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甲虫持针线为死者缝寿衣

老旧的萤幕电视正在拨放着激烈的打斗，比起容易故障的投影萤幕，有实体的萤幕电视因为稳定性高，仍在市场上佔有一席之地。

电视两旁的喇叭音量已经提高到极限，但再怎麽提高喇叭音量，都压不住酒吧内的人声鼎沸。

战场上的酒吧永远是那麽热闹，士兵在休假时最常做的就是在酒吧上泡个一天，醉到人都分不清的时候随意带个女人到隔壁的廉价旅馆，就不知道有没那能力驰骋战场。

大多数都沾到床边就一觉到天明，醒来钱包还被摸走的倒楣鬼也不在少数。

「竟然因为棒球延长赛的关係要求延后对决，害我在那多吹半小时的风……又不可能跟贊助商发脾气，花钱的是大爷、是上帝……。」

男子一边拨着花生丢入嘴裡，一边看着柜檯上电视的重播，嘴裡嘟嘟囔囔的念着。

「你也打的太花俏了，一堆华而不实的招式，整个天空花花绿绿的，看的眼睛都累了。」

「你在那挽剑花当我没看见吗？那个三百六十度回转是在做什麽？镜头这时还特写……约好的吧？跟摄影师。」

「最近说要卖模型了……要放到广告裡面用。」

两人像约好一样，一把抄起桌上啤酒罐一饮而尽，铝制的罐体被捏的不成原样。

一口满是酒精味的长长歎息。

「……都活的很辛苦啊。」

几杯啤酒下肚后，两人像开了说话的兴头般，开始天南地北的闲侃着。

「我说你的化名会不会取的太随便了，因为是九龙所以叫做朵拉格，你能不能有创意点啊？」

「因为是拉布拉斯所以是道格，你又比我有多少创意……别拿花生丢了！你这个人怎麽这麽没风度，别丢了！花生壳上都你的口水！噁心死了！」

两个年轻士兵的浑乱打闹，在这吵杂的小酒吧中可说司空见惯，连抬眼看一下的兴趣都没有。

但是刚刚两人提到的姓名如果被人注意到……幸好没人发现，但这也是两人会选择在这地方会面的关係。

『龙国』卡甯战线最高负责人－商九龙。

『克普斯王国』第一王子－拉布拉斯.洛朵恩。

势成水火的两人，竟然窝吧台的角落，点几个小菜跟一手啤酒在聊天抬杠，这已经不是上娱乐版的花边新闻，而是上国际板的重大事件。

「过个几天我要回国内一趟。」在桌上啤酒只剩两罐时，商九龙开始说这次邀约见面的原因。

「办事不利要被撤职了？」

「的确是因为战局一直胶着不下，所以要求我回国说明，应该是有人跟老祖宗说了些什麽，。」

「跟你那当副手的二哥拖不了关係吧？那个只会战争的单细胞原来还会耍些小把戏啊。」

「别在我回国时把卡宁整个打下来啊。」

「谁想打下来啊，赢了之后这些军人该怎麽办？更不要说天下太平了，我们该怎麽办。」拉布拉斯伸出拇指对向后方喧闹的人群。

「不只是军人会受到影响，平民也一样。」

九龙顺着话势继续接了下去：「当供给大过消耗时，社会的运作将会停滞下来，在这个工厂大量製造的时代，消耗已经追不上製造，必须要有个无底洞持续消耗人们工作产出的资源……高价格、高技术、还能快速消耗的东西，除了武器还有别的东西吗？」

「经济论点吗？为了提高流通资金量，产品就要有更高的价值，提高了产品的价值，就该考虑产品该消耗到哪？过多的食物除了浪费就只能囤积了，因为人就只有一个胃；民生用品如果单价太高，那人民的所得提高也就没意义了；大型建设也需要人口的扩张能跟上，不然只是製造一座座的鬼城；用武器这种吃不了、用不到的东西来消耗人民的生产力，是现在看来最好的的选择。」

「克普斯中反骑士的声浪也得到了宣洩，说到底就是不满骑士一直佔据了领导阶级。」

拉布拉斯模彷着天秤的样子，手掌朝上做着规律的升降：「想要权力就跟我上战场，连上战场的勇气都没有的人，就认份点待在国内当只工蚁，王国四周的行星群内满是无人工厂，除了发生故障之外，在国内定期监控状况就是日常的工作，连滴汗都不用流就有优渥的薪资，两种选择都不要了的人，那也不必待在王国内了。」

「在这个骑士的时代才能如此……远离经济命脉的战场、低伤亡的战斗、几尽无穷的资源……该为这时代举杯庆贺吗？」

「是应该举杯庆贺一下。」

两人举起桌上的两罐啤酒轻撞一下，仰头就将整罐一饮而尽。

「再来一手啤酒。」九龙往吧台内打着招呼。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性在吧台内擦拭着酒杯，听到订单后放下手中的酒杯，弯下腰打开吧台下的冰箱门。

「这不是汽水吗？妳拿错了吧。」已经醉到两眼发晕的九龙，将头凑到铝罐前方看清楚标示后，抬头询问着。

跟他对上的是一对带着怒气的眼神。

「那个……我要啤酒……。」

「啤酒……你知道今天你喝几罐了吗？」亚麻色的围裙在她身上反倒像是连身的皮甲，也只有这种豪气干云的奇女子，才能镇压住都是兵犊子光顾的酒吧了。

「我说四娘……再给我个几罐吧？」

「不是已经约法三章，一天两罐就是两罐，今天有客人才让你喝个尽兴一些，结果你就蹭鼻子上脸了，醉成这样晚上怎麽……。」不小心把闺房密话都说了出来，巾帼不让鬚眉的女子也害羞了起来，为了遮掩害羞的神情，鼻子哼的一声转头继续整理酒杯。

「看来很忙着做人啊，嫂子的屁股越来越圆挺，胸部也越来越……。」

「别对别人的老婆品头论足的！！」要挡住着没有遮拦的嘴，九龙直接把拉布拉斯的头压到吧台桌上，另一方也不甘示弱地扭住对方的手，两人僵持在那裡互相抗衡着。

「最后两罐……后面没了。」不知道是心软还是要调停两个大孩子的闹剧，四娘放了两罐啤酒在他们面前，又匆匆地走了开来。

「我说别这样开四娘玩笑，别看她这样子，实际上是挺害羞的一个人。」

「你们这对恩爱夫妻就不要再晒恩爱了，会让人越来越忌妒啊。」

「你不也订婚了，我记得刚好跟我结婚同年，也是个美人，看起来很温柔的一个人。」

「那孩子很好，但是她姓里昂……她父亲是新贵族的领头者，整天就想着把上头的人拉下来。」

「这样还答应下这个婚事？那孩子正式订婚时不是也才十六岁？」

「决定的时候才十四岁。」

「难不成……你喜欢年纪小的？」

「你这麽想找架打啊？决定的不是我。」拉布拉斯食指往天花板方向虚点几下，示意决定的不是他，而是现在实际坐在王座上的那位。

「政治婚姻真讨厌啊……身不由己的感觉真讨厌啊……。」

「为了新旧贵族间的和谐才会答应，但最后也只是把檯面上的斗争改到檯面下继续罢了。」拉布拉斯拿起啤酒罐啜饮一口后转头问着：「那你们两个到底为什麽结婚？这倒没听你说过。」

「龙国百家姓，世家九为极。」九龙以俗谚为话头：「除非那位老祖宗有想法，不然龙国一切都由九大世家表决确定，自然世家间也会互相拢络；唐家领头人没生女的，所以将其下最大附庸－公孙家未来家主嫁到商家来表示友好，事情简单说就是这样。」

「这本还下挺重的。」

「可不是吗，连否决的理由都没有……但我跟四娘虽然是政治婚姻，你看我们不也处的很好？难到你不考虑看看？」

「你们处的的确没话说，每天没羞没臊的，说不定晚上回家还**穿围裙问：『要先洗澡？吃晚餐？还是先吃我？』然后忍不住**，先在客厅来一发……好痛……被酒杯砸了。」出手的是满脸通红的酒吧老闆娘，看这反应……说不定真的猜到了。

「你除了自己挖坑跳之外还有别的兴趣吗？」老婆丢的杯子被老公稳稳的接了起来，这对夫妻的默契实在是好。

「听听过来人的经验，这种事越反抗只是让两人伤害越深，反正你不也没有爱人，儘早接受她吧。」

「我跟你不一样，你怎麽胡搞瞎搞都没事……当初真不该上你这条贼船，怪不得寓言说世界上最快乐的人是傻子，因为什麽都不知道就没有烦恼。」

「知道什麽？」四娘过来收拾桌面，听到两人的谈话忍不住问了一句。

「知道他脑袋有病这件事，所以不敢祸害小女孩，怕害人家守活寡。」

「谁脑袋有病啊！」两个人又开始扯胳臂、拉脸颊，跟小孩子一样幼稚，看的四娘都忍不住歎气。

「你们两个就别再在那装傻充愣，我不问就是了，又不知道在谋划些什麽，两个宇宙最大的阴谋家。」总是背着自己偷偷摸摸的做些鬼鬼祟祟的事，四娘已经太熟悉这种装疯卖傻的固定套路，摆明又有事情不想让她知道。

当初特地带着她到卡宁任职，让四娘以为被重视而高兴了一阵，结果一落地就被要求开个小酒馆，随后就是这个敌人的大头目光明正大的走进酒馆点酒喝……这两人到底从何时就开始在谋画些什麽东西，四娘脑袋中有一段没一段地想着。

「大概从他以交换生的身分到王国当人质的时候。」冷不防的一句话吓的四娘汗毛竖的笔直。

「看大嫂的脸色像是要问这件事的样子。」那神色自然的笑容在四娘的眼中添上一层神秘莫测。

「说成这样子，像是你要说你会读心术的样子……。」气氛因自己没有接话而瞬间冷落下来，四娘迟疑一阵才挤出一句自认的玩笑话。

「妳知道吗？在古代就有数学家提出知道宇宙中每个原子确切的位置和动量，就能够展现宇宙事件的整个过程，这样就能知晓过去以及推导未来，当然是以古典力学为前提产生的理论，在热力学跟量子力学出现后，就变成一个假说了。」拉布拉斯抛出的话似乎在酝酿些什麽。

「说的也是，怎麽可能有这麽方便的东西，普通人就能成为预言家的话，系统化魔法在这个领域就不会停滞百年丝毫不动了。」虽然还能装作自然勉强说话，四娘眼中的拉布拉斯已经蒙上一层迷雾，像黑夜中潜藏的物体般，无法判断而显得恐怖诡异。

「但是……如果不去考虑微观，将整个理论架构在古典力学能够解释的范围的话……那又会如何？」

「看着那个灯泡。」拉布拉斯晃了晃手中的空罐再指了指门口的壁灯。

静默数秒后，拉布拉斯将空罐滑落地面。

空罐慢悠悠的滑到一醉汉脚边，被醉汉一脚踢开。

一个人要去厕所小解，在走道上经过时不小心将扫把弄倒，缓缓滚动的空罐被扫把柄一撞，就这样被打到空中。

空罐打到餐盘上的汤匙，飞溅起来的汁水喷溅到用餐的客人，客人急急忙忙的起身冲往洗手间想洗乾淨污渍。

往洗手间的两人在洗手间门口不小心相撞，其中一个在要跌倒的时刻想要抓到个能扶的东西，手胡乱挥动的过程中不小心打到电灯开关。

瞬间整个酒吧的灯都熄了。

「奇怪？刚刚已经算好了，应该只会关到最外侧的开关才对，限制值放太大了吗？」拉布拉斯低着头操弄着手中的终端，聚精会神找寻算式的错误。

前一刻的神秘先知，在下一刻变成盯着萤幕打键盘的书呆子。

整个酒吧因为突然的黑暗，瞬间变得鸡飞狗跳。

洗手间前相撞的两人，正互扯领子准备打架。

女服务生在尖叫，似乎有人趁暗偷摸她屁股。

正在喝酒的人被这尖叫吓到整嘴的酒喷了出来，喷的邻座的人整脸，看来又要出现另一场激烈争执。

「……王八蛋。」四娘打飞一个趁暗想从收银机摸钱的人后，无视黑暗走到正在专心计算的拉布拉斯面前，以店主人的身分施以愤怒的铁拳。

「这都不知道该说厉害还是愚蠢了……。」四娘处理完酒吧的纷争后，整个人累瘫在吧臺上。

「但是还是很厉害吧。」九龙就像没他的事一样，从头到尾看完整个闹剧。

「全知全能之妖……。」四娘在脑中的记忆中翻出这个名词。

走出吧台拉了张有靠背的椅子，四娘将椅子反放后坐了下来。

下巴靠在椅背顶，眼睛直直盯着拉布拉斯，等着他做说明。

「妳的眼神好可怕啊。」

「别再带开话题了，你在这时挑明这件事，就代表不想藏了吧……你？还是你们做出来的？完成了吗？」

「严格来说，是两个人合力完成基础，由我独立建构出主体来，因为实际使用上有太多异变因素要及时调整，现阶段只有我能使用，而且能预测的范围有相当的局限性，看我刚才的实验就能发现了，那个名词……应该叫『蝴蝶效应』没错吧？」

一隻蝴蝶轻拍翅膀，可以导致一个月后的一场龙捲风－这就是该学者在论文中做出的最具形象的阐述，充分表现出一个小事物的改变，会引发多麽巨大的变动。

「在微观的范围会造成过大的变动，在宏观的范围却又跟蜻蜓撼柱一样毫无用处，现在唯一的功能，就是在吧台边当哄小女生的小把戏。」拉布拉斯这样自嘲着。

「宏观的范围？」

「这有些难解释，我也不能说太明白……不是有句话说『时间是条长河』，河就是流过高低起伏地形的水，如果地面起伏不大，要去控制水的流向就很简单，但如果水的路径上有道深谷，这条河流要不流经这个河谷就难上很多，应该说有些事情不存在『偶然性』，只存在『必然性』。」

「河谷的意思就是……？」四娘从隐晦的话语中读出模煳的意思。

拉布拉斯竖直手指放在唇边：「未来是不能说出来的，我必须偷偷看着它，不能被它发现，如果被发现的话，它就不能被改变了。」

「量子的不确定在被观察前吗？」

「答案就是这样。」

热烈讨论的两人将九龙晾在一旁，后者笑吟吟的啜饮着手中啤酒，在最后一口酒入了胃袋后，九龙拎起挂在牆上的军外套准备离去。

「就聊到这裡，我也该回去做一下准备，趁我不在这的时候，你也回去一趟吧，一个小女孩放在那不管也挺可怜的。」

「才讲到精彩的地方，你还真扫兴啊；我会回去一趟的，你也要小心，别死了啊。」

「我的死期不是现在，再怎麽胡搞我都不会有事的。」双指合併在眉前摆出一个自认帅气的动作后，九龙推开酒吧的活动百叶门，就这样消失在夜色之中。

「我也该走了，嫂子谢谢妳的招待。」要离去的拉布拉斯却被人拉住了手臂。

「他这趟真的平安吗？你能不能帮他算算看？」

「这还真是……下次我来要准备纸牌跟水晶球了……安心吧，他跟我的孽缘可是紧紧纠缠着，至少几年内我都还能跟他窝在这喝啤酒。」

在拉布拉斯离去之后，小酒吧内依旧吵杂。

他们刚坐的两个位置，在下一位酒客坐上去前，在角落处留了一个区块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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