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长廊
超小超大

第七章:超市(下)

暗淡,我知道这么形容光是很奇怪的,但这就是我最直观的感觉,暗淡的光,从我和丹狩·吉安的头顶洒下来。

“我们一直在爬坡。”我说,惊讶地发现这几个,或者十几个小时以来我们走得如此艰辛是有原因的,一开始我还把它归咎于饥饿、恐惧和绵延的脚下黏腻的积水,但是越走我便越觉得,哀嚎的双腿上的酸痛是由什么更显而易见的因素造成的。答案便是我们一直在爬坡,在这几十公里之内,我们越走越高。

丹狩·吉安依然沉默不语,她打着不知觉间虚弱得可怜的手电筒,拖着疲乏的步子在走,先前对健步如飞的她的印象早已消失在我的脑海里,像是美好而突兀的梦中的角色。

我的胃在皱缩,嘴角在干裂,双脚疼得像是在燃烧。

我感觉自己必须要停下来休息一下,同时也明白我们必须要继续走。

隧道里没有食物和水,停下来,只是愈加拖延了我们找到它们的时间。

因此我们只是走,像行尸走肉般,了无意识地走。

我渐渐能看到周围,并且明白这与眼睛的适应和手电筒的光都无关。因此我四处张望,确信了光的出现,那是来自于我们头顶的暗淡的光线。我和丹狩·吉安都没停下脚步,却一齐仰起头来,隧道的天花板上有星星点点的光透进来,像是古人吟诵的星空一般,混着潮湿和腐锈,在我们头顶闪烁。

我不知道光在科学上被定义为什么东西,却惊异于它的存在:它充斥了一切,也让我们看到一切,却了无声息,我发现它,只是因为我看清了东西,而不是看到了它本身。光充满了视线所及范围内的全部空间,照亮了万事万物,却不像这万事万物一般有着各自的形体。

丹狩·吉安熄灭了手电,在我身前停下。

“我们······”她顿住,然后再次开口,“继续走。”

丹狩·吉安的眼睛又大又圆,却像溶水的墨一般混着灰黑相间的马赛克似的焦虑,她前额的头发从眼睛旁边垂下一绺,让我想起在学校逃生演习时我们从窗户口扔出去的那用窗帘系成的粗绳。

“看那。”接着,隧道迎来了尽头。

不是门,也不是通口,地下长廊的尽头竟只是一个完全和字面意思上一致的尽头:黑丘丘的、抹着锈和油漆的墙壁从两侧汇聚过来,在轨道消失的地方合为一体,毫不留情地挡在我们面前。

“这里是长廊吗?”我走上前,靠近那“尽头”。

“不确定。”

“现在怎么办?”

丹狩·吉安也走上前,她过分认真地盯着“尽头”,似乎想用自己的视线将其吞噬。

“你有没有发现四周变亮了?”闻言,我立刻抬起头来。

头顶上是宛若星空一般的点点微光。

“头顶有光。”我说,拼命转起锈住了的脑袋。

“我们上面一定有灯。”她说,“所以我们应该想办法到上面去。”

我同意,光的唯二来源便是灯或火,有灯或火的地方便是有人生存的地方。可是,该怎么上?

我向四周张望:墙壁、墙壁、墙壁······这里一无所有,不论是通口还是工具。

“要不······开枪。”我说,指着头顶。

丹狩·吉安抬着头,半秒钟后,她举起了手中的猎枪。

“等一下!”我突然反悔,伸手去抓丹狩·吉安的持枪臂,但是······

“砰!”一声巨响。

“哗啦。”尘土和瓦砾洒下来,我连忙低头并抱住脑袋。

“砰、砰!”更多的沙尘、碎瓦落下来。

“够了,留点子弹!”我大叫,丝毫不像个饥渴至极又疲惫不堪的学生。

然后她果然停下来,瓦砾和沙尘却没停止洒落。

一阵劲凉的寒风涌进来,猛地揪起我的精神,然后像病毒一般感染了我的全身上下:刺骨而凛冽的寒意过电般地自发梢至脚底一扫而过。

“那是······什么?”丹狩·吉安声音里充满不可置信。

于是我连忙抬头,从那被击碎的薄薄的天花板的破洞中向外张望,更多暗淡的光洒进来,随着寒风进入隧道里。

这是什么?

没有天花板,没有房顶亦或是棚顶,洞外是遥远到无极无限的灰蒙蒙的颜色。

那是什么?

我站起来,踮起脚尖,眯起眼睛。

可我依然什么也看不到,外面只是······灰色,只是种莫名古怪,难以触碰的灰色。

“喂,我说。”丹狩·吉安放下猎枪,双眼依旧不离洞外那魔幻的灰色,“我们得上去。”

“嗯。”我回答,拼命琢磨着眼前的景象。

遥远、遥远到看不到,无论如何凝聚视线也看不到尽头。

“我得踩着你。”

“好。”我依依不舍地垂下脑袋,俯下身子,丹狩·吉安将腿跨过我的脖颈,然后我握紧她的大腿,不顾把显像器上凝结的血沾到她腿上便缓缓站起。

“托我的脚。”她说,无比沉重的压力就这样从一名苗条的女孩脚上传到我的手里,我咬紧牙关,站得更直了些,用尽吃奶的力气推动双臂。

“呜。”她呻吟着,不断在我手上施加压力,然后紧接着,那压力愈加减弱。

“小心点。”沙尘又落下了些,我担心起那屋顶会因丹狩·吉安的扒动而彻底散架。

值得庆幸的是这并没有发生。

“好了,我上来了。”她拧动身子,把腿也勾上去,直到我再次变得一身轻松。

“那我怎么办?”突然,问题不期而至。

丹狩·吉安探出脑袋,她看着我,背后是茫茫不见其尽头的灰色。

我们俩相视无言。

我看着她,缓慢且明显地,她变得漂亮起来,尽管头发依然干枯散乱,脸上也依然布满焦黑,但是,更多的颜色出现在她脸上:棕色充满她的瞳孔、肉色涂满他的脸颊、红色点亮她的嘴唇······越来越多的生机浮现出来,越来越多的光彩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我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尽管她背后的灰色的光让她冲着我的脸显得黯淡,我却无法挪开盯紧她的眼睛,仿佛被磁铁牢牢吸住了一样。丹狩·吉安的眼睛竟是如此引人注目,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异域人的眼睛,大而富有魔力,像海贝,像棕色的宝石,珍贵、稀有、美味、生机盎然。

这简直难以理喻。

我毫无疑问是饥饿的、疲惫的,这里是未知的地方,充满危险,我的如此境况堪称命悬一线,然而此时此刻,我竟盯着丹狩·吉安的眼睛一动不动。

你说句话,说句话好吗?这样,我就有办法不继续呆神了。

可丹狩·吉安依旧不发一语,她也盯着我,正如我盯着她一样。

我看着两颗棕色的海贝似的宝石,时间停滞了,耳边响起音乐:

噢,我紫色的花

噢,那街灯下的矮木

你绽放如古老的艳阳

你生长如蓬勃的婴儿

喔,火热的花儿

你穿过想象中的原野

像风鼓动

像水长流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为何你的美丽

不及它的沉静

我不知道

却想知道

为何它的卑微

遮掩了你的高傲

噢,我的花儿

街灯下的矮木

长入了我的心灵

我不知道

也想知道

绿色的枝丫

怎能沁人心脾

心中的花

早已寻之不见

我盯着她的眼睛,一瞬间,异样的光彩开始在其中闪烁。

丹狩·吉安瞪大了眼睛。

“脚边!”大吼,炸散了我脑中的旋律。

我反射性地向前跳,脚边、右边,一双红彤彤的眼睛从轨道的间隙中钻出来。

“躲开!”

“砰!”巨大的冲击将那双眼睛炸开,灰光下暗红的血飞溅出来。

“喳叽!”另一双眼睛——另一只老鼠窜了过来,它从轨道的间隙中挤出身来,黑色的毛间挂着土渣,这道笔记般大小的黑影直向我飞冲而来。

“去你!”我猛挥右拳,结结实实地打中了它,尽管戴着手套,这沉而真实的触感还是让我感到极端的恶心。

“快想办法上来!”

我······我恨得切齿,急得心跳加速,怕得浑身发软。余光里,又几道黑影从隧道的深处来,它们的脚步声轻盈且迅捷,相比脚边轨道下隐隐作祟的那几只,我强烈地预感从隧道来的老鼠体型会更大、威胁性也会更强。

“快点!”

我仓皇地扎稳步子,向前举着张开的双手,双眼紧紧盯住眼前的一切。

上去?我根本来不及想上去的事,眼前这些个怪东西怎么会给我分神的机会!

又两只老鼠从轨道的阴影里钻出来,它们瞪着让人浑身发毛的红彤彤的眼睛,机敏地寻找着向我窜过来的时机。隧道里的黑影则变得越来越大,很快,成人般大小的黑色绒毛怪物(老鼠)就像喽啰群中现身的大佬一样缓慢地抬着脚爬到了小鼠的前面。

它的眼睛更大、更红,牙齿也更尖、更锐利,巨大的黑毛油腻且散发着恶臭,这是那种小镇超市里腐肉所独有的刺鼻而浓郁的臭味。

我还没来得及打量这怪物,它便与小鼠一拥而上。

“砰、砰!”丹狩·吉安打了两枪,那大个怪物却轻易地躲开了,小鼠的鲜血迸溅而出,直洒在它同伴油腻的黑毛上。

这是猎枪,那种距离怎么可能完全躲开?

黑色的巨鼠飞也似的窜过来,我紧闭双眼,仿佛准备坦然接受这迎面而来的死亡。然而,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间,刻印在我脑海当中的某件东西的形象以比飞窜过来的巨鼠更快的速度幻化成型,它从我的思维里跳跃出来,转而凝聚、翻动在我手中。

“砰、砰、砰、砰!”腥热的液体溅在脸上,咸味儿从嘴里漫进来。

“呸!”我立刻疯狂地啐,这让我本就缺水的嘴被榨得更加干热。

“弗尔!”丹狩·吉安大叫,我连忙抬头:她直盯着我看不到的远处,双手握紧猎枪,两条腿——方才坐在天花板洞口前的她已经站起身来,两条腿微微颤抖。

“立刻回去。”她转而以微小的嗓音命令道,“马上跑回隧道里去。”

“你疯了,这里面有老鼠,我刚打死一只大的,还不知道······”

丹狩·吉安突然将猎枪扔向前方,继而向前猛跳。

“咣!”她重重地摔在地上,就在我刚上前想要扶她起来的时候,我听到了那东西——丹狩·吉安叫我回去的原因:

“咩呜、吼呜······”那是喉咙震颤的声音,混杂着唾液和痰的野兽的低吼。

“快跑!”她挣扎着站起来,牛仔裤的破洞间——女孩白花花的腿上还汩汩地流着鲜血。

我搀起她便跑,一只手不断用由真实枪膛作内核的4X射击沿途中遇到的老鼠,不顾后面有什么,也不顾上面有什么。

***

我们都沉重地喘息着。

后脑勺靠着硬且冰凉的墙壁,双手无力地搭在地上,两只脚八字长伸着,干涩的嘴张着,一动不动。

突然,丹狩·吉安的腿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我看到她的伤口还在流血,尽管褐色的凝固了的血已经将其大多表面覆盖。

我把4X拾起来,立在墙壁上,艰难地撑起身子在她脚边跪下,血的腥味流进鼻腔,但我却丝毫不觉得抗拒。显像器里的【物质】还有剩余,货真价实的枪膛要比机械原理的更省原料,我想象出一柄匕首,除了刀腰上那不明所以的英文单词外均与朴道在实践课上展示的那柄相同,我把它显像出来,从自己的衬衫上割下一条布。

学校曾教授过我们包扎的技巧,但我却丝毫不记得,因为在大多数学生眼里,这种真正会用得到的技术似乎远不比那些繁复的理论重要。真可怜,尽管意识到了这点,我却仍然没能摆脱大多数学生惯有的愚蠢。

丹狩·吉安仍然靠墙瘫坐着,除大口喘息外毫无动作。我用布条缠过她腿上的伤口,在膝盖后面打了个结——那种常用来系塑料袋的死结,血很快便把它浸透了。

“这样不行。”她说,垂着眼看我,像是在检视下属工作的高级官员。

确实不行,她的血流得太快、太多了。

“该怎么办?”我问,感到有些慌乱。

“不知道。”她说。

要止血,还要消毒,我查遍自己全生命中所经历过的所有事情以及所了解过的所有知识,然而,几乎无一对此有益。

“应该按住吧。”我说。

“我想喝水。”她说。

“你自己按住,别乱动。”我又把布条系紧了些,然后将匕首柄朝外递给她。

水,我也想喝,可是······

一边是通向小镇的路,那里有头高如建筑的巨兽和茫茫多的饥饿的老鼠,另一边则是长廊的尽头,那外面有着我们一无所知的辽远灰色和更加未知、充满威胁的怪物。

“我回水厂去弄些水来。”

我拿起4X,剩余的【物质】还能显像出2颗填满火药的真正的子弹。

然而就在我刚转身欲走的时候······

“站住,回来。”丹狩·吉安急不可耐的声音,竟让我倍感欣慰。

“坐在这。”她挑起眼睛向我示意,那是我刚才坐的位置。

“我······其实不敢去的。”我坦白,却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知道,也没打算让你去。”

可为什么你就不坦白呢?

“那我们怎么办?这样下去,会死的。”说这话时,我竟毫不张皇。

“没办法。”

没办法,是吗?我又一次伸长了腿,将脑袋靠墙,身体顿时便失去了力量。

“我们早就是死人了。”

长长的一阵沉默后,她又说:“垂家族杀了我们。”

垂家族固然可恨,可事实上他们并没有杀死我们。

“从他们威胁我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会死了。”

“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会死了,所有人都一样。”

她扭过头来,似乎是被我的话提起了兴致。

“放屁。”然后她说。

我没有再回答。

“我一直很努力,努力地学习,努力去练习,所有的课余时间都在努力。”

这突然的一句自白,让我没能反应过来,反而是丹狩·吉安从地铁上飞冲而下的场景瞬间重现在了脑海之中。

“虽然家里很穷,但至少我爸还经营着辅导书店,勉强够我俩过活,需要课外题做的时候我也不用再去外面买材料,他总说自己开的这家书店是我应该努力学习的最好理由。”

“但我讨厌他这样说话,他总是会催我,虽然我已经足够自觉了。”

丹狩·吉安把头扭回去了,她把它藏进自己的臂弯中。

“我一直不喜欢我爸,直到垂家族分解掉他的腿。”

“他们威胁我,叫我输,不管我为了这比赛付出了多少时间、付出了多少精力,他们只是叫我输,就那么直接简单地告诉我,你给我输的漂亮!”

我的心难受起来。

“你知道吗,你也被这么说过吗,他们也是这么和所有不幸运的家伙说的对吗?”

“当然了,你是那个幸运的家伙,是他们认为该赢的人。”

我无法反驳。

“我不会同意,我永远也不会同意,这场比赛是我的梦想,是我用尽所有的一切去努力的目标。我要赢,说什么我也要赢。”

然后怎么样了?我知道了,也不想再听她说了,可我没有勇气去阻止她。

“然后他们进我家的店里去,分解掉了我爸的腿,就那么活生生的,用【显像器】,像分解店里的垃圾一样从他的身上把整条右腿变成了蓝色的、沾满血的【物质】。”

你要输的漂亮。黑西服男人的话再次响起在耳边。

“然后我同意了,但是我爸没了,从那天起,他就躺在医院里,受着折磨。”

“但其实他是幸运的,”她把头抬起来,眼里噙满了泪水,脸也变得通红,“至少比我好,因为他最后死了,由于伤口感染死在病床上,但我没有。我不仅要背负着这些,还要在这里,在这种鬼地方挣扎,并且毫无疑问,最后的结果仍然是死!”

“我受够了!”她竭力吼出的这句话音量却不大,有太多的痰糊住了她的喉咙。

“对不起。”我说,也只能说出这么一句。

丹狩·吉安所经历的,远比我要悲惨得多,但她却总是勇敢而果断的那一个。

我搂住她的肩膀,把她拉过来,出乎意料的没有遭到反抗。

然后,她开始痛哭,起初那悲愤的咬牙切齿忽而化成哀伤的泪流不息,她把头埋在我胸口,滚热的泪水和鼻涕浸透我的衣衫,她哭得是如此哀伤,凄厉的嚎啕震彻心扉,让我止不住地颤抖,仿佛被她的情绪所掌控。

不知不觉间,我也流下一滴眼泪,我用舌头把它舔回嘴里。舌尖上闪过一点湿润,但它却瞬间化作一阵持久而强烈的苦涩弥漫开来。

然后我把她抱得更紧。

她依然哭个不停。

***

有那么短短一瞬间,我被丹狩·吉安所感动了,这不是听抒情歌曲、读悲剧小说时所产生的那种浅薄而直接的感动,而是种真实、沉重、震慑心灵的感动。我感动,并不是因为她悲惨的遭遇,毕竟,此刻我们正同病相怜,我感动,是因为她的所作所为:她是如此坚强而果敢。

我想起她蹦上列车的样子,那时候她没有遇到欢快的事;我想起她在竞技场上暴怒的样子,她见到我——某个熟悉却陌生的学生,意识到自己的生活、亲人和梦想正是因为他而毁灭;我想起她从流放车上救下我的样子,她的话语间充满温柔,尽管与自己相比对方的不幸遭遇有不及而无过之;我想起她在水厂抛下我的样子,想起她在超市因遭遇老鼠而点燃大火的样子,想起她在长廊尽头冲天花板开枪的样子、从外面跳回隧道的样子······

不管怎么想,她都比我强得太多了,这尤其让我感到自责。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老鼠没来终结我们的生命,我们的生命却像被握紧的散沙一样渐渐流逝了。

丹狩·吉安的脸上满是泪痕,眼睛也肿的像两颗肉丸,但她再也哭不出来了,即便是心里想也做不到。安静不合时宜地弥漫在周围。

她靠在我身上,我的手搭在她的背上,这种姿态或许并非出于她的本意,只是我们谁都不想再动弹。

我不再饥饿了,只是感到困倦,非要说的话,就像上理论课时的那种······

某种想法被包裹在迷雾之中。

心脏边,女孩儿轻轻地做了最后一次抽噎。

我看向她,早已消散的女孩儿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丹狩·吉安的父亲的腿被活生生地分解了,对她而言,那究竟是怎样的残酷·······

我长长地喘息,却发现这喘息居然也成了极其耗力的动作。

垂家族,他们居然会分解活人······这简直难以置信。

头脑里是迷雾一团,游走其中的思绪隐约难觅,突然,某个念头如疾风般掠过。

分解?

他们分解了活人?

记忆的齿轮“吱呀”一声转动起来,理论课本第二章第四节中存在分解的概念:

分解:将不稳定的实物转化为【物质】的过程,是【显像】的逆过程。

显像:将【物质】转化为实物的过程,是【分解】的逆过程。

不稳定的实物?

“我们说分解,现如今大多只限用于两种东西:活物或刚显像不久的物品,前者例如人、动物,后者则例如选手在竞技场上显像的作品。考试重点考查后者,也就是我们说的‘不稳定的实物’,如果一件东西被显像出来很久,那么它就会变得相对稳定,不易被分解。而分解活物外的不稳定实物需要分解者了解其结构,以及形成该结构的物质,如果要分解一把剑,就要详细记忆该物品的样式,并且明晰构成它刃的是什么金属,构成柄的是何种塑料,诸如此类。”

也就是说,如果是活物······就不必了解其原理。

理论课老师仿佛在骄傲地笑着,她所布置的地狱般的背诵任务如今起到了作用。

不,我才不会承认呢。

你必须承认。

我摇动丹狩,她无力得像个玩偶。

“我们得回到尽头去。”说这话时,我不由得想象自己的嗓子有着什么样的物理结构,又是否是由某种木头构成。

“算了吧。”她说。

“不,我们可以分解老鼠的尸体。”

丹狩的眼睛里闪过一瞬的希望之光。

“我可以显像,我可以······”我知道自己不可以,“我可以显像出食物来。”

历史上,从未有人能显像具有细胞结构的东西,我当然也不可能。但是,我可以显像出一把梯子,以及更多子弹,它能带我们到外面去。我戴着显像器,因此有了【物质】,就好像拥有了一切。(是啊,好像)

外面,辽远无极的那些灰色,那是天空——我早该意识到的。

丹狩·吉安一定也明白显像食物是不可能的,但她依然站了起来。

“走。”

我也站起来,仅仅是站着,我就觉得自己还活着。

这是种姿态,活着的姿态,尽管食物和水依然寻之无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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