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有一个人告诉过我,她只想把握住现在拥有的。我呢,是不知道她是骗我还是骗自己。”米涅眼睛弯弯的笑了。
琴声又响起来,门外,有海在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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