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王鱼兴师（1）

对于大部人来说，劳动节的夜晚，是欢快的夜晚。

就比如在“堕落街”上大吃大喝的三个少女，以及街上许许多多正在享受生活的市民们。

但对于有一些人来说，不仅欢快，而且激动。

比如……布列塔尼亚的流亡者，休伊·皮尔斯先生。

刚刚他在自己的住处接到了公共安全委员会的通知：劳动节下午的临时决议会议上，委员会正式通过了武装干涉布列塔尼亚局势的决议。

原先委员会的态度还比较犹豫，还想要再观望一段时间。

具体行动上，委员会主要就只是阻碍其它势力对布列塔尼亚人的支援，而自己这边并没有想要出兵跨海登陆布列塔尼亚的想法。

但现在，局势瞬息万变。

西部起义的山民们，以及东部的一些地下结社，都表达出了想要和古特兰方面结盟、请求古特兰出兵的想法。

尤其是格温内思和格拉摩根的山民们……他们尤其激进，巴不得快快把整片山区全都加入联合工团。

他们的理由也相当简单——在过去的几年里，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和古特兰的商会进行过贸易交流。在这种非法贸易中，他们获得了很多好处。

非法，是因为古特兰的商船没有获得布列塔尼亚的停船许可。商船通常会私自漂着小舢板到西部去，然后从某一段没有看管的海岸线偷偷上岸，然后跑进山里去做生意。

古特兰带来了不计其数的香料、丝绸、白糖、咖啡豆；还有各种各样的特色加工产品，诸如书籍、银器、玻璃制品、小型炼金机械等等。

布列塔尼亚西部的山民们则向古特兰人贩卖优质的毛皮、木材以及稀有的草药。

如果没有这种“非法交流”，他们只能把货物卖给东部的垄断型大商会。收购价格都相当低，低到几乎把这些猎人和草药农当成韭菜来割。

而在古特兰，许多商会都隶属于对应的工团，或者是由几个企业的工团共同投资的联合船队。

没有二道贩子赚差价，没有国王和地方贵族的层层盘剥，山民们直接和古特兰人做生意，舒服得不行。

……

……

十一年前，流亡者皮尔斯先生还不是个流亡者。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十四岁男孩，一个即将要成长为男人的布列塔尼亚男孩。

他从小生活在牧场里，每天和奶牛、山羊作伴，每天和两位挤奶工大姐姐一起在山坡上自由自在地玩耍。

他有一条懒洋洋的牧羊犬，年纪已经很大了。他给狗狗取名叫“阿呆”，因为它的眼神总是相当呆滞。牧羊犬却没法呼唤着他的名字“休伊”，只能犬吠两声，表示我并不呆滞。

一切的生活都那样宁静美好……直到出事的时候。

那一年，父亲去了城里，再也没有回来。

就像泼出去的水一样，回不来了。

年幼的他不知道父亲遇到了什么，只知道一个星期后，有一位贵族的管家拿着地契到他家里来想要收走牧场。

“不行，你们没有权利这样做！”他声嘶力竭地吼着。

可是那些扮相高贵的骑士们把他的嘴堵上，然后用绳子把他捆在了角落里。

管家向他出示了证明——他的父亲欠了赌债，抵押了牧场。

小休伊拼命地摇头。他的父亲是个好男人，肯定不会赌到这个地步。

那个管家，脸上浮现出魔鬼般的笑容——他说，老皮尔斯先生可会赌了，输了半个晚上，还要继续赌。

不巧的事情嘛，总是会发生的。借了新的赌债之后，他又一直连输到第二天早上的太阳升起来的时候。

管家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老皮尔斯先生——也就是小休伊的父亲——欠了没法还上的赌债之后上吊的样子。

两只脚像钟摆一样在空中晃荡，身上满是一股“肮脏的下等人气味”。

“好心的老爷还让我们这些下人把他的尸体给收拾了，葬到了海格墓园——多么善良，多么亲民啊。你要好好感谢。”

——管家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小休伊的嘴巴被封上了，什么也辩驳不了。让人不能说话之后再开始自己的滔滔不绝，这恐怕是从古至今有权有势者的一贯常态。

他不相信这些人说的任何一个字。父亲如果真的已经死了，那么恐怕无论是怎么死的，这些人都能瞎编出以上所有的故事来。

可是人的嘴能封上，狗的嘴却不能。

牧羊犬阿呆疯狂地吠叫着，骚扰着，试图狠狠地撕咬着每一个入侵者的小腿。

它跑得比兔子还快，比战马还快……它年老的身躯不知怎么的迸发出了回光返照般的机敏，在牧场里上蹿下跳，一度给这些外来者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然而最终它还是毙命于一支箭下。直到死前，它的眼里还在迸射着平时从未让人见过的光芒。

……

三个月后，衣衫褴褛、满脸尘土的小休伊独自一人加入了西部起义军。这支军队主要由山民和牧民们组成，与东部的剑桥公爵所带领的反王军遥相呼应。

五个月后，他因为卓越的表现，成为了一名小队长。七个月后，又成了中队长。

到一年后，起义军彻底败溃的时候，他已经是起义军的副司令了。

其实，其它的这些“军官”也都是贫苦出身，以前是杀猪的、捕鱼的、卖羊奶的都有。

如果真的能像个人样地活着，谁又会来起义呢？

……

所以，当休伊·皮尔斯先生得知公共安全委员会同意进行武力干涉的时候，激动得差点从二楼阳台上跳了下去。

十年了，十年了……家乡故土远在大海彼岸。

只能在最深沉、最美好的梦中遥望。

如今，他终于能够再次杀回布列塔尼亚。

尽管那里有着他最痛苦的回忆，但那里仍然是他的家。

……

贵族们说，你们不爱布列塔尼亚，就滚出去，滚到天涯海角。

可流亡到古特兰的起义战士们，哪个不爱布列塔尼亚呢？

“我们爱的布列塔尼亚，是一片美好、富饶的土地，是人民安居乐业的土地，不是你们随意处置的私产，也不是你们口中的布列塔尼亚。”皮尔斯先生曾经写过的一篇抒情散文诗里这样写道，“正是因为深爱，所以我们才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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