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您为什么要成为军人呢？军官先生

黑夜里，雪越来越紧。

一头灰发的迪拉像故事书里的冰公主，仿佛在追逐着风雪，一直走的很快。

“军官学院可是很难考的学院呢，莫非，你是个学霸吗？ ”

考虑一下后，莫亚诚实地摇了摇脑袋。

“那，你是贵族吗？”

莫亚沉默着，再度用摇头回答了少女的追问。

“那就是……现役军人？”

考虑到只是用了“军人”一词，莫亚微微点头。

“好厉害啊！我最喜欢军官发号施令的样子了。超帅！超有型！”

“为什么？”

莫亚感到意外。

基层军官对混血公民的凶恶态度，不可能给身为混血儿的少女留下什么好印象。

“只是单纯地觉得，如果能成为军官，是不是就可以生活得好一点了。”

迪拉投向莫亚眼神中暗藏着羡慕。

大雪中，两人不时交谈，话题不定，甚至毫无逻辑。

少女总是微笑着，毫不在意莫亚的寡言少语。

她领着莫亚快步行走在昏暗的天空下，灯光明亮的商业街中。

路上的行人很多，少女总能指引他穿出人群。

半刻钟不到，在一个积雪满满的电车站出现了。

凭着国防生的证件和莫亚的入学通知，迪拉为莫亚买下了末班电车的车票。

车站等候处没有一个乘客，两人徒手扫开一片积雪，围坐在公用暖炉前。

莫亚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糖盒，从中拿出了一个浅绿色的糖果放进嘴里。

这盒薄荷糖是临走前艾德丽娅塞进他口袋里的饯别礼，这么多天以来还是第一次吃。

没有一丝甜味，除了薄荷的辣味，还是辣味。

“来杯咖啡吗？从售票员那里拿的。”

“谢谢。我不喜欢喝咖啡。”

莫亚说了一句假话。

从开始学会不说真话的那一天开始，他就无法接受陌生人的馈赠。

即使在基层营，列兵之间相互陷害也是常态。

唯一的自保方式，就是小心每一个主动接触的陌生人。

迪拉并不感到尴尬，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开始就着咖啡吃一份面包店里买来的三明治。

莫亚低下脑袋，开始思索少女特地赶来帮助自己的理由。

【呆在军校的事情不能让外人过多知晓。】

【所以，得先排除她伸出援手是别有用心的嫌疑。】

【只要有一点问题，就得想办法解决。】

“你为什么会说标准语呢？”

莫亚向对方询问一个看似很普通的问题。

实际上，这就是少女的嫌疑点之一。

迪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匆匆咽下口中的三明治。

“因为我是在北部长大的，那里的人讲标准语比较多。”

“可你看起来不像是北方人。那里的人都很高大。而你……”

“嗯，因为我的母亲不是皇国人，只有父亲是皇国人而已。”

“啊，是这样吗？不好意思啊。”

“哈哈，没事没事，早就习惯了。”

迪拉的笑容很自然，没有一点虚假的做作。

莫亚没有继续追问。

少女的回答很诚心，语气上也没有什么波动，基本可以断定是在说真话。

风忽然变大，仿佛要吹走周遭的一切。

被疾风吹起的积雪将整个小城包围在白色的雪舞中，仿佛要将小城吹上云端。

“我说，你是很厉害的军人吧。”

“啊……嗯。”

本想用其他借口搪塞过去的莫亚，不知为什么，在少女面前找不到理由。

“我刚刚说的话，是不是让你起疑心了？”

“没有啊，你想多了吧。”

莫亚选择用【微笑】回避质疑。

“要过上好的生活，途径有很多。换谁听了我刚刚说的话，都会觉得很假。”

迪拉将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随手将纸杯丢进垃圾桶。

“我，曾经被一个以一敌百的士官长。从暴乱的城市里救出。”

迪拉轻轻挪动双唇，声音颤抖。

“我希望自己能够像他一样，救助他人，哪怕是一点点小事也好。”

“所以，就报考了军校。虽然最后因为血统，只是做了一个国防生。”

“是嘛，我觉得你一定可以的，要加油哦。”

莫亚努力摆出一副对少女的梦想深表认同的样子，不让对方看出自己在说客套话。

【这样的话，好像在哪里听过吧。】

几个年轻的身影涌入莫亚的脑海。

在将皇国拉入灭亡的【列王战争】中，征兵处曾拍摄过一部青年踊跃参军的记录片。

那些高喊口号，崇敬英雄的青年们，大都变成了黑白照片里的半身影像，在战后回到父母的怀抱中。

身为军官，他送过年轻人的骨灰盒，而且不止一次。

无论用何种形式表现出来的哀愁，都只是生离死别罢了。

电车即将到来的钟声当当响起。声音甚是急切，像是战壕里的恐袭警报。

他想到了一个已经忘记名字的部下。

不满20岁的他，在调入近卫军的第一个星期天，因为腿部受伤来不及躲进防空洞，被重型炸弹炸成肉酱。

收集起来的尸骸丢进焚烧炉，骨灰的重量总计只有21克，与灵魂的重量完全吻合……

“军官先生，军官先生？”

少女的呼唤将莫亚从回思拉回现实。

“真是的，你有听我在说话吗？”

“有。”

“我才不信。要不然换你来说吧。我说的嘴巴都干了。”

“额，你要我说什么呢？”

“就说说你是为什么做了军人，如何？”

迪拉的问题，莫亚从来没有想过。

在脑海中思索了一阵，终于发现了一个既不会泄密，又可以回答问题的答案。

“为了活下去。”

“如果没法回答，就直说哦。”

灰发少女善解人意地笑着。

“毕竟，谁都有不愿意被触及的往事。”

少女长舒一口气，疲惫地欠了欠身。

“估摸着，末班电车快到了吧。”

迪拉拍去衣服上的雪水，戴上软帽，望着人流稀少的街道。

“你要走了吗？”

“是啊，直到午夜。我都要在那里守岗，不能陪你了。”

“你等一下。我把钱……”

“别那么客气啦，都是同学。相互帮助是应该的。”

少女一掩帽沿，从车站一跃而下，快步跑过电车轨道，冲到大街对面。

莫亚呆呆地看着迪拉跑动，跳跃的身影。没有询问对方的全名，只是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

电车刺耳地停靠在他的面前，遮住了视线。

走上电车，莫亚若有所思地向外望去，却再也找不到少女的身影。

仿佛洁白如雪的她，彻底融进这片冬色之中。

【面包的钱，得找机会还上。】

莫亚摸着手边的包裹，将少女的身影刻在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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