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时光不会辜负好姑娘

那是2002年的春天，回暖的空气中已经零星夹杂着柳絮，绵软地贴上人的脸颊、发丝、挠痒人的皮肤上。少女早已换上春装。

在西柚街一家饮品店门口，我看到苏蕾，穿着一件芽黄的雪纺衫，下身是水洗的牛仔裤，她那双匀称的细腿，根本不需要修饰，在春光明媚里，伶仃地伫立在我的视线尽头。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粗腿，苦恼地皱眉。春天，不属于我这样的人。

彼时班里的女生，大多都有这样一两条牛仔裤，在春意复苏之时，便是亮丽的一道风景。我亦渴望有这样一条牛仔裤，我的裤子，多数是运动裤，一点女孩子的样子也没有。其实不是我不想。偏偏我生得一米七的身高，我只有14岁，这样的身高，让我没有能鹤立鸡群，反而成了人群中的突兀。

突兀，那是相当的突兀，我讨厌人家抬头来看我，这完全没有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我觉得，自己像是个绿巨人。于是，那日我才会和老妈出现在新街女装店。新街女装店里，有各色的品牌女装，购买一条合适妥帖的牛仔裤，这里是上乘之选。

可是，我失败了，我费了好大劲也没有穿进这里最肥硕的牛仔裤。我急得满头大汗，也想不通，那个口若悬河瘦得跟豆芽菜一样的老板娘是不是以为全世界都跟她样瘦啊？而切，经目测，她始只有156的身高，也许这身高对你们来说，有点儿级矮，却是170的程馨和极羡慕的娇小。

我感到自尊严重登挫，将牛仔裤美在柜台上，扭头埋怨老妈：

程馨和：都是你啦，老叫我吃吃吃，害得我裤子都买不上了。

我妈自我一眼：

妈：穿牛仔裤有什么好的?紧绷绷的

我顿时觉得自己就是被棉质运动裤给害成了170的个头，害得现在连男生都要仰头看我。其实我的内心是很少女的，比如，我很想要一条牛仔裤这件事，比如，我很羡慕苏蕾娇小的身材和黄莺一样的嗓子，再比如，我也写日记，也会躲在被子里哭。

老妈说:

妈：走，带你去运动坊买新裤子!

我撇撇嘴，却没法反抗，没敢提议再去找找哪里有合适我的牛仔裤，因为正在这时，我看到有个胖子穿着-条贴身的牛仔裤，硕大的两条腿、吓得我打消了我牛仔裤的念头。看来，我是做不了淑女、做不了小女孩了。这个觉悟，让我很绝望。

离开的时候，我感觉到有道目光射向我，回头看到收银台上坐着一个少年，很瘦，五官正是上堂语文课老师教我们的——剑眉星目，长得有点像一个二线男明星的少年版，但我记不清他的名字。那正是刚才我埋怨老妈的位置，我顿时恼羞成怒，怒又因为羞而得不到发泄，只得急急地跟在老妈的身后走了。

偷窥狂！哼!

不过，他看起来有点点眼熟。

夏天来临的时候，苏蕾从牛仔裤换上了蕾丝边的裙子，听那些比女生还喜欢叽叽喳喳的男生说，她很性感，她裸露的小腿很好看，她个头纤细，让人很想疼爱。我感觉自己比春天的时候瘦了一点，可是离纤细还很远，可是我没有变矮，要想得到娇小的称赞，那简直是痴心妄想。

初夏的时候我们班和理科5班合办了一个晚会，名字是苏蕾起的，叫做夏天的萤火虫。其实，我的BK名字就叫夏天的萤火虫，但我相信"如有雷同，纯属巧合”这回事，并且这个名儿，根本不算什么经典。

可是那群麻雀男生吱吱喳喳地说，苏蕾真是个大美女加大才女啊，这名字，多好啊。我觉得，有时候喜欢一个人，是很盲目的，对方也许只是发卡上的一粒水钻在发光，却因为这点光线对自己的眼睛来说太强烈，于是就觉得对方本身就是一颗大钻石。

我不会这样，我喜欢一个人，一定会看清他哪里好哪里不好。所以，我很难喜欢上一个人。再或者说，我170cm的身高，让我对比自己矮的男生本身就产生不了什么好感。再加上，14岁的年纪里，比我高的帅气男生，实在是比冬天的萤火虫还少。

我们班的代表节目，亦是苏蕾策划的，说真的，我觉得有点点老土，她要我们戴着面具上台上“调情一番，走一遭完事也就罢了，还要在上面戴着面具唱《虫儿飞》。更可恶的是，她竟然指着我说

苏蕾：程馨和，你站在我们队伍里，怎么看怎么不和谐呀，你到时候就站在男生的队伍里吧。

她的声音尖尖细细的，第一次我觉得那根本不是黄莺之声，那简直是毒蛇的滋滋声，她咬开我心中的伤疤来，轻声嘟囔句:

苏蕾：没事长那么强壮干吗。

这话顿时掀起了一阵嬉笑。

14岁的女生，或者16岁，不不不，不管女生是多少岁，都不会喜欢别人将”强壮”二字冠在你的身上吧?何况，又是顶着这个词汇成长的我，忽然就在众人面前遭遇了这样的难堪。我握握拳头，却听苏蕾甜甜地说:

苏蕾：好馨和，为了大局着想，你就依了吧。

程馨和：好，我依。

让你们一群妖孽穿着小白裙子跳小天鹅去吧，我做我的夜礼服假面。

我将怒气忍下去的一个原因，就是我心虚，我害怕她身上的白裙子，穿到我的身上，会是怎样不和谐的样子。我害怕被嘲笑，那是我心底自卑的灵魂，它和我的身高，成反比。

我穿着燕尾服，戴着银色面具头发盘起塞进爵士帽里，然后将自己埋讲男生队伍里。纵然我是女生，可在14岁的男生队伍里，我还是显得有些突儿，这种发现，让我更加绝望了，苏蕾穿着白裙子，化了精致的妆，将一张娇丽的脸修饰得美轮美奂，将我旁边换了燕尾服却没换灵魂的衣冠离善们，迷得七辈八素的，只差没有拉个小手围看他们的小公主跳舞了。

我发现自己在嫉妒的时候，感到很可耻，感到自己原本就矮小的灵魂，又上了一大截。可是后来我知道，嫉妒月14岁女生享有的权利，无伤大雅。

那天的主持人，是一个男生。他穿着白色的燕尾服，经我目测，他的身高，应该也不过170cm。看他在台上报幕报得风生水起，我忽然觉得他很眼熟。想了一遭，脑袋里只有一个二线男明星的脸，我依旧想不起他的名字。

林杰明：下一个节目，三年一班的-假面的虫儿飞!

故意拉长的尾音，打中我埋伏的记忆。哦!我恍然大悟，牛仔裤!

这个时候苏蕾瞪我一眼

苏蕾：上台了，程馨和，牛什么仔裤!

站在台上的我，因为自己的恍然大悟而豁然开朗，眼睛一直盯着站在台边上的主持人。他那张有着剑眉星目的脸，因为灯光的明明灭灭，有了柔和的弧度，我想起前几天老师教我们的诗词，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苏蕾在舞台的最前方像只蝴蝶似的飞来飞去，我很想说，我们唱的是《虫儿飞》，为什么你不能穿着金龟子的衣服出来呢?为什么为了自己的美丽破坏主题呢?

我的嫉妒，在台下主持人望着苏蕾忽然鼓起掌，脸上燃起笑容时，得到了升华。我对这漂亮的小男主持人，刚萌生了些许的幻想，就被这幻想对象自己活生生地打碎了。我戴着假面，还带着对苏蕾方才获奖感言说“谢谢大家认可我的努力”的不屑，凭什么是你，凭什么不是我们？她跳跳得挺尸在台上的时候，礼花还是我放的，没有我和你的众多粉丝团在后面给你唱《虫儿飞》你一个妖孽能拿这个奖吗?

在不满中，小男主持就出现了，他叫住我

林杰明：喂!....前面那位同学！

我回头看到他气喘呼吁的，还来不及受宠若惊地笑逐颜开便听这个家伙开门见山地说:

林杰明：我说哥们你长这么高，有没有兴趣加入男子篮球队?

我当时一定是一副便秘的脸，而且便秘得很痛苦，可是很快我发现我戴着面具这个家伙是看不到我精准的表演的，于是我摘下帽子

潇洒地抛开面具，面无表情地瞅着他惊悚的表情说：

程馨和：喂，我有兴趣，那你现在还有兴趣吗?

我想了又想，还是决定给林杰明这个面子。于是在他的KTV生日PARTY上，有了我雄壮的身影。我当然没有买礼物，我只看着苏蕾抱着一个扎着蝴蝶结的大盒子，娇滴滴地冲着林杰明说

苏蕾：生日快乐。

一声生日快乐，就跟说我喜欢你一样娇羞。

大伙都开始起哄。这是个袖珍型社会，像我这样体积面积都大的，反倒就被忽视了。只有林杰明在切蛋糕的时候朝我挥手

林杰明：馨和，过来吃蛋糕吧

我一摊手：

程馨和：我没有买礼物。

林杰明说：

林杰明：没事唱首歌当做礼物补偿给我吧。

我说：

程馨和：那你点吧。

林杰明正在沉思中那个看起来很希望在脑袋上扎个蝴蝶结把自己当做生日礼物送给他的苏蕾抢过话头：

苏蕾：就唱《我是一只小小鸟》吧

我白她一眼，寿星才有资格点。

苏蕾撇撇嘴，林杰明笑着说

林杰明：就这首吧，还蛮好听的

我总觉得苏蕾不怀好意，我一开口觉得果然没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就是一外表甜美其实腹黑的女人。

程馨和：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

一开口，大伙就笑了，包括林杰明。

我的脸色一定是瞬息万变，但是我强忍住愤怒，硬是把这歌用唱国歌的悲愤气势给唱下来了。因为我知道今天林杰明是主角，大好的目子，我不能砸场。

程馨和：我是一只小小鸟，想要飞呀却飞也飞不高，我寻寻觅觅寻寻觅觅一个温暖的怀抱，这样的要求不算太高

话音铿锵落地，人群中却有得寸进尺者说:

甲人：你还小小鸟啊?你分明是--只鸵鸟!

黑暗中，谁也看不清楚我的神情，那是想要爆发被压抑后，深深忧伤的表情。那是属于一个15岁女孩小小的自尊心被揉碎的难过。因为，林杰明，连你都开玩笑地叫我

林杰明：小鸵鸟，再来一首?

我说来就来，结果有人恶作剧点了-首情歌《屋顶》。男女合唱完美的合音。声线滑出话筒，我看见林杰明微微闭上眼动情地唱着。KTV里暖昧的灯光打在他的脸频上真好看。角落里的苏蕾，臭着一张脸，正怨怼地看着我，

唱K出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那个给我起绰号的臭女生又说

甲人：光鸵鸟这身高体重，既没财又没色关键时刻还能跟歹徒对上几招的，哪能有什么危险啊。

苏蕾咯咯咯地笑起来，我真的很怀疑，她一定是苏蕾的狗腿子。

我看林杰明还在迟疑于是摆摆手说:

程馨和：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吧，我走了很多年的夜路，谁怕谁啊。

我不求林杰明能松开苏蕾来送我回家，我只是觉得很难过，我也同样害怕老鼠和黑暗，可是，为什么我连害怕的权利都没有了呢?就因为我是一只鸵鸟，她是一只娇小的孔雀吗?

没有人知道，那天我是一路哭着回家的。这一招很管用，路人都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我。

那一天过后，林杰明和苏蕾的关系.忽然成了一个热点话题。他们皆说，男才女貌，般配得不得了。那几个叽叽喳喳的男生却说：林杰明有什么好?也是，有人抢走了他们的小公主，心里必然是酸溜溜的。那么我呢?

我只知道，我的心里也有点泛酸。也是那时候，我开始下决心减肥，我想等到我能够瘦得有一双穿牛仔裤也很好看的腿，林杰明还没有和苏蕾在一起的话，我就去表白。

可是，没等时机成熟，我就被迫开口了。

那天晚自习回家，路过以前我常常的路边饺子摊的时候，我看到了林杰明。他一个人坐在里头，狼吞虎咽的。我热爱一切美食，可是为了一双能幸紧身牛仔裤的腿，我咬牙坚持，看来，这次为了林杰明我得破一次例了。

我走进去，假装偶遇，故意大声说

程馨和：老板，我要一碗饺子!

林杰明听到我那具有穿透力的声音，仰起头说:

林杰明：馨和，坐这里!

老板说:

老板：恭喜你啊小姑娘，今天是本店店庆，你是本店今天的第88位客人。

我还中奖了?送什么?送桑塔纳吗?还是送一年饺子免费吃?

结果我彻底失望了，我拎了两瓶啤酒回到了座位上，林杰明瞠目结舌，他说

林杰明：你会喝吗?

我摇摇头，说:

程馨和：不会，不过咱不能浪费啊。我这辈子还没这么好运气过呢!

结果那天，我喝高了，林杰明的酒量看起来不错啊，只是红着一张脸，我真是不能喝酒，一喝酒就开始胡说八道。我说：

程馨和：林杰明，你喜欢不喜欢苏蕾啊?

他摇摇头说:

林杰明：不。

我顿时开心得想起身给他一个拥抱。可是我太心急了，忘记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问他:

程馨和：林杰明啊，你知道不知道谈恋爱的感觉啊?要不我们试试。

这是后来我后悔得险些吐血的行径，太不矜持、太主动了，所以才讨来了自己的伤心难过。我活该，我自讨苦吃。

林杰明的脸顿时像便秘一样难看，他看了我一眼，然后艰难地说：

林杰明：你太高了。我们不大配。

我举起酒杯，装作释然地说:

程馨和：开玩笑呢!别当真啊!我也嫌你太矮了!干杯!

我端起酒杯就不敢放下，因为，我的眼泪掉了下来。自卑顿时像茁壮的大树，长满我的心，将原有的勇敢，全部都挤了出去。

那天老妈差遣我出去买酱油，我拖着一双hellokitty的拖鞋打着哈欠下楼，结果被告知，酱油售完。这就表示我不得不穿过这条街去更远的超市买这可恶的酱油，可是我现在这个形象，实在不适合长途跋涉，怀着侥幸心理，我飞快地低着头穿过街道，然后就看到夹杂着灰尘的空气里，正在吵架的苏蕾和林杰明。

我离得有点远，只看得清他们的脸，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内容，这大大刺激了我的猎奇心理。他们吵什么呀?不知不觉，内心竟然浮起喜意。自我发现时，火速掐灭，觉得自己又变态了一把。这叫做幸灾乐祸。然后我就看到林杰明甩下苏蕾走了，苏蕾愣愣地站在那里，身影有些萧瑟她不知道站了多久，汽笛声鸣起，她忽然回头看到了我，可怜的小苏蕾立马恢复悍妇的形象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指着我说：

苏蕾：程馨和，这里干什么!

程馨和：我是来打酱油的。

然后我顶着她愤怒的眼神跑进了超市。

我真是来打酱油的，为什么她要这么愤怒呢?

我却很开心，林杰明定不喜欢苏蕾。看他不喜欢我，也不喜欢苏蕾，这虽然不是个等式，我却觉得我们扯平了。

可是苏蕾觉得没扯平，她拦截了我还带着她的一个小姐妹，估摸着是看形势，一个人来不大安全。

我说：

程馨和：你干吗?

苏蕾气急败坏地憋着一张红红的小脸:

苏蕾：说，是不是你把林杰明拒绝我的事给说出去的?

我顿时乐呵了:

程馨和：敢情您误会这个来找我谈心呀?真不好意思，那天，我真的是去打酱油的，没空管您的闲事。

我不知道哪句话刺激了苏蕾那脆弱的神经，她突然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用力地推我，那劲儿，估计是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总之就我这身材，也应声倒地了。

揉揉屁股，苏蕾还在哭诉:

苏蕾：你这只臭鸵鸟，你凭什么跟我争，你凭什么!你这只臭鸵鸟!

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我的极限终于在苏蕾鬼哭狼嚎之中顺利地被突破了，我站起来，挡住她继续向我施行的九阴白骨爪，一边说:

程馨和：你再说我是鸵鸟看?你这只山鸡!

下一秒，令人惊悚的事发生了，可怜的小苏蕾估计接受不了“山鸡”这样的晴天霹雳的称号，丢魂似的向后退了几步，在我喊着“小心啊”的同时，她滚下了楼梯

其实后来我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那天被推下楼梯的人是我，我的意思是，被推下楼梯，而不是失足，那苏蕾会被无罪释放吗?她可真聪明，知道找一个证人。而我，什么也没有，为我作证只有青天白云，还有一两只只会叽院喳的云雀。

我回到教室收拾东西的时候，那群叽叽喳喳的粉丝团的音量高了起来。我尽力不去听，我知道，等待我的，将是多么不公平的言辞。

我说过，我没有推她，一直都是她在推我。可是，教务处的老师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然后摇头否决了我的辩护。是的，我看起来比苏蕾高大这么多怎么说都是一个强者。我看起来，不需要保护，什么都必须自己扛。

我被开除了。离开的时候我在门口碰到林杰明，他张了张口，没能说出什么。我压住欲哭的冲动，神情自若地说了声:

程馨和：我没有。信不信由你。

我是来打酱油的。然后我顶着她愤怒的眼神跑进了超市。

我妈妈替我转学到了一所私立的初中，最后的半个学期，我过得有些艰难。听说苏蕾出院了没有大碍。至于林杰明，我知道他会很好，-直都会很好。我再也没敢去他家买牛仔裤，可是每次都会下意识地经过，只是一次都没有碰到林杰明。

那个夏天过去的时候，林杰明还是没长得我这么高，听说他考上了省里的重点高中，他的妈妈关了店铺，家搬迁到了省城里。苏蕾上了市里的一个二流中学，我的成绩够我上林杰明曾经打算考的一中，可是我不想去，原本想去，挤破头想去，是因为林杰明。现在他去了远方，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林杰明走的那天，朋友们给他开了个欢送会。他打了很多电话来邀请我，我说我有事我不去。我害怕，我怕我会失态地哭。我的坚强勇敢和我的身材不成比例，更因为如此，我哭起来，估计会连仅存的好印象都给破坏了。我宁可他忘记我，忘记我鸵鸟一样的身材，也不要哭着让自己难堪。再然后，他的电话我一概不接了。我一个人坐在电话旁边抱着膝盖哭，迷离的眼前是林杰明那张漂亮的脸，耳朵边是我在KTV与他合唱的歌。我感觉到周围正在盛开很多很多花朵，但是它们很快都谢了。因为林杰明的离开，它们的盛开，似乎都没有了什么意义。

程馨和：我喜欢你。

黑暗中我轻声说。

我想，如果现在我的面前有一面镜子，让我可以看到此刻自己脸上受伤心碎难过的表情，我就会知道，其实170cm也可以被疼爱。因为此刻，我的表情一定很让人心疼什。

后来我知道，苏蕾也没有去。

去一中上课的前夕，在大街上吃糖精芦的我忽然被一个星探给相中，他说，我很适合做模特，我撒丫子跑得历害，我怕那人是骗子，结果对方挨家挨户地找到我，说我是块金子，将来可能会成为模特界的奇葩。

我妈喜滋滋地就把我给卖了，我去了邻省的艺术学校，什么都得从头开始。但是，我很开心，林杰明你看，不是所有人都不看好我的身高的，170cm的程馨和，也可以很美丽，也可以有舞台，或许，很多年后，她也会有人爱。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这么地想念你呢?

05年的时候，我第一次上了大舞台，我穿着炫金的高跟鞋，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是焦点。我以前以为自己一辈子也穿不了高跟鞋，一辈子也得不到人们的眷顾，聚光灯打在我的脸上的那一刻，我很想哭。

可是，所有的感动记忆，最深刻的竟然还是你。我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一个穿着燕尾服的小女孩，看着台下的小男孩，面具下的她，偷偷地笑了。我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他们同唱一首歌，那首歌，叫做《屋顶》。

那次的模特大赛，我以优异成绩挺进三甲。母亲很开心，回家后，她给我做了很多很多的饭菜，她盯着瘦削的我，心疼地说，

妈：多吃点，看你瘦的。

我想起很多年前我埋怨她将我喂胖，害我失去美丽的权利，此刻，我真想感谢她，所有的荣耀美丽，都是她的功劳，我有的只是苦劳。

母亲忽然拿出-大叠信给我，说

妈：对了馨和，这两年家里一直收到的信，我怕影响你，一直没有交给你。

那是林杰明的字迹。我拆开信封的时候，收拾颤抖的。我以为他应该是真的忘记我了。一个鸵鸟身高的女生，是不会依上男主角的身畔的，没想到，他还记得。

这么多这么多的信，我看完的时候，泪流满面。

其中一封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小鸵鸟:

你最近好不好?有没有再长高?告诉你，我现在已经174咯，我每天都吃很多很多饭，按着医生开的有助长高的食谱吃，一顿都不曾拉下，还真有效呢。

　　小鸵鸟，有没有男生开始追求你?他们有比你高的吗?不要答应，千万不要答应啊。你要等等我，等我比你高12公分的时候，你再做选择。12cm据说是情侣间最完美的身高差距。

　　小鸵鸟，等我长到182，我就回来找你。那时候，我就可以保护你了。

最后一封是去年冬天:

某爱的小鸵鸟:

你一直没有回我的信。我很难过。今天我打球担伤了脚，疼得要命，脚底板肿得厉害。可是，正是因为肿了，我量身高的时候，竟然刚好是182cm我开心得要命，害我妈妈还以为我伤的不是脚，而是脑子。今天苏蕾给我打电话了，我问她你在哪里，她说她也找不到你。

　　小鸵鸟，你为什么不回我的信，你是不是，等不下去了呢?

一句句小鸵鸟，就像一把甜蜜的毒药，我的眼泪不停地落，林杰明的名望成了口中柔软却又疼痛的咒语。

2006年，程馨和踏上了去省城的路，可是信封上的地址，已经拆迁，她又去找了苏蕾，才知道她已经出国留学。

2007年，程馨和踏上了旅程，加勒比海豪华轮船上，有她旖旎的身影、清丽的脸庞。

2008年，程馨和与一家广告公司签约，接拍部分广告，她举着一双金色的高跟鞋，露出皓白的牙齿，站在一群模特中，当真是做到了独当一面鹤立鸡群。她在摄像机前以最美丽的弧度微笑:

程馨和：穿上它，你离爱情的天空，就更近一点。

然后，她的笑容凝滞，目光仿佛穿越千山万水，落在了人群中西装革履的、青年身上。听说他是这个高跟鞋制造公司的老总，他长得有点像很多年前琼瑶剧里的一个男主角，他的身高，刚刚好是182cm。

程馨和知道，她离爱情的天空，真的已经很近了。

　（原作者:文/莫心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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