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时,我还想着姬蔷嘴唇的触感,就仿佛自己此时也仍然与它紧密相交。她的手修长有力,她的身体炽热而柔软。
哦,不。突然出现的丹狩·吉安的模样撕裂开记忆里的触感,它飞快地扩大,仿佛要撑开我的精神。我终于得以全力奔跑。
腐人,究竟是什么?
在长长的赶路途中,我不止一次听到撕心裂肺的吼叫和隐约的痛苦呻吟,它们此起彼伏、高低错落、长短无序,仿佛地狱里小鬼与恶魔不间断的低语与尖鸣,我几次三番升起放弃的念头,它们最后却都被同时出现的姬蔷和丹狩·吉安的面孔强逼回去。
我斩杀了几只老鼠,却仍旧没发现一丁点丹狩·吉安的痕迹。
夜色中,建筑与植物显得尤其鬼魅:黑洞洞的窗户与门、蠢蠢欲动的蜿蜒的长枝、静悄悄的平整的长街······我奔跑了近20分钟,始终没有脱离自己曾在训练中熟悉过的区域。
如果是丹狩·吉安的话,应该会跑得更远,可她会鲁莽地一头冲到城外去吗?我思考着,汗水已然浸透了衣衫,她对这片区域的熟悉程度几乎可以与豹·垂有一拼,单论奔跑的速度也要在我之上,我要去更远的地方寻找吗?
如果为了节省体力一点点前进,应该会很快就被发觉她逃跑的猎人们追上,所以她可能会先全力以赴地逃离猎人们熟悉的区域,之后再开始慢慢赶路。
也就是说,她离开这里了。
这样的策略对要逃跑的人来说无疑是正确的,但对追赶着的我来说就成了极大的麻烦。
她跑得太远了。
我循着训练时常走的路跑去,一道经过穆滋常出没的广场和麻雀们最爱落脚的瓦砾堆,途中还惊讶地发现,在这座黑压压的城市里,大型腐兽都像是凭空蒸发一般不见了踪影。
它们不在夜里活动吗,就算不在,它们栖息在哪里呢?
反复的自问间,我穿过狭窄的小路,倒塌的教堂已近在眼前。再拐一个弯,应该就能看到出城的大路了,丹狩·吉安很可能就在这条路上。
我想起两个月前与她初进城时的情景:我们正被一条幼年的狗穷追不舍,那个时候别说猎杀,单是面对那样的怪物就令我的双腿忍不住打颤。
现在呢,现在你又强大到哪里去了?
我打消掉对自己的疑虑,吃力地提起速来,跑上店铺林立的商业街。
不远处,一个人影正步履蹒跚地向前走着。
太好了!
随着欣喜的轰然爆发,我突然间有了力气,随即高举起双手大喊道:“丹狩,站住!”
弓着背的丹狩僵住了,她停下来,等待着。
我跑过去,蓬乱的棕色长发下裸露的身躯让我停下脚步。
没穿衣服、没有行李、没拿武器。
“丹狩?”疑惑、纠结、恐惧。
这不是丹狩·吉安。
“砰砰砰砰!”我抬手便打,子弹射穿了那具瘦骨嶙峋的身躯,硝烟四散,黑血横飞。
不是因为夜色,她的血本来就是黑的。
“你是谁?”我叫,声音带着些许颤抖。
那人转过头来,她的眼眶里没有东西。
她没有眼球。
我再次开枪,4X轰掉了她的脑袋。在她因冲击向后倒去时,我看到两条长长的裂缝直横在她的胸上,肉的缝隙中露出白惨惨的脊骨。
这是什么东西!
我转身便跑。
丹狩·吉安在哪里?她会不会也遭遇了这种东西?
“啊······”背后,传来痛苦的呻吟声。
我明明轰掉了她的脑袋。
我拼命地跑,沿着来时的路,飞快地经过教堂和广场,直到那具烂糟糟的骸骨所发出的呻吟彻底消失在耳畔。
可安静仅仅持续了数秒,呻吟又从四面八方响起,我惊恐地发现,自己来时已经听过许多次这样的声音。这一定是腐人的声音。
为什么在【猎人所】时从没有听过这些声音?
我显像出许多子弹将4X的弹槽填满,掩身躲进一家店铺:柜台、藤蔓、玻璃渣······阴影遮蔽了房间的绝大多数角落。
恶臭从屋子里传出来,我屏住呼吸,推开内侧的门。
“啊!”面色苍白的站立着的男人距我仅一步之遥。
“砰砰砰砰!”我果断地开枪,但男人只是在子弹的作用力下来回抖动,不反抗、不抵挡也不倒下。
我停止射击,全神贯注地盯着他。
苍白、瘦削、丑陋······男人一丝不挂,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恶臭。
与之前的女人一样,他也没有眼睛。
“啊······”
我吓得险些跪倒在地。
他大张开嘴呻吟,喷溅出黑色的血点,我连忙跑出门去。
可街上竟已到处都是这样的人。
我贴墙站稳脚步,拿着4X的手颤抖不已。
这是什么,他们是哪来的?他们怎么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全部走上街?
光着身子的男女老少弓身驼背、步履蹒跚,他们个个都大张着嘴,深陷的眼窝里混沌一团。我看着他们走来走去,听着呻吟和黑色的血点滴滴答答流个不停。
天哪,丹狩!
我迫切地祈愿丹狩·吉安的出现,祈愿这一切都是过分真切的幻想,从姬蔷那里开始全都是假的!
腐人满街踱步,我的双脚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沉沉的夜色中,月光变成了黄色。
我对莫名变化了颜色的月光感到疑惑,就在这时······
一张腐人的脸闪现在我面前。
“噗!”我挥枪猛敲他的脑袋,几滴黑血溅在脸上。
怎么回事?我制不住心底的惊恐,思绪却还算清晰:他是什么时候接近我的?
又是转瞬间,我感觉到一颗腐人的脑袋正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啊!”这一次,我放声尖叫。
他张开嘴想咬我,却被我以熟练的擒拿术掀翻在地。
站直身子,我抬起头,只看见······
腐人们盯着我,像一群没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他们全都向我冲来。
我拔腿便跑,对于自己没有软瘫在原地坐以待毙,我感到极度庆幸。
我飞奔,以比来时更快得多的速度夺命狂奔,背后,歪歪扭扭的身体汇聚成海浪,细碎混乱的呻吟声聚合成重响:数不清的腐人成群结队地追赶着我,像在参与一场猫追老鼠的游戏,只不过这场游戏里的猫多得过分,而老鼠只有一只。
突然间,四处刮起邪风。
那风越来越大,吹得沙尘漫天、瓦砾横飞,就连高楼和巨树都颤抖起来。
我狂奔,无暇质疑诸多的诡异。
大地在震颤,天空中暴风狂卷。
我该如何逃脱它们的魔爪?
砂砾刮着我的脸,啸叫冲击着我的耳膜。
眼前是混乱的一片漆黑,鼻腔里充斥着恶臭的寒气。
汹涌的腐烂的人被大风吹倒,又极快地爬起来;被刮下来的钢板砸倒,便被后面的当作垫脚石。虫群般地,潮水般地穿过大楼和街道,涌进巷子里,涌进我跑过的所有角落。
心中满是想要大哭的冲动,被厚极的恐惧所包裹。如果这是一场噩梦,我就该迅速原地蹲下,紧紧地闭上眼睛。然而我害怕被它们吞噬,只是不管不顾地跑,甚至无暇回头冲它们开枪。
黑暗和大风让我分辨不出方向,恐惧淹没了胸腔的憋闷、双腿的酸痛,让我拼命地跑。
我突然愿意付出一切回到长廊,即便我知道那已经不再可能。
月色的诡异令我精神混乱,腐人们数次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接近我。前一秒,他们还在数十米之后,下一秒,他们中的几个就逼至眼前。
我每一次都不留余力地惊声尖叫。
我奔跑,跑得小腿和肩膀都酸痛酥软,抻拉似的疼痛也不停撕扯着气管和肺叶。我呼吸得越来越艰难。
但腐人们却好像有着无穷尽的体力,他们依旧在追赶,不论途中有多少同伴被踏在脚下、碾成肉泥。呻吟声愈加凄厉。
我沿途寻找得以躲藏的庇护所,却一无所获。不论地势如何有利,我也无法只身对抗那浩浩荡荡的烂肉大军。
可我还能跑多久?
眼看体力就要接近极限,我的思绪被沉重的呼吸和撕痛搅得支离破碎。
而就在这时,腐人没了踪影。
起初,我只是感觉到大风突然消散,月色也恢复了原样:瓦砾、钢筋和植物都重新褪去暗黄,转而披上一层银白色的薄纱,接着,耳边的呻吟声如燃尽的火焰一般忽地熄灭,我带着顶到头的警惕回头,只看到空无一物的大街。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诡异。
我无暇疑惑,只猛地停下脚步,长久冲刺给身体带来的负担甚至超过担惊受怕。
“呼、呼······”我没有坐下,只是拖着缓慢的步子边走边奋力喘息。
枝丫在破碎的玻璃大楼身上钻出大大小小的孔,办公桌和书柜在缠绕的藤蔓中摇摇欲坠,高远的树顶下面,几栋蛋状的建筑外墙上泛着微光,循着那光亮望去,平整的一路上高楼迭起,有的铺满叶子,有的覆着苔藓,与教科书上描绘不同的是,这里的一切尽管都只是城市的遗骸和古怪的植物,却处处风格迥异,就好像每换一条街、换一幢楼,生长的植物就会截然不同。
潮湿的泥土和砖瓦灰尘的味道也给人相同的感觉,就像一副既是黑又是白的画作,你无法说清它究竟是什么颜色,因为它同时有着相反的特征。
我越走越感到恍惚,无法理解腐人们是什么,又是如何就这么突兀地消失得一干二净了,也无法预测丹狩·吉安的去向,从而决定自己该何去何从。
【猎人所】,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念头,又让我想起姬蔷和她身上那独特的香味。尽管她脾气火爆、阴晴不定,甚至还有些轻浮,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确是一个充满魅力的女人。
她吻了我。
这好像发生在遥远的过去,我根本无法相信那个时刻距离现在只有三个小时。
我继续走着,甚至不知道在朝哪里走。
比起那遥不可及的地下长廊,我更应该回到【猎人所】去,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姬蔷和老拉。
那丹狩·吉安呢?她是否也与我一样被腐人们追逐,她也成功脱身了吗?
我根本无法确定,我一丁点也不能保证丹狩的安全。
街上,商业大楼像头巨大的陈腐的野兽尸体,背着粗枝大叶静静地感受着死亡。
我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眼前是一组电梯,确切地说,是两条滚梯。
丹狩·吉安就坐在上面。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她问。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我问。
突然间我意识到,说不清、道不明的这一切都好像上天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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