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夜

此处的确非凡，天寒地冻中依旧显得郁郁青青，似茫茫大漠中的一抹新绿，为天地增添了一线生机。它与世隔绝，自成一片世外桃源。

纷乱而稀薄的微光似道道亮剑，透过层层密林。碧绿的树林偶有几处鸟雀嬉闹，弹起几处细枝上的软雪——顿时冰晶飘洒，穿梭于投落的微薄光柱间，在交替的阳光和阴翳中此起彼伏地闪烁，又熄灭，像极了夜晚时隐时现的点点繁星。

树干上密布着一层茸茸如毛毯的绿色苔藓，附上一层浅浅的冬霜。一眼望去，就像滚烫的的白色油脂顺着树冠滑落到躯干，敷在了它们的温暖毛衣上。

少男少女踏足这片祥和的空间。双脚起落时软雪摩挲，似春蚕食叶，发出“沙沙”声响。

两人唯恐惊扰这份宁静，连呼吸都放慢了几分。行走到这片密道的尽头，扒开遮挡的枝条，豁然开朗。

朝霞携带曙光，破开冬日的白芒。湖水，氤氲一团，迷离的雾气是一团浓的化不开的水墨，浩渺难托，终究凝结在游丝上，化作圈圈珠帘。不多时，晴光流转，随即烟消云散。

湖内，碧水一片，湖外，黄叶连绵，似流金渡于树上。白鹭展翅，似点点浮冰。鸳鸯戏水于枯荷间，皆是翠羽红喙。

此刻两人探入这方小世界，可谓：阡陌小路中，鸟鹊啼鸣起；朱甍亭亭间，才子佳人出。

“这就是你家的蓝月湖啊，的确美丽，还有些奇异”，少女坐在供游人休憩的木椅上，一道微光从粼粼波纹中反射而出，映照在她乌黑亮发间。

“要知道，四周都如此寒冷的情况下，这里的湖水反而不结冰，就十分奇特了。”少女又望了望四周：“附近温度明显较高，这景色，分明像亮丽的深秋，哪是萧索的寒冬啊。”

少年却呆呆地看着这蓝如深海的湖面，视线延伸到深山密林处，也没能看到边。

许久，却叹了口气：“想必，当年我先祖也和蔷薇一样，曾经来到此地游玩过吧。唉，实在可惜了，天造地设的一对，种种原因终究没能走到一起，可惜了，可惜了。

也不知后来的祖祖母又是如何走进我祖先的心里的。我查了查族谱，却也没发现关于此人的任何记载，仿佛从未存在过。”

“还在纠结啊，看不出来，你平时大大咧咧的，倒是多愁善感呐”。卡黛娜望着湖面戏水的一对鸳鸯，头也不回地说道。

“还不是因为你，本来是想好了吃美美的一顿糖，结果吃进去一堆玻璃碴子，胃现在都还疼。唉，难受得一批现在，本来是这么好的景色，搞得我看什么都伤感。”少年埋怨道。

“你这锅我可不背啊，虽然的确是我缠着你。但书是你家老祖宗写的，藏库是你带我进去的，最后那本书也是你自己找到的。不能怪我好不。我也没想到会是个这么悲伤的故事啊。再说一个大男人，别一副小女儿姿态行不。”

枂桦被卡黛娜说的有些没面子，有些窘迫，急眼了，走到少女面前刚想好好辩驳一番，却看到——

少女泪眼盈盈，若盛满了绿水的清池，稍微触碰就会决堤溢出。泪珠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却没掉落，闪动着晶莹的光泽，赫然一副欲哭未哭的模样。

难怪她一直看着湖面，说话都不转头，本还以为是在欣赏风景，结果就是为了掩饰，不让他人看到她的姿态。

少年不由得有些无奈，还有点想笑：这家伙，完全就是个温柔的文学少女嘛，却每次都喜欢装一副酷酷的样子教训别人，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傲娇？

“还好意思说我呢，你自己不都差点哭出来了，比我还感性。多少有点自知啊。”少年努力控制住自己几欲翘起的嘴角，却终究忍不住笑出声。

见他笑自己，卡黛娜举起秀拳，雨点般连连落到少年的手臂上。

“都怪你，都怪你，你是恶魔吗，还敢笑，本来我强迫自己没想这事的，你这么一提，又把我的伤心给勾出来了”。被看到窘样，少女有些焦虑害臊，急得直跺脚。赶紧抹去泪花，没让它掉出来。

“咦，你哭滴滴的傻样还是蛮好看的嘛。我要留着好好逗你玩，让你每次都耍帅训斥我。”趁着少女未反应过来，少年从自己兜里取出自己的手机（理解为异界的手机，为了方便直接用手机表述），咔嚓一声记录下这珍贵的一刻，涌起魔力，一溜烟撒腿就跑。”

“你这人好生讨厌，给我站住，赶紧删掉，不然我锤死你啊。”少女急红眼了：自己何时被人这么捉弄过，气得去追前面那个顽劣的家伙。

彼此的打闹声连成一片，划破了此地的寂静。两人各自运起魔力飞奔，带起一股轻风，扫过一地的枯枝败草。

谁都没有察觉，受魔能的刺激，几个古老的文字，从尘土中惊醒，在一块满是枯黄苔藓的青石上泛出微光，驳杂的纹理中，流动着岁月的气息

——“古镇朝圣地，魔灵横行处。”

—— [蓝月湖深处非风景区]

掠过片片树林，惊起群群飞鸟。男女相互追逐，侵入无人之地。此处人烟的痕迹消失殆尽，充斥着自然的原始气息。森林繁盛，茂密得透不过风。

四处缠绕着盘根错节的巨大gen须，劲拔的参天古木似一群苍老的巨人，屹立四周，挡住了上空，仿佛从远古就捍卫着这片天地。两人回过神来，才发觉早已失去方向。

“看，现在迷路了，” 女孩有些抱怨。

“怪我喽？是谁凶巴巴的要打死我啊。”男孩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估计也没跑多远，就这么个地儿，还能出不去？”

魔力荡漾，像雨点打在水面激起的涟漪，呈波状蔓延而去，两人却惊异地发觉魔能像陷入了布满泥浆的沼泽，寸步难行。

而在这悄然无声的密林里，辐射出去的魔力又如石沉大海，似乎被某种诡异的力量淹没，无法反馈回讯息。

这片森林静得可怕，除了鸟儿回荡幽谷的婉转啼叫，就是两人轻微的呼吸声，连心脏跳动的声音都依稀可闻——风都听不见，似乎被高大的林木阻挡在外。

打开各自的设备，只能看到一片雪花——天色也开始暗淡下来，太阳会坠入谷底，阴影将笼罩大地，这样的状况让两人面色凝重，感到棘手：夜晚前，必须找到落脚点——野外的暗夜，自古就不是人类的领域。

——

转瞬就至深夜，两人摸索着，找到一处覆盖着灌木苔藓的地方，歇息起来。这里是寻到的最温暖的场所了，靠近水流，又有石壁背风，替他们遮风挡雪。

少年拾来些木柴坐到少女身旁，静静看着火星啪啪地燃烧跳动，如过节时舞蹈的艺女，又把少女原本乌黑的长发染得鲜红透亮

——她隐约间像极了自己的姐姐，美丽、强大，让人心安。和着噼啪的燃烧声，他恍然间觉得回到了过年时与姐姐放爆竹的场景，莫名放松下来。

卡黛娜不知为什么，格外疲惫，脸色竟有些苍白，困意席卷而去，让她的头像小鸡啄米般，不断向下点，尽管她不断强撑着抬起，不久又回到原处。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躺在我手臂间休息下，”少年说。

火星在她的瞳孔里闪动，柴薪中漫出滔滔热气，拂拭她的青丝。少女没有回答，无声地盯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点点头，蜷起身子，秀臂环抱胸间，径直躺下。

“她倒是很喜欢环抱胸间啊，上次在我家被小熊吓到也是这样”，少年扬起一丝嘴角，片刻反应过来了什么，暗骂自己混账，看哪呢，这不是辜负女孩子的信任吗，强迫自己撇开视线。

火光中，少年也有些倦怠了，朦胧间，却被远方黑暗中一对碧绿的宝石惊得睡意全无。

那不是什么闪烁的宝石，是野兽幽幽的双眼，如鬼火般漂浮于黑夜。还没来得及提醒臂弯中熟睡的少女，就瞬息间悄然而至，让人看清了它的全貌

——这是一只虎，不同的是，其周身溢出淡淡的魔力，很明显，它不光是只猛虎，亦是只罕见的魔灵。

月光刺透反卷的黑色乌云，如水般倾泻而下，又化作了薄霜，将世界浸泡在它冰冷的光泽里。猛虎起伏的毛皮闪射着冷冽的月华，看起来像粼粼泛光的，凝上一层浮冰的波涛，偶尔还泛出了金色光芒。

它目光灼灼，无声无息，若一名隐匿于黑暗的杀手；却又曲线玲珑，像一位优雅至极的女子——它不可方物，浑身散发着致命的美。

少年绷紧了身体，一时间不敢妄动，也不敢运转魔力，唯恐激怒这只猛兽。怀中是熟睡的少女，而自己现在的姿态根本无法应对突然的发难。只能轻轻把少女摇醒，然后一点点弓起身子，警惕中缓缓立起，跟这只魔灵对峙。

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暗中，只能听见少年沉重的呼吸响彻在这片寒意中。夜是如此寒冷，似乎连声音都冻成了冰。

突然间，远方迸发出一道刺目的亮光，滚滚的魔力荡漾开来。黑暗若烙铁上的白雪，转瞬消退。猛虎回头看了看那道光，黄澄澄的瞳孔瞬间缩成一根针，它扫了一眼两人，就遁入黑暗，无声无影地离去。

枂桦瘫坐在地，大口呼吸，才发觉额头已布满豆大的汗珠，他的后背早就湿透，冷风一吹，一股凉飕飕的寒气径直往里灌，仿佛有一条森冷的巨蟒在衣服里剧烈扑腾。回过神来，却见少女静静地看着他，许久说:

“你该走的，以我刚才毫无防备的状态，只是拖后腿，不走，我俩都得死。走了，指不定你还能活。”旁边的火照亮了她的双眼，一脸认真。

少年看着她苍白的脸颊，心中一痛，不知如何作答，沉默一会，问道

“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不知，但我不否认会抛下你的可能。”

“我也不知，也想过逃跑，但偏偏没跑成，可能是被吓傻了吧。”枂桦自嘲地笑了笑。

“这不跟没回答我一样吗。敷衍。”

枂桦拍了拍身上的灰，没有深究下去，只是说：

“去那片发光的地方吧，魔灵如此忌惮，应该是安全的。”

两人起身而行，不再多语。只是月光下，双方的影子仿佛挨得更近，快融为一体；宁静中，彼此的心跳似乎合成一曲音符，在漠漠寒夜里翩翩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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