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尧决定离开北京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虽然他所在的世界的时间静止在十一点零八分的那个瞬间,但是林尧自己的时间,却一如往常地静静流逝。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用手遮蔽有些躁热的阳光。如果此时有熟人看见他的样子,肯定会大吃一惊——林尧现在看上去仿佛老了十岁。且不说乱蓬蓬的头发和不知多长时间没刮的胡子,就看那无神的双眼,都不像一个三十岁不到的青年。
因为以前他从没想到过,寂静与孤独可以这样摧残人的心灵。日复一日在寂静中徘徊,日复一日的看着头顶凝固不动的太阳,感觉就像慢性自杀。
虽然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但是不知不觉中林尧已经养成了很多奇怪的习惯。像是走着走着路就会突然把自己头脑里面想的事说出来,还有突然就会觉得自己方向感有偏差而走回头路,不一而足。这些倒不算什么大问题,毕竟身处这样一个异常的世界,人也不可能正常。但是,他的另一个习惯,就太恐怖了。
因为那是个很要命的坏习惯——自从那次林尧发现他能用意念撕开空间之后,每当穷极无聊的时候,都忍不住要拿这片脆弱的空间层来撒气。
自己有撕裂空间的能力。在故意和非故意的对自己身处的空间进行了多次蹂躏之后,林尧终于承认了这点。但是,能够随意分割空间的人,却被困在一个空间碎片中,身不由己的在外太空漂流,实在也太讽刺了。
而且这也说明,这一起流落外太空的事故多半是自己造成的。每念及此,林尧便打心眼里感到沮丧,接下来就是无意识的把自己落脚的这片空间当作一块大饼干,掰碎了向宇宙空间中扔着玩。
他不知道这空间究竟是什么构造的,这已经完全颠覆了他曾经学过的知识。这空间只是一个断层,在三维的宇宙中只相当于一个没有厚度而且脆弱的二维的存在。可是林尧曾经好多次从这片空间上面撕开新的碎片,这个静止的世界却仿佛完全没受到什么影响。
佛陀手中的莲花,落下一层花瓣就会马上长出一层,永远也不会凋谢。这个空间断层也是这个样子,虽然根本没有厚度,但是不管剥落几层都看不出什么变化。但是这毕竟不是飞往极乐世界的莲台,要是再继续强迫症一样无限制的对这空间进行摧残,总有一天这个世界要分崩离析。那时候,自己可真就去极乐世界了。
所以,自己绝不能这么消沉下去了。湛青那渺茫的许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兑现,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个世界中滞留多久,这么消极的等待根本不是办法。要是每天都漫无目的的在胡同里游逛,或者爬到老城楼上喝酒,估计自己在这个世界崩溃之前就发疯了。
那么就离开北京吧。
徒步旅行总是调节心情的好办法。而且一旦有了旅行的目标,日子也就不会在那么浑浑噩噩。只是,从北京返回武汉的徒步旅行,是不是太远了一点?
不过跟自己在宇宙中漂流的距离比起来,这种旅途也算不了什么吧。临行前林尧仔细的准备了一套野营必需品和足量的便携食品——虽然说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归他支配,但是路途遥远,自己难保不会走到什么荒郊野地。
十一点零八分那略带燥热的空气,有些微醺的味道。林尧就在这种令人沉醉空气中离开北京,恍惚竟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久远的从前——那个从前,自己也曾经幻想,能够这样认真的踏上一段旅途。
不过那只是幻想而已。
在学生时代,林尧就一直在幻想,自己有机会一定要独自出去旅行,或者徒步,或者骑车。目的是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在广阔的天地间前行,无拘无束的享受一天又一天的自由。可是,虽然常作惊人之想,林尧却本是个中规中矩的人。像这样的异想天开的旅行,自然是直到最后也未成行。
可是,自己是什么时候,连这种幻想也没有了呢?
林尧沉默的沿着直指天际的公路前行,心境却渐渐荡漾开去。毕业这么多年,自己早已学会了在这个复杂的社会中生存,也学会了以一个社会人的身份来思考和处事。工作的压力与生活的繁琐早已让他无心去顾及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和虚无飘渺的幻想,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早已成了历史。
该逝去的,总会逝去。即使不想忘却,那种心境,也会慢慢消逝。
所谓时过境迁,就是这个道理吧。但是现在却最接近当年的心境——没有工作,没有柴米油盐,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在这漂流的空间碎片之中,在这亦真亦幻的幻境,许多淡去的记忆却慢慢浮现出来,一如当年一般自然。
天气悄悄凉了下来,空气中氤氲着湿气的味道。天是阴的,仿佛随时会有雨坠下来。十一点零八分的世界,也并不总是那么燥热。林尧心中的烦闷忽然去了大半,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既然未来尚未到来,那么就在过去里踏上归途吧。
踏向过去的路并不像孙筱想象的那么坎坷,她甚至能控制周身气流的方向,在飞驰的时间隧道里悬浮。在她的周身是无数融化的的色彩,在向她的反方向飞速飘逝而去。但是仔细看去,那色彩全是无数混杂在一起的影像,多到让人看不清楚。她不知道那究竟是自己的过去,还是别人的未来,她只知道,自己的目的地不在这些地方。
她的手上是那份原稿。她必须紧紧抓住那叠稿纸,才能继续向前飞行。因为她就是靠那个才能看见自己要找的人——在渺远的前方,无数色彩的缠绕之中,她能够看见那个女孩镇定平宁的笑脸。
手中稿纸粗粝的质感摩擦着她的手掌,那感觉似曾相识。她又忆起那个梦境般的初春早晨,自己在梦里穿越时间。那围绕在她周围的各种影像,那模糊的光芒和飞舞的稿纸,又在她的脑海中闪过......
一切都有定数。梦境中的预兆,其实就是存在于未来的现实。孙筱看着飞逝的五彩光芒和渐渐清晰起来的湛青的脸,终于明白了书签上那句话的含义。
湛青就在眼前。孙筱甚至能看见湛青坐在写字台前写文章的侧影,那形象仿佛很渺远,又仿佛近在眼前。她在写的,跟自己手中的稿件是一个东西吧。借着特定之“物”所构成的联系,我才会来到这个时刻。这样想着,孙筱发现自己周身的彩色光线已经开始逐渐变淡,正在形成一个房间的轮廓——等她飞到湛青面前,这些光芒就会变成时间之门,然后向着湛青的房间开启。
看到自己从虚空中出现,她会不会惊讶?孙筱在飞速的飞行中还有余暇想到这个,自己都不禁觉得有点好笑。
应该不会吧。她肯定又是那种什么都明白的样子。孙筱看着逐渐接近的湛青那有些严肃的过分的脸,脑海里却是她那洞悉一切的笑容。
神仙?妖怪?她很想这么向湛青提问。但是能够穿越时间,千里迢迢来追杀她的自己,也不是什么正常人吧。孙筱无奈的笑笑,她其实只想知道,湛青究竟对时间循环做了多少干涉。
时间之流已经开始变慢周身的风也渐渐止息面前湛青奋笔疾书的侧脸也仿佛近在咫尺,连钢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都仿佛能听得见。但是突然间湛青停下笔,面无表情的把手头的稿纸撕了下来。
写完了。孙筱心头一阵紧张:湛青刚刚撕下的稿纸这一刻与自己手中的原稿吻合起来,这就是自己手上的稿件诞生的瞬间。也是这一瞬间,孙筱身边突然卷起一阵暴风,使她不受控制的旋转起来。孙筱下意识的伸手想抓住什么东西,稿件在狂风之中脱手而出,漫天飞扬。面前湛青的房间立刻在一片眩光中熔化成一团疯狂流动的色彩。
不!孙筱惊恐之下张口欲呼,但是发现狂暴的气流已经重压在她的胸口,让她发不出声音。她努力在暴风中伸手抓住一张飞过她身边的稿纸,但是不知为何她的手指一碰到那张稿纸,那稿纸就碎成一蓬白花花的纸屑,沾了她一头一脸。孙晓慌了,在狂暴的气流中尽力伸出手,去拦截其他四散飞舞的稿纸。但是每张稿纸被她抓到手中的一瞬间,就会碎成一蓬纸屑。
每一个瞬间,她都能看到湛青的脸。或者是凝眉叹息,或者是笑逐颜开,或者是默默不语。但是每个瞬间看到的湛青,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撕下写完的稿纸。
所有能抓住的稿纸都粉碎了,抓不到的都被飓风席卷而去,消失无踪。孙筱也被狂风裹挟着,撞进流淌的色彩深潭。她不能发声,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只能任凭狂暴的气流把她卷向远方。孙筱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故”,但是还记得最后一个瞬间,看到湛青好像在看着自己的方向,脸上是模糊的笑容。
如果说自己跟湛青的相遇,只是因为湛青想见我。那么,如果她不想见我,会怎么样呢?其实在进入时间之门前,孙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但是她依然没有犹豫。
林尧时间六月二十七日,下午三点钟。但是这个游弋于外太空的空间中,时间却仍然是五月一日十一点零八分。五月一日河北的天气是小雨,天上一片灰蒙蒙的雨点,透着一丝微微的寒意。林尧把伞撑在面前,一路往前走着,上下移动伞面顶开身前悬浮的雨滴。他并不是很适应在这种静止的雨中走路,因为要当开的雨点不是来自头顶,而是来自身前。但是身前的雨点却更是无孔不入,所以林尧的袖口跟裤脚很快就被沾湿了。
因为是长途的旅行,所以林尧选择了一条国道作为自己旅行的路线。这样自己前进时就有道标的指引,而不至于迷路。
而且,在绵延到天边的国道上行走,看到沿途不断变化的各种景色,能让他暂时忘记这是个静止的世界。这个世界在无垠的星空中前行,不知去向何方。所以,林尧自己的的旅程,必须要有个方向。
开始的几天林尧走的很慢,但是仍然累得要命。看来几年的办公室生活让自己的体质下降了不少。但是几天之后他就渐渐适应了这种节奏,走得轻松起来。国道并非他最初想象的那么荒凉,而是随处可见大型的货运和客运车辆。当然,这些现实世界中匆匆奔忙的车辆,都无一例外的静默在公路上,空无一人。所以,这些车辆就成了林尧休息的帐篷。至于他自己为了以防万一而带的野营帐篷,居然是一次也没用上。
就这样,他一直顺着国道走下去,饿了就在路边的加油站找点吃的,困了就在路上经过的车上休息,遇到城市和镇子就在附近住两天......疲劳但是开心的旅程,不觉已是三个星期过去——按照道标和路上的城镇来看,这已经是河北境内。
拖着半湿的衣服,林尧从路边小心翼翼的挑选着干燥的路面慢慢前行,然后他看见前面一辆载着一车塑料薄膜的货运拖车。看那货车轮底溅起的泥水,便知道它其实在以很高的速度前进。林尧走上前去拉开车门,爬进空无一人的驾驶室。
窄小的驾驶室有着不同于外面的温暖的气息。林尧把背包卸在一旁,很安然的坐了下来。座位旁边有水杯架,他取下杯子开盖就喝。几个星期以来,他已经完全适应了在各种汽车里休息,就像一个普通的,劳累的旅人。但是身体上的疲劳并不影响他的心灵平静。
在这样的旅途中,他甚至都很少想起湛青,那个魔女一样的女孩。他不知道湛青所说的再次相见究竟会在什么时候,但是他甚至有些感谢湛青。不管怎么样,要不是她让自己去北京,自己也不会有这样一段旅程。
静止的时间里,头顶的雨云永远不会散去。要看见阳光,就只能前行。林尧只休息了一会,就又背起沉重的背包,离开了这辆货车。天上仍然一片灰蒙蒙,但是空气中雨点的密集度已经开始下降了,相信肯定很快就能走出这片降雨区。林尧踏着泥水继续往前走,但是突然发现一些异样。
这个世界依然静止,不同的是外面。林尧锐利的眼光穿过灰暗的天幕,看到外面的星空——那漫天的星星仍然在不断飘移,但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飞速。
空间的漂流,慢了下来。
孙筱在汹涌的时间洪流中挣扎,但是完全无法抵抗风暴的力量。就这么完了么?她心中一片凄凉,但是还是下意识的挣扎。不过很奇怪,虽然自己仿佛一直在时间隧道中坠落,但是自己却能感觉到,现在与方才飞往过去的方向正好相反。
那么,自己这是在飞向未来了。
所有人都在走向未来,可是不会有人像她这样,向着未来疾驰。难道自己会流落到未来世界去?不,决不能这样!孙筱牙齿一紧,居然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有血腥气散发出来。但是她却没有感觉到痛,因为她突然感到指间滑过一阵冰凉的触感,如同缠绵的流水。
是风。她看见自己手中,握着旋转的青色的风。
她忽然笑了。因为她想起不知哪本书上的一句话:我们相信所看到的世界,以为那就是真实。殊不知我们只是落在了别人的圈套。她越来越觉得这是个圈套,一个拙劣的圈套。先是穿越时间,现在又是操纵风的能力,湛青真的是越来越没有创意了。
孙筱毫不犹豫地把手心的旋风向外丢出去。那青色的旋风猛地爆炸开来,跟她周身的气流纠缠在一起,刮起可怕的风暴。流动的幻彩像一团飞舞的彩线,被吹得七零八落,身上气流的重压也瞬间减轻了不少。
抓住风的触感。。。她努力回忆着那种感觉,猛地伸手出去,抓住了掠过眼前的一道扭曲的彩线。顿时周围的色彩仿佛淡去了颜色,只有手中的色彩却像盛开的花朵,在她的身周延展开来。
每一道光芒都是一个飞速闪过的瞬间,那么每一道光线都可以成为时间之门。虽然不知道这门究竟开向哪里,但是总比在时间隧道里漂流要好得多。
不管怎样,我要先出去。孙筱怀着鱼死网破的觉悟撕开时间的裂隙,但是仍然被外面意想不到的景象惊呆了。
大朵大朵蓝色的星云从在极远处铺展开来,背景是黑的发紫的虚空。星星是橙色的,在扭曲的游丝中仿佛一个一个小小的月牙,微微颤动。巨大的恒星飞速接近,喷发出昏暗的火舌,映照着孙筱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这个门,通向宇宙。
林尧时间九月十四日,地点是河南漯河。照道标来看,已经是很快就要踏入湖北境内了,不觉又是两个多月过去。虽然日复一日的前行,但是自己居然没有感到厌烦。看着几乎一丝不动的太阳,望着利剑一样伸向远方的道路,他甚至希望这旅程永远没有尽头。
没有负担的世界,无限的自由。
但他知道,旅途总是有尽头的。还有几天的路程,就要进入湖北地界了,很快就会回到武汉。而且这个空间的漂流速度也在减低——入睡的时候,梦境中他看见脆弱的空间像一叶小舟,慢慢穿过巨大的星云。
快要走到终点了,林尧心中却没来由的一阵空虚。他说不出那究竟是什么感觉,近乡情怯?还是旅途将要结束的失落?可能都不太准确。几个月来他在漫漫长路上旅行,因为有着少年时的心境,所以没有一丝厌倦,心情也及其轻松,可是当他越来越接近武汉,接近自己的故乡忽然就想起许多其他的事情。
比如父母,比如工作,比如自己莫名其妙消失而留下的烂摊子。
几个月没有音信,最担心的应该是父母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单位。莫名其妙的失踪,几个月都没有上班——单位是不是已经把自己解聘了?最起码也应该是停薪留职吧。就算能回去,现在去考虑“很久之前”遗留的工作似乎没有什么意义了,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要想起。
这空间是从巨大的世界中脱落的一个碎片,但是也是超脱于凡俗的幻想之乡。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林尧存在于未来;但是对于林尧来说,这个世界仿佛让自己回到遥远的过去,从一个学生一路走来的过去。
数年光阴,一梦逆旅;破碎虚空,却上归程。
林尧似乎模糊的明白了这旅程的意义,也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自己已经不能保持旅行中的平静心境。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自己在接近终点的时候,也在接近现实。人不能没有梦想,但也不能总是活在梦里。现实生活中的烂摊子,就算怎么烂也罢,总要回去收拾。
时光一去不返,走过的路不可能重来。如果给自己重新选择一次的机会,大概自己还是会像自己曾经选择过的一样,写自己喜欢的小说,做一名幻想杂志的编辑。他突然开始想念起武汉的编辑部,办公室温暖而舒适的午后。
现在的办公室里,他们究竟在干什么呢?林尧的记忆又开始清晰起来,记忆里灰暗的的办公室又开始染上熟悉的颜色。自己消失了几个月了,领导也肯定早就调别人来顶替自己的工作了吧,不知道会是老陈还是王姐。只是自己莫名其妙的不见了,他们在谈起我的时候会不会不自在呢?林尧摇摇头,自嘲的笑了——人都是健忘的,这都过去几个月了,自己应该不再是他们谈论的主要话题。至于自己负责的那部小说,应该也被搁置了吧——他有种感觉,湛青绝不会把稿子给别人的,因为她说过下次见面时候会把稿子给自己。
那就继续往前走吧。林尧没来由的产生一种感觉,似乎觉得只要走到武汉,就能回到真实的世界。
他抬起头,目光看向武汉的方向,但是映入眼底的却是无垠的星空——这小小的空间,正掠过巨大的恒星,但是速度慢的几乎看不出在移动。
周身的风已经止息,虚空中一片静寂,只有不断变幻的流彩慢慢汇集,在孙筱身下汇成光的河流。她仰面在时间的乱流中缓缓向前漂动,眼神却无比茫然。方才打开时间之们的一瞬间确实把她吓住了——虽然没有学过物理,但是她也知道,如果刚才自己真的冲进宇宙里去,就会“呯”地像个气球一样炸成碎片,那可不是闹着玩。看来随便选一个时间闯进去是不行的。可是现在自己和自己身上的所有的东西都已经独立于时间循环之外,再也没有可以让自己找到来路的纽带了。难道,自己真的要永远的迷失在时间里?
这些。。。这些真的都是湛青做的吗?一瞬间她迷惘了。控制时间,只有神才能做到;而把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让自己在时间风暴中迷失,又是只有恶魔才能做出来的事。她究竟是什么人...或者说,什么存在呢?
虽然自己亲手撕裂过时间,虽然自己最终控制了风暴,但是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只是一个被人控制的玩偶。这种感觉,让她很是气馁。
没有坐标,自己就只能漂流下去了,孙筱几次撕开时间裂隙,都只看见无垠的宇宙,看来没有一个带有时间标识的实物作为坐标,自己是不可能找到通往地球的通路的——时间隧道是远比她的想象还要恐怖的存在,在时间长河中,地球都不过只是一粒沙子。
一动一静,万物循环。如果手中有坐标,那么自己对于坐标来说就是静止的,虽然穿越了时间,但肯定能够到达那个时间坐标所在的位置,不会离开地球。但是若是手中没有坐标,那么穿越时间的标志物,怕是宇宙的中心了。其实对于宇宙的中心来说自己可能并没有移动,但是宇宙本身却在急速膨胀,地球早已不在原来时间的那个地点了。
也就是说,不是自己离开了地球,而是地球远离了自己。
林尧时间十月一日,武汉长江大桥。站在桥顶凭栏望去,大江一碧如洗,直向天际。他静立多时,最后默默的离开,走向单位的方向。
十一点零八分的武汉,飘荡着烧卖和热干面的香味。路过单位旁边的小吃店,自己忍不住就包了一笼烧卖,边走边吃起来。
渐渐找回一些上班时候的感觉了。林尧慢慢走上楼去,却发现办公室门是锁着的。没有人值班吗?林尧觉得有点奇怪,只好掏出自己的钥匙打开门。他又怎么知道,五月一日的是一点零八分,值班的雯雯却正好是去吃饭了。
打开办公室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一束阳光从半掩的窗帘后面射过来,照在自己的桌面上,飞舞的微尘静止在光线之中。他走到自己的桌前,像往常一样坐下来。但还没等他找到往常的感觉,突然脑海里响起沉重的轰鸣,仿佛巨大的齿轮绞合在一起。
这个空间停止漂流了。
巨大的恒星在亮紫色的天际缓缓旋转,爆发出沸腾的光晕。晕眩的行星围绕着恒星旋转,留下淡淡的轨迹。无比绚丽的色彩仿佛在告诉她,眼前的景象并非真实。但是孙筱知道,只要自己把时间之门完全打开,这斑斓的宇宙会在瞬间吞噬她的生命。
但是此时孙筱已经渐渐没有了最初的无助与恐惧,眼前苍茫冷酷的宇宙也只能让她的眼睑微微颤动几下。
我是为了寻找答案,才借着自己的意志踏进这无尽的时间河流——就算湛青真的是光芒四射的恒星,自己也不能被她吸引,成为一颗盲目的行星,只会晕眩的旋转。
绝不能。
她咬了咬牙,用意念把无处不在的暴风推向身后,准备在时间流中寻找新的门。可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之前从未出现在那宇宙中的奇异色彩在那扇即将消失的门之前弥漫开来,像一只惊鸿掠过沙滩,散成一片烟霞。
那是一片朦胧的水蓝,又散发着冰雪的气息。孙筱仿佛又站在狮子山顶,眺望东湖中虚幻的倒影.她似乎又看见那片云落进无边水光里,然后被搅散开来的瞬间。
“那个世界”与现实再一次重合了——但那倒影却变成了真实。
宇宙亮紫色的垂幕中,一颗水蓝色的星球穿过迷蒙的宇宙尘埃,向着那即将关闭的时间之门冲过来。恒星的光焰切过行星的气层,爆发出雾一样的色彩,那如梦幻一般的水蓝,像极了地球的彩图。
但是这不是地球。孙筱看着那熟悉的水蓝和陌生的星球,在一瞬间便做了决定。周身的风暴也仿佛感应到她的心意。猛的向着相反的方向爆炸开来。打开吧,时间之门!孙筱的眼眸里爆发出一丝血红的光辉,伸指刺向那逐渐淡去的大门。时光乱流像铁锉一样摩擦着手指的尖端,仿佛要把皮肤、血肉和骨头消磨殆尽。她咬牙忍受着着无比真实的幻觉,看着那本来已经模糊下去的门像一个漩涡一样凹陷下去,随着她利剑一般的指尖轰然而开。
就像开启了大幕,迎面而来的星球已经充塞了整个视野,眼前全是聚散飘扬的云气。正如她想象的那样,时间之门打开的瞬间,自己正好进入了那颗星球的大气层。风声呼啸,汇聚成一片经久不息的轰响,就像星球的呼吸在耳边回荡。刚从寂静无声的时间隧道中冲出来,孙筱的耳膜如遭重锤,在一片轰鸣之中嗡嗡作响。冰冷的风像刀子一样切过她的脸颊,但是心中却是一片平和——甚至可以说,喜悦。
真实,这是真实的感觉。她在怒吼的风暴中露出笑容,转身作别身后茫茫宇宙和隐没在宇宙边缘的时间河流。穿越时间的旅行能不能用时间来衡量?她不知道。现在她所在的星球离地球有多远?她所在的时间离自己的时代有多远?她都不知道。但是不管怎样,自己终于出来了,终于又感受到了重力,又看见了天空。在宇宙中与这颗星球的邂逅实在太过偶然,以至于孙筱坚信这一切都是必然,这里注定就是自己穿越时间的长途的终点,这里就有自己想要寻找的答案。
在她穿过冰冷的云层向着模糊的地面坠落的时候,她看见一片明亮的色彩在遥远的地平线上炸开,那眩光比恒星的光芒还要明亮,还要温暖,散发着熟悉的,似曾相识的光芒——就像另一扇连接过往的大门。
空间停止漂流的那一瞬间,林尧看到了旅程的尽头。虽然空间已经停止运动,但是他仍然看见宇宙中星体的运行。似曾相识的恒星喷吐着灼热的火舌,似曾相识的行星飞速靠近——迎面而来的是一片水蓝色的光晕,一片雾色中仿佛潜藏着谁的笑脸。
这脆弱的二维空间终于开始崩解。虽然这个空间断层只是亿万分之一的世界,但它仍然拥有构成一个完整世界的一切要素。看着这个空间的毁灭,如同看见世界崩塌。但是世界之外又有世界,,整个世界如同教堂的玻璃的穹顶,铿然碎裂的同时显现出了新的天空。
在这被剥离的空间断层中,万物开始失去自身的材质和属性,在三维的世界化作尘埃,逐渐流失。林尧叹了一口气,把手放在半透明的书桌上,却没有一丝实感——桌子的材质已经流失的差不多了,可能只剩下了视觉效果的遗留。他无法阻止空间的崩解,因为这个层面不属于现在所处的空间与时间,而是属于几十万光年和无数日夜之外的另一个时空。在这平面空间中,只有自己才是独立而特殊的存在,其他所有超出空间维度的东西只能在陌生的空间中流失掉。
林尧并没有因空间的分崩离析而惊慌失措,他早就知道,这一刻迟早都会到来。他只是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坐下来,多回味一下编辑部的点点滴滴。幻景终会消散,自己早晚要回到现实世界,可是正如之前所想,即使自己能够回到地球,回到武汉,在经历了半年多的“消失”之后,可能自己已经无法回到编辑部工作了——自己的工作肯定已经交给别人负责了,昔日的同事也一定已经将他淡忘——空间能改变很多东西,时间也是。
林尧看着办公室的一切,周围的一切,都像泡影一样飞速褪色、消散,心中却渐渐坦然起来。即使已经丢了工作,自己也不会放弃编辑这个职业的。自己选择的道路,就要坚持走下去,不管路途有多么遥远。这些,不是在决定从北京走回武汉的时候就已经想通了么?
林尧向着虚无缥缈的穹顶微笑,心中的负担已经无影无踪。放眼望去,空间的崩溃仍在加剧之中,目力所及之处,万物的“实”都基本崩塌消散,只剩下模糊可见的轮廓,融化在刺眼的光晕里。整个空间像燃烧的超新星一样,与那水蓝色的星球相撞,爆发出的辉光映亮了整个大气层。
还真是宇宙鲁宾逊一样的结局呢,林尧看见蓝色的雾气中陌生的大陆轮廓扑面而至,心中甚至生出一丝兴奋,那里就是终点吗?
空间崩溃的时候,燃烧的空间碎片照亮了星球的大气层。但就在那一瞬间,林尧看见星球的另一个边缘,地平线上也爆发出同样的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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