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心象 (6)

昏黄灯光照亮的楼梯间里，张铭桦双手插着腰，一动不动的打量着面前这堵厚实漆黑的防盗门。片刻之后他身子微微一抖，抬起了右手，但手指在即将叩击大门的那一刻忽然停下了，手臂在空中僵直了几秒钟后，最终缓缓垂在了身子一边。张铭桦甩了甩头，轻呼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了钥匙。

大门缓缓打开，明亮的光芒从屋子里透射而出，刺在了脸上，张铭桦下意识的抬手掩面，但随后却睁大了双眼——现在已经是午夜，林静家中居然是灯火通明的。客厅和餐厅天花板上悬挂着的华丽吊灯正散发着耀眼金光，四周颜色各异的壁灯把雪白的墙壁映成一片霓虹，就连屋内小台阶边的地脚灯，阳台上的吸顶头也一齐被打开。张铭桦抬头，头顶的玄光灯光芒惨白，伸出手接近时可以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度，已经打开很久了。

“林静？”张铭桦捏着嗓子喊了一声，回应他的只有夜风划过窗外，玻璃嗡嗡的振动声。见没人应答，张铭桦小心翼翼地关上了大门，轻手轻脚穿过屋内炫目的灯光，径直向林静的房间走去。

顺手关掉几盏略微刺眼的壁灯后，张铭桦走到林静卧室的门前，定了定身，伸出手按在了门把手上，轻轻一用力，伴随着啪嗒一声响，门把手向下一滑，门开了。

居然没有锁门么，张铭桦心里微微一动，随即手上加力推开了房门。半个身子刚探进去，一阵强烈的冷气扑面而来，室内外巨大的温差让张铭桦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紧忙关上门闪进了房间。

与门外的灯火通明不同，林静的房间昏昏暗暗，只有床头亮着一盏小小的暖色荧光灯。张铭桦抬头，窗边天花板上悬挂着的空调正处在强风模式，呼啦啦的输送着冷风。红色的数字14在黑暗中闪烁着，这个温度在夏天的午夜还是过于低了，张铭桦忍不住身子又抖了抖，冷风吹进鼻子里痒痒的。

目光投向床上熟睡中的女孩， 林静身上盖着厚厚的白色棉被，身子平躺着 ，被子从脚下一直盖到了下巴，睡姿老实到像是要下葬。右手从被子的空隙中伸了出来，紧紧抓着一个小抱枕的一角，耳边几缕发丝在空调的冷风中凌乱舞动着，小脸在昏暗的灯光中显得有些阴郁憔悴。

在房间里呆呆站了几分钟后， 疲倦感忽然一个劲儿地往上涌，已经过了午夜，虽然精神依旧清醒可是身体却很老实的顶不住了。张铭桦把桌边的电脑椅拉到了身边，耸拉着脑袋，一动不动的干坐着。

过了一分钟，空调的轰鸣声渐渐平息，随着强风模式的自动取消，整个房间刹那间安静了下来，空气开始充斥起了淡淡的虫鸣声。张铭桦抬起头，看见熟睡着的林静轻轻转了个身，将右手手臂完全露出在了被子外，手中原本紧捏着的小抱枕被推到了床边，在边缘摇晃挣扎了几下后，无声地落到了地板上。

张铭桦起身踱步到床边，弯腰捡起了抱枕，轻放到了林静枕边，顺手抓过了边上的空调遥控器。看了眼屏幕，再转过头抬起眼皮瞟了瞟头顶空调，微微皱起了了眉头。

虽正值仲秋，秋老虎的余威笼罩着大地，但秋天特有的寂凉依旧属于夜晚，林静开着最低温度的冷风盖着冬天的棉被呼呼大睡，张铭桦想不明白，现在也懒得去想。他起身拉上窗帘，免得天亮后阳光透进来照在林静的脸上，转身回来的时候林静把胳膊放到了被子外面，盖这么厚的被子想来是不太舒服的，张铭桦把她的胳膊放了回去，再把抱枕放回了林静的手边。过程中借着灯光他隐隐约约瞟到了一眼女孩白色的身体，不过没有多看一眼，想都没想就继续坐回了椅子。

发呆了几分钟，张铭桦突然咧开了嘴，无声的笑了起来。他意识到自己居然那么君子。可自己分明是看到夏天衣裙轻薄的美少女会蠢蠢欲动浮想联翩的那种人啊。这时他才意识到，现在正是夜半时分，自己拿着钥匙打开了独自在家的女孩的家门，走进了她的房间，坐在一边看着她熟睡，还顺手帮她盖了下被子，心中有股异样的感觉，好像是掌握了什么权利一般，紧张中又带着一丝不安。

听着林静均匀平稳的呼吸声，张铭桦漫无边际的想东想西。他注意到林静转身后，身子蜷缩成了一小团，这是一个绝对不会舒服的睡觉姿势，与其说是躲避倒不如说是在防备着什么，联系到外面全开的灯光，张铭桦似乎得出了结论。

林静是在怕黑吗，还是在害怕自己独自一人。她怎么会怕黑呢？张铭桦轻轻摇了摇头，犹记得过去世界的某一个晚上，自己也是这样睡不着，上楼想找林烬聊聊天什么的，却一直敲不开门。于是发信息给他，得到的回复是人因为睡不着出去透透风了，你要是也一样睡不着就来三条街外的天桥上找我。

震惊之余张铭桦一路小跑来到了信息中的地点，只看见无边夜色中，林烬倚靠在街边天桥的栏杆上，沉默地注视着身下空空如也的街道。身边明明立着一杆路灯，却偏执地站在灯光照耀不到的阴影中，等到不远处的红绿灯变换了几个来回，才注意到了自己的到来，朝着自己招了招手，从口袋里拿出一罐喝完的可乐，伸手用力往天桥外抛了下去，铁皮在地面翻滚声在寂夜中刺耳渗人，久久没有平息。

这样的人，会怕黑么，会在半夜一个人睡觉的时候打开屋里所有的灯光，因为恐惧而顶着冷风盖上厚厚的棉被以获得安全感吗？

“害怕的，应该只是她吧。”张铭桦起身，轻轻叹了一口气，在昏暗深深看了林静一眼后无声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穿过客厅来到大门准备离开时忽然停住了，转过身愣了几秒钟，回头返回了客厅里，手沿着墙壁，将来时顺手关闭的几盏灯依次重新打开，再退到了大门前，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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