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说话的人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尖头牛仔靴落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他的手轻扣在腰带上,两把左轮手枪在编织风格的红色披风下若隐若现。腰带正中是亡灵节的金色骷髅图案,下沿是一排子弹袋。
棕色高顶毡帽下那张潦倒的面孔,像很久没有去荒野酒馆领取赏金一般。他似乎在喃喃自语,他的身边并没有人。
“欢迎,默恩镇的客人。”
“你认识我?”牛仔转向一侧,枪口对准了那个从废墟中站起来的——一个身形肥胖的男人,他白白的脸上没有丝毫的伤痕,而且还带着殷勤笑容的酒窝。
“别这样,朋友,这里刚有人打完一架,真是糟透了。”
“诚实一些,那个维克多信里说的河畔酒店是不是这里?”牛仔扫了一眼周围的断壁残垣,有些想发笑。
“信?默恩镇还有邮差吗,真是个新闻。”
“不要问多余的问题,这里就像还没有装修好一样。”
“就是这里。”
“维克多在哪?”
“请跟我来,默恩镇的客人,”左轮手枪的枪口在肥胖的男人身前抬了抬,但男人不紧不慢地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向已经坍圮成废墟的玻璃厅方向望去,“你要一起吗,骑士先生?”
骑士倚靠在摇摇欲坠的圆形花柱上,之前强烈的爆炸波钻进他全副武装的铠甲,产生的狭管效应更猛烈地冲击着他的耳膜,那种舱室中的皮革气味仍在眩晕他的大脑,此时他的胃部也在翻江倒海的抽搐。
花柱另一侧站着那个年轻人,在诺德费尔特-1号潜艇中被半机械佣兵装在巨型背包里的年轻人。满是血污的T恤已看不出原先的图案,疮孔之下隐现着强健的躯干。
他的面色在朝霞中显得更加好了,只是眼神还有些恍惚。他向骑士伸出一只手,将他搀了起来,蹒跚着向男人这边走来。
“你也要去吗,埃尔韦。”
“你总是让人惊讶,李,”这个叫埃尔韦的年轻人冷冷地望向肥胖的男人,“你认识我的父亲吧。”
“当然,刚才这面墙上文森特的那幅《赫斐宫之战》还有尚默尔将军的签名,”李在一处残垣上双手比划着。
埃尔韦并不领情,他脸上的神情似乎也握着一只左轮手枪瞄准着李,“听说他最后一次公开露面,就是在你的酒店,你有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抱歉,我真的也是事后才知道,”李无辜地摊着手,眼神向身后觑了觑。
“喂,你们这两个家伙,我还有事没干完,不要打断我的向导,”左轮手枪的气缸飞速转动,一发子弹击穿了埃尔韦脚边的碎石块,接下来的五发连续穿过翻腾中的弹孔,牛仔的手瞬间又隐藏在红色披风之下。
支离破碎的金色大厅再度剑拔弩张,在对峙的中心,李躬着腰,谄笑着连连道:“请随我来,请随我来。”
“不会又是血竭坊吧,李,”埃尔韦和牛仔不知骑士的前际遭遇,没有停下脚步,骑士走在最后——他拒绝了埃尔韦的搀扶,樽形头盔下的虚弱眼神透露着怀疑。
“正是,骑士先生,不过是血竭坊的另外一端。”
李没有回头,带着他们走进残存的建筑,在走廊中几经折转后,来到一面不起眼的白墙前。
牛仔停住了脚步,扣住左轮扳机的手从披风下伸了出来,枪口对着李的后脑勺,“你想吃枪子吗,带我到这里。”
“请稍等,稍等,”两只白胖的手紧贴在墙壁上,用力向两边一推,圆形的蒸汽电梯出现在眼前,镂刻着繁复花纹的铁艺栅栏下靠着一圈鹅头脚长椅。
没有人坐下来,也没有人开口,白色蒸汽缓慢地从脚下的栅栏孔里钻进来,像一个失意的人坐在里面百无聊赖的抽着烟,现在,有四个人,分站在角落。
红色披风极轻微的游动着,并不是管道中的风或者骨骼的动作,而是动物般地扭动,如果不是这个动作,骑士的目光还盯在他的手部。
牛仔的身后似乎的确背着一种生物,从轮廓上看像一只树獭在肩部环抱着。
绞链咯嚓顿了一声,形似树獭的手臂在披风下突然发力,牛仔的枪口瞬间对准头顶,明灭不定的汽灯投下晃动的人影,绞链恢复了正常,牛仔趔趄一步,脸部粗糙的皮肤上出现细密的汗珠。
骑士望了埃尔韦一眼,他离得更近些,埃尔韦会意般摇摇头。
这间牢笼般的蒸汽电梯终于停下来,虽然有数不清的孔眼,空气却滞闷的如同……“将刮起一阵不祥的暴风雨”
——亨德尔歌剧《奥兰多》的中音咏叹调,出现在眼前红大理石墙壁的海报上。
厚重的紫芯饰面大门中间装饰着宽阔的石纹铜板,两侧壁柱上是形态各异的人物浮雕,手中拿着古老的乐器。
“在歌剧院?”
“对,在歌剧院。”
李推开大门,灯火璀璨到令人目盲的世界。
映入眼中的是一个华丽的半圆形舞台,巨大的毛料幕布垂拢在桦木地板上,深蓝色、绿色、棕色的交融,宛如新月隐挂在云端。暗光的夹板墙壁、红色弹簧皮椅,内部陈设是如此考究,不过最令人在意的还是里面射出的一道道怀疑的目光。
最后排的过道中站着一个猫脸面具男人,旁边是闭着眼睛的金发少女,前排稀疏坐着几个人,拄立的武器从椅背间探了出来,二楼看台上,那几个人,圣布列塔尼帝国圆桌骑士成员,也出现在这里。
背倚在乌色兰花草栏杆上的,是裸身穿着西装的塞利斯廷,他斜着眼睛望着骑士的樽形头盔,上面的盾徽他很熟悉。
“要进来吗,默恩镇的客人。”
牛仔没有答复,他在出电梯时就落在最后,骑士转头看了他一眼,汗涔涔的脸上失血过度般苍白,披风下握着左轮手枪的手明显地颤抖。
“他受伤了?是在什么时候?”骑士心头出现一缕疑问,但很快被重重的关门声打断。
就在瞬间,从门外传出六声连续的枪响,大门迟缓地打开了,李探出身子望着倒在地上的牛仔,面无表情,就像牛仔之前对待他一样。
匍匐的尸体周围没有血迹,红色披风被烧灼地千疮百孔,从灰黑色残烬中可以看到铁线虫般的丝形生物。
戴着巨角头盔的乌尔班三世用手拈去上面的灰烬,露出干萎的暗红色触须,一直延伸钻入尸体小臂尺骨鹰嘴处,一碰即碎,旁边攒簇成团的残骸犹如蚁穴,又如每个毛孔都张开眼睛的异形生物——现在,数千根细如发丝的吹针贯穿在“眼睛”中。
“怪不得他成为默恩镇现在最火爆的牛仔。半个月前,他还只是个牧羊人。”
“默恩镇?又是一处鬼地方。”
“那儿的落日酒馆可是和蒙马耶尔港的齐柏林酒馆一样受人欢迎,”有人在低语。
“哈哈,倒有些像扎克雷那家伙身上的东西,乌尔班,”塞利斯廷黑色骷髅纹身随着笑声颤动,没有人知道他当日在庸那迦和那个闯入的神秘道士达成了怎样的交易,总之受到重创的身体现在完好如初。
“班布……”
“那是什么?”在场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因为肥胖显得笨拙的李身上。
“‘钢琴手’的宠物。”
“你知道‘钢琴手’?”
“我只是道听途说,你知道酒馆那些醉鬼什么都说得出来,”
“道听途说?”乌尔班三世抬起头,“李,如果坐在你的酒馆里就能获得‘钢琴手’的情报,我会在那待上一年。”
“荣幸之至,只是我并不知道您需要的情报出现在哪家酒馆。”
乌尔班三世没有再继续回答,只有在品尝未知的美酒时才会出现的严肃表情,此刻浮现在棕红色胡须下,这意味着事情要严重许多。
如果司各脱和右卫门之死是出于报复或挑衅,这个荒野牛仔为什么会离奇死在这里,那些触须,是想掩藏什么?他也是为Ames试剂而来?雅各布•奥塞恩的试剂究竟可以神奇到何种地步,圣本笃修会修道院找不到任何文字资料,不过“吹笛人”一直在寻找。
“他怎么处理?”辉白色的嘴唇上下轻合。
“马西亚尔还没有出海,交给李吧,”乌尔班三世望向德巴尔公爵夫人,大胆的血色瞳孔,一张曾经美丽的中年面孔。
“上帝让他的灵魂安息吧,”高阶祭司卡尔维勒简约的念了一段祷文。
“袭击者是谁呢?”
石材饰墙上六个杂乱的弹孔,没有一颗击中。
“除了扎克雷和马恩,我们几人都在,如果是维克多的话,就在这里做个了断吧。”
塞利斯廷已经转身离开,他的手上多了一把闪着冷光的巨形镰刀。
“不要轻下断言,塞利斯廷,”乌尔班三世反复回想着在河畔酒店遇到的那个银发少女,仍旧无法确认她是否就是维克多。
他不相信有人可以模仿地如此逼真,也不想承认可能真的是阔别已久的小雨果被那只机械手臂反噬,他的声音有些浑浊沉重,“你们觉察出什么异样吗?在电梯里。”
埃尔韦的眼神还是有些涣散不定,“电梯顿了一下,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的身形巧妙地隐藏在灯光的暗影里,像鬼魅一样。”
“会不会是为了争夺Ames试剂?”骑士冒出一句。
“Ames试剂,圣奥宾庄园的年轻人,这只是一个借口,”乌尔班三世看了一眼骑士,“你是为了试剂而来?的确,法耶尔夫人有数不清的钢铁机械。”
“不,我是为了维克多,休丁希望我帮他找到维克多。”
“哦,那擦亮你的眼睛,你见到的不一定是你要找的。”
大厅废墟,那张破损的佛罗伦萨皮质沙发上坐着狐脸男人,银发少女立在一侧。
“还要去一次血竭坊?”
“嗯,”狐脸男人妖惑的声音,“这次可是个大人物。”
“只要姓名,其它我并不关心。”
“德巴尔公爵夫人,不过——提醒你,剑可能无法伤到她。”
“我知道了。”
“事情结束后,在这里等你吗?”
“不,如果我想找你,你走到哪里我也能找得到。”
一阵风吹入,光秃秃地吊灯索链晃了晃,二人同时消失。
歌剧院中。
伊之介手指间忽闪着苦无,四下是如此明亮,他的脑海中只是昏暗的灯光下那个魁梧的身影,百地右卫门老师。他至今还难以想象被誉为宗师的他,竟然会失败,如果维克多此次真的出现在这里,他将赌上性命使用深蓝之瞳的禁术。
“我在他们的宫廷里,在他们的巢穴里,诅咒这些暴君,而猩红的血染遍他们的马肚皮,我感到诗人是他们的裁判者。”
“纪尧姆最后一首诗,”伊之介停止了手部充满杀意的动作,“你怨恨吗,萨凯蒂,所有的人都知道当年是伊万派人刺杀了他,”
“当然。”
“你应该可以理解仇人即将出现在眼前的心情。”
“我理解,先生,不过我还是要阻拦你。你听到乌尔班三世的话了吗?很有可能,他已经遇见过维克多了。”
“你阻止不了我的,我的眼睛已经看到了,那个狐男就在附近,今天的事情结束之后,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你一定很累了,先生,休息吧,今天的事情你结束不了。”
“德巴尔公爵夫人,有人找您,”从人群后面传来李的声音。
“让他进来。”
“他在排练厅等您,”李递去一封涂着封蜡的信,“他说您看到这个一定会过去的。”
“噢?”
排练厅深色铜格栅的吊顶上只亮了一盏射灯,光束投在那个黑色薄纱绸裙的少女身上,头发绾起来用钻石别针固定住,只在额前下有几绺看似随意的银色发丝,她的眼睛危险地明亮。
“维克多。”
“是因为久违了吗?连公爵的字迹都认错了,公爵夫人阁下。”
“是吗?我只是想看看,是谁在玩弄幼稚的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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