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2

第二天的草原在经历了夜间漫长而恐怖的风暴之后，终于迎来了带有彩虹的早晨。

看着天空中的彩虹，站在草地上等候的老人却没有丝毫愉悦。如果你能看见他的眼睛，那么你只能看见他灰色的眼瞳中露出的一丝淡淡的担忧，以及眼珠子倒映着的无边的草原。他手里抓着一块干净的蓝色毛巾，腿脚酸痛，似乎站了很久了。

“宁伽……还没回来吗……”老人担心着。

他说的宁伽就是半夜在草原上行走的男孩。

回想起来，宁伽这孩子是个外乡的孤儿，沉默寡言，看上去奄奄的，不太招人喜欢。有一天，老人在路上看见了已经饿晕的宁伽，才把他带回了家里，收留了他。

宁伽被收养后，表现很好。老人让他做什么都能认真老实的去办，而且也从不主动去打扰他。老人对此很满意，本以为这孩子只是想要找个容身之处。

但很快，他就发现事情不对了。宁伽虽然不太爱说话，但很喜欢自言自语，而他自言自语的内容很多都是老人没听过的语言。于是老人翻了古书与法术典籍，然后再去问了问其他元素萨满——他本身也是元素萨满——才知道，那是一个被巴巴捺帝国征服的文明的语言，而他自言自语的内容极其的……让人不安。

“卡蒂莱克，娜罗莎伽，谢尔诺丝。我要让你们的名字被世界所有的生灵永记，我要让你们的暗影包容整个阿沙耶。我要用万物与圣灵的力量摧毁一切不信者。”

宁伽的身份也由此被确认了——他是个狂热的暗影萨满，虽然太小了。

元素萨满相信，世界上的一切都由元素：天、地、火、水、风、电、暗影等元素组合而成。而暗影萨满则不同。暗影萨满相信，世界上的一切都只由创世之影的暗影组成的，暗影之外的元素以及他们的变体都是暗影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而相处久了之后，宁伽便提出了第一个要求：向老人学习，掌控元素的力量。

一个狂热的暗影萨满去学习元素萨满的强大力量，这在当年可不是什么宗教自由与国际主义。老人只觉得，那个稚嫩的脸皮底下，是无尽的野心。

于是他拒绝了宁伽。

现在的他把毛巾敷在额头上，清凉的触感让他的脑袋清醒了一些，也更能清楚的回忆起过去的一些东西。

原本老人觉得，这个孩子万万不能学习元素之力。暗影萨满天生就掌控着暗影元素的强大力量，可以通过暗影元素来影响甚至直接扭曲现实，若他再掌控了其他元素，那么他未来能做到什么就难以想象了。

可老人终究还是接受了他，因为在那很不凑巧的一天，发生了一件很不凑巧的事。

那件事要从两个宗教的冲突开始说起。大陆北边存在着一个庞大的巴巴捺帝国，这个帝国的人民信仰的是天降主。天降主并不属于阿沙耶神明，而是属于宇宙之外的神明。也就是说，他们相信自己是世界之外的神明创造出来的。

先不说这种过于前卫的信仰从何而来。巴巴捺帝国为了壮大自己的宗教，便肆意发起宗教战争，征服了许多异教徒国家，并迫使其他弱小的部族改信天降主。这对阿沙耶的其他宗教势力形成了极大的威胁。

而宁伽就是巴巴捺帝国刀下的逃亡者，这也让他对那个庞大的帝国与那遥远的天外之灵起了深仇大恨。

事情就出在这深仇大恨上。

那一天，村落里来了一队巴巴捺的武装传教士。这些传教士声称异教徒的末日将要降临，而忠诚信徒们能在末日那一天转移至完美的新世界去。

村民们纷纷表达自己的忠诚，只为了把这些不好惹的人打发走。结果这些传教士不给好脸，说想要补给和女人来供养神的信徒。

说白了，就是来抢劫的。

传教士找上老人家门口时，他对此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准备给点钱和不重要的占卜法具打发他们。结果回过头去，眼睛却对上了宁伽那双赤色的眼睛。

他看见了灵魂背后那深邃强大的暗影与根深蒂固的仇恨。

他赶紧冲过去，把孩子挡住，低吼道：“宁伽！不要做傻事！他们是村子惹不起的！”

宁伽没有说话，但老人已经看到他身上凝聚出来的暗影元素了。那些东西像烟雾，颜色完全是黑色的，如同的它的名字一般，拒绝了所有光明。

“宁伽！”老人急了，用长长的指甲掐着他的肩膀。

“他们是我的仇人。先生。”宁伽终于说话了，但这难得的交流却断绝了老人的希望。

一瞬间，身后传来了令人恐惧的惨叫。老人猛地扭过头去，只看见站在门口的那些人正在被黑色的火焰焚烧着。老人远远地就能闻到那人肉与棉麻的烧焦味，但更恶心的是火焰本身的气味，仿佛引火物实际上是那些人心中令人作呕的邪恶。

“心灵之火！”老人惊呼道，“还是以暗影元素为驱动的！你——你烧了他们心中的什么东西！？”

“他们的贪婪，”宁伽死盯着门口的方向，一点也没感觉到自己肩膀的疼痛。

心灵之火是以敌人内心、情绪与记忆上的弱点来引燃敌人身体的强大法术，只有真正纯粹、没有心灵弱点的人或者半神以上的存在才能避免。这类法术被分类于卡尔萨光睿派的心灵秘术。但是以元素为进攻媒介的心灵秘术完全没有，更别说是暗影元素。

老人愣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屋外活生生的人从内部被烧死。那些人和普通情况下被烧死的样子不同，他们喊不出任何声音，也做不了任何动作，因为内脏、骨头和肌肉已经被烧成灰了。而且他们的表皮会逐渐冒出火焰，然后再一瞬间吞噬已经彻底焦黑的尸体。在整个过程完成之前，他们早就已经是死人了。

宁伽脱离了老人的控制。他走向门口，只是看着地上那些人的尸体。尸体的火已经熄灭了，只剩下炭化的肉与成灰了的骨头。他没管自己肩膀上被抓伤的疼痛，只是在静静的看着尸体。

然后他扭过头去，看着老人。

老人只看见了黑暗。

“别想那些事了。若不是巴巴捺和他们的天降主已经造成了实际威胁，我才不教宁伽呢。”老人摇了摇头，赶紧用毛巾在再擦了擦身上的冷汗，“但那孩子很乖巧，挺诚实的，经常用自己的力量去为村民和善良的人造福。在我教他之后，还挺和我亲近的……我不讨厌……”

他应该会是个好人吧？老人又一次问自己这个问题。

但谁又能在强大的力量之前保持纯真呢？更何况是心怀仇恨的人？他又在心里面用反问来回答这个问题。

他抬起头来，居然发现草天两色的天地之间竖起了一道黑影。老人睁大了眼睛，才发现那是宁伽。

他回来了，只是胸口上插着把匕首。

跟那次一样，老人又一次愣住了。他居然能在那样的风暴活下来，还完成了仪式。

和上次一样，他看见了黑暗，但他已经不害怕了。

黑暗在保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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