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养虎为患，果真极美

面容苍白的赤眸女子紧盯洛杉雪，咬唇不语。

她坐在一张檀木椅上，一手紧抓扶手，另一手死死攥着一封信。

正是燕子交给洛杉雪的信。

而洛杉雪昨晚给了她。

信上内容简单，让苏衿被雷法真人杀死，天魔宗便可以打着为苏衿报仇的名号出兵南洲。一如长羽宫以掌门的死作为理由问剑卫商门，天魔宗也可以苏衿为理由讨伐卫商门。

而长羽宫也可以借天魔宗的势，去逼迫卫商门给出有利的和谈条件。盐铁商会那方也会顾忌长羽宫与天魔宗联手，不会冒着风险给卫商门雪中送炭。

不然的话，凭长羽宫的实力，只要卫商门一直死守，长羽宫还是难以一举吞下，它仍可支撑到盐铁商会到来调停。

但现在不同，天魔宗为圣主继承人报仇雪恨，师出有名，天经地义，这是刻在许多人骨子里的，卫商门本就不站在道理的一方，南洲其他门派不会为了一个虎落平阳的卫商门惹上一身腥。

洛杉雪扫了她一眼，苏衿昨夜憔悴如死人，生机微弱，到底是妖与人的混血，碎了妖丹也不会退化为茹毛野兽，今日脸色说不上好多了，可比昨天来看多了分血色。洛杉雪到另一张檀木椅坐下，又看了她一眼，尽管面色苍白，却还是实打实的沉鱼落雁，赤眸里杀机重重。

女帝随手拣起桌上一小块糕点，轻启檀口，嚼碎入肚，方才说道：

“要是想杀了朕再死，介意省省，那把藏在衣袖里的匕首拿不下一个金丹。”

她旋即补充道：

“就算朕就这么坐着不动。”

哐铛一声，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掉地，赤眸女子凄美一笑，道：

“这信…是你伪造的。”

“你故意让雷法真人毁了我的妖丹，卫商门没了护山大阵，面对呲牙必报的天魔宗根本无法守住山门，要么离开长商城，要么归附于你，无论如何，你都是大胜…你以我的妖丹换来这些……”

苏衿前半段说得极为冷静，到后面却兀的流下两行清泪，咬牙愤恨道：

“你个浑蛋！”

女帝又拎起一小块糕点细嚼慢咽，毫不理会啜泣的苏衿。

又吃了两三块后，洛杉雪笑道：

“朕从未见过天魔宗圣主的字迹，又如何伪造模仿？庭院有三圣女燕子的尸首，怀里还有砒霜，好心好意给你送毒，大可出去看看姐妹情深有几许？”

苏衿垂下螓首，置若罔闻。

洛杉雪不急，静静等候苏衿做出选择。

到底是就这么死了，还是…….

如女帝一开始所说，屋里绫罗绸缎很多，大可让本是天魔宗三小姐的苏衿吊死，她不缺将这赤眸女子风光厚葬的钱，有几天燕子一直在看长商城的地图，女帝问起，也说是要找个好地方，现在看来，十有八九是找一处适宜下葬的风水宝地，假若苏衿心存死志，她不介意让这几乎已成弃子的可怜女子与姐妹合葬。

呆坐了近一柱香时间，苏衿终于开口，嗓音哀凄，

“被碎妖丹…我修行根基全毁了，这辈子都别想跻身结丹境，更别想活过百年。”

她轻声呢喃，

“可我本该是元神，本该是圣主啊。”

脸颊上泪痕未干，悲伤、愤怒、无助，一切降临在她身上。

女帝冷眼旁观。

苏衿弯腰捡起匕首，凄笑道：

“这是大姐送的…我的棋是她教的…当年四姐妹同住一个院子里……”

谁会想到手足相残的结局？

赤眸女子泣不成声。

她名里有个“衿”字，取自“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寓意婉约美好，她虽生在魔教，却娇生惯养，奉承、仰慕、宠爱一类，真的好，假也罢，她不曾缺少，活得也无愧于那“衿”字，她以往觉得“衿”字好，现在却有了另一种感触，哪里有什么婉约美好的寓意，分明是告诫她只当那安分成家的婉约女子，不要接近权力中心。

她紧攥着匕首，纤手颤抖。

洛杉雪美眸微垂，似是毫不在意。

苏衿忽然转头问道：

“我刺不刺得死你？”

“刺不死。”

女帝简短回答。

盯着匕首的锋芒，银光亮丽的刀身**苏衿的脸，看起来更为苍白。

赤眸女子又问道：

“我刺不刺得死陈亦。”

龙袍女子出她意料的没露出滔天杀机，仍是平静回答：

“刺得死。”

苏衿一下沉默不语，不知作何想法，半响后，才缓缓道：

“我要刺死他，你也不会让我活，或是活得生不如死？”

“嗯。”

洛杉雪没有否认。

苏衿举起匕首，锋刃贴在颈项，闭眼轻划出一条血痕，手颤抖不已。

女帝的语气冷漠得令人心颤，

“要真想死，简易吊死，起码能留下全尸。”

赤眸女子直视她。

洛杉雪冷淡道：

“你刺死陈亦后的最好结果，是可以及时自尽，让朕报复不及，但从细细计算，你赚了吗？”

苏衿放下匕首，倔强笑道：

“我命没他值钱，妖丹被毁，根基重创，就算回了天魔宗也没了继承圣主之位的可能。沦落至此，能让你不好过，我便赚了。”

洛杉雪不以为意，继续问道：

“那你让大圣女不好过了吗？你杀了陈亦，等于断朕一臂，大圣女乐见其成，她很好过，你还是赔本。”

苏衿一时无话，不屑冷笑。

龙袍女子抬起美眸，问道：

“尊严一斤几钱？”

苏衿不明所以，眼睛恨恨看向洛杉雪。

“因人而异，因时而异。”

洛杉雪淡淡的自问自答，随后说道：

“人重脸面，钱财之争，可以利解，脸面之争，却多以死解，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天下缟素，可匹夫的家人会如何？朋友近乡又会如何？匹夫脸面几钱？担得起让他们赔命？”

苏衿呆了一呆。

“纵匹夫无亲无故，不受牵连，可天下人命一样重，匹夫杀王，亦难逃一死，不过不赚不赔之局。”

女帝指着赤眸女子，道：

“况且你真的赚了吗？苏衿，一时脸面几钱，一时尊严几钱？若尊严价比天高，何故勾践卧薪尝胆，何故韩信**|受辱？”

苏衿沉默不语，攥着匕首的手已汗淋淋。

“何不苟且偷生，日后伺机反戈一击？楚虽三户，仍可亡秦，越甲三千，仍能吞吴。”

洛杉雪缓缓站起，冷笑问道：

“告诉朕，苏衿，你尊严几钱？真的值钱吗？这样死了，值得吗？”

赤眸女子放开匕首，任其哐铛掉地，咬牙道：

“不值钱！”

她双手死抓檀木椅扶手，杀机、愤恨倾泻而出，

“我要吃下你，吃下你的长羽宫，吃下你亲近的人，吃下大圣女，吃下天魔宗，我……”

赤眸女子已是泪流满面，

“要你们等着！给我等着！”

女帝走到苏衿面前，居高临下的迎上那愤恨的眼神，问道：

“可愿弃那不值钱的尊严，当朕的弟子，屈居人下？”

赤眸女子重重点头。

女帝抬起她的下巴，笑道：

“朕以前说过，苏小姐很美，如今看来更胜当时。”

苏衿没打掉她的手，直勾勾的看她。

女帝一巴掌甩在她苍白的俏脸上，啪的一声，脸颊通红，

“忍着，记者，以后还朕。”

龙袍女子转身踏出门扉，阳光洒落在地上，洒落在身。

养虎为患，果真极美。

苏衿走出内屋，走到桂树下，桂子枯死一地，静待瓦解，她用匕首掘土，掘出一个小坑，把匕首埋进地里，用手把土压实。

她看着洛杉雪走出院门，看着那女帝的背影，忽觉恍如大梦，回过神来时下定决心再不将那匕首拿出。

她心中已有楚地三户，越甲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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