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调查

“怎么样，诸位有什么看法？”阿米娅打破沉默说道。

红豆小队回来后立即汇报了在月岚市的见闻，凯尔希二话不说要求召开了集体会议（阿米娅不小心瞥见她给军方也发了份报告）。

莱茵生命的塞雷娅在读完一份冗长乏味的报告后取出一份样本袋说：“我们从吉普车创面采集下来了很多矿石碎屑，成分比对和矿石病的孳生物没有两样，至少可以判断目标为感染体，但是……”

赫默接过话头：“从没见过，也从没被报告过（她有意无意地白了凯尔希一眼）会有这么大型的参考样本。”

“的确没有这样的报告。”凯尔希将手里的报告本合上，“包括军方的内部报告中也都是大型的人型感染体，像红豆干员他们报道的这种巨型体是我们事先完全没想到的。”

赫默张张嘴似乎想进一步质问凯尔希些什么，但桌对面的人打断了她。

“很抱歉，虽然事情蹊跷，但是《龙门协议》里我们喀兰贸易似乎并不被允许参加这种内部会议。”银灰用双手合十支着下巴，扫了一圈在场的与会者，接着眼神停留在阿米娅身边的陈警官身上，“我想我还是提出这点为好，免得事后再被冠以……哦，无端的质疑。”

陈面无表情，《龙门协议》是魏彦吾主导订立的，当初就因为协议中的一些倾向性条约喀兰贸易就撤走了一批成员以作抗议，说实话她其实也对协议不怎么青睐。

“因为这次情况有些特殊，银灰先生。”阿米娅说，“目击地月岚市属于谢拉格辖区，而作为一个盆地型半仓储市也只有一条道路通往外界，所以我们想听听您这边有没什么消息。”

银灰笑了起来，“你该补补地理常识了，小兔子。现在可是深冬，因为冒着强烈的暴风雨飞越门卡列山脉风险太大所以月隼航线在十月底就封闭了，每年这个时候月岚市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孤岛，大部分阿达克利斯市民也都会冬眠，谢拉格实际上不怎么管那个区域。”他顿了顿，笑容收敛起来，“不过既然你都提出来了，那我想询问下罗德岛的干员们是怎么神通广大地跨过重峦叠嶂前去谢拉格管辖的城市的，去那里又是准备干嘛？《龙门协议》里规定的这种情况是不是应该事先告知下名义上作为谢拉格方面代理人的我？”

阿米娅嘟了嘟嘴，她又一次被银灰绕了进去。凯尔希摆摆手替阿米娅解围道：“协议的事先放放吧，上次讯使在限制区域偷偷活动的事罗德岛不也没深究。既然这次仓促的目击收集到的情报很有限，甚至连正面照片也没有，我们提议再次派遣一个特别小队做个专项调查。”

“你们？”陈警官问道。

“加上军方。”凯尔希耸耸肩，“你们多多少少也该知道前线的目击报告了吧。靠我们这种民间准军事组织的轻型武器是没法对付那样大型的单位的。”

银灰拍了拍手，“我不反对，不过既然谢拉格早已经放弃了月岚市，我们这次就不插手干预了。”

“龙门这边应该是我或者星熊督察员去，待我回去跟魏先生汇报后决定吧。”陈警官说道。

“那罗德岛这边也会很快确定人员并告知各位的。”阿米娅压住耳朵凑向身边的凯尔希小声问道：“就让格拉尼和我去怎么样？”

凯尔希立马皱起了眉头，恼火地说：“怎么？！阿米娅你又要去？拜托你可是罗德岛负责人，别把所有内务都推给我。”

“哦……那我换个人吧……”阿米娅有些沮丧，这时手里的平板亮了起来，她点开看了看，是封邮件，“各位，军方来函确定了他们的人员。是……红谷小队。”

凯尔希响亮地啧了一声。

一辆大型越野车正在峡谷间蜿蜒的小路上谨慎地行驶着，这条勉强称得上路的细线一面是陡峭且呈吓人角度前倾的岩壁，一面则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从小生在平原的格拉尼蜷缩在临光怀里，将头埋在她的胸间，尽力控制着自己不往悬崖下看，不过时值寒冬，整个山谷暴风雪肆虐，其实能见度很差。

“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小道，我以为月隼航线封闭后就再没法进入月岚市了呢。”坐在副驾的陈好奇地贴着车窗向外望着。

“毕竟月岚市曾经还有那么多土著的阿达克利斯，月隼们能通过天空出去，而他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临光轻轻地揪着格拉尼瑟瑟发抖的耳朵说道。实际上正是罗德岛的医疗干员嘉维尔提供了这条隐蔽道路的信息，她的祖父亲自参与修建了这条羊肠险道，而嘉维尔感染矿石病后也是通过这条路辗转到的罗德岛。

“原来格拉尼干员这么恐高啊，当初你在悬崖上飞檐走壁时我可没看出来。”坐在中间排的红谷小队狙击手德尔塔打趣地说道，他有一对雄壮的鹿角，身形矫健灵活，似乎因为年龄关系看着有些轻浮冒失。

“那……那不一样。”格拉尼抬起头往外看了一眼，打了个寒颤又把头扎进临光衣服里，“当时一心就想着救爷爷，没……没想其他的！”

“别逗她了啦！所有人都有弱点不是。”近卫西格玛用手指弹了下德尔塔的鹿角说道，“就像哥哥你自己那么怕虫子一样，白长这么威武的一对角了，嘻嘻。”西格玛是位很漂亮的依特拉人，明目皓齿活泼可人，长长的黑发柔顺地搭在肩上，一对毛茸茸的鹿耳朵俏而不妖地系上了湛蓝的缎带。同处事低调的哥哥德尔塔不同，她即使在军队外也是偶像般的存在。

德尔塔咂咂嘴冲西格玛瞪了一眼，妹妹则不依不饶地回瞪过去，哥哥对峙片刻低下了头。

“恐惧是好习惯，那些无知无畏的人可都早早地死了。”坐在车尾座位的苍穹说话了，他身形庞大，萨弗拉人特有的鳞片在他脸上几乎都快因为战损掉光了，露出苍白崎岖如岩石般的底皮，给人一种不威自怒的冲击感。他作为橙的副手，同时兼任突击手和医疗兵两个职位。

“很久没这样悠闲地开车兜风啦！”开车的橙长官将车窗打开条缝惬意地呼吸了一口凛冽的雪风，“在西线的沼泽地泡了三个月我都觉得自己体内全是蚂蟥了。”

“这叫兜风？！”格拉尼呜咽了声，“我宁愿吃十个胡萝卜也不想再来这么高的地方了！”

临光叹了口气，“真是的，明明是库兰塔居然讨厌胡萝卜。”

众人对讲机的通讯灯同时亮了起来，“喂喂！我是阿米娅，现在做第三次通讯检查，各位对讲机收发正常吗？”

“没问题。”橙回头看了看大家，回答道。

“好的，我再次说明下这次特混小队的任务，旨在查明红豆小队的巨型矿石病感染体的目击报告，以收集影像资料和实物样本为第一目标，尽力避免一切可能暴露行动的武力冲突。”阿米娅悉悉索索地顿了顿，似乎接过了谁递来的另一份报告，“另外虽然可能有点过时，不过上次红豆小队行动前的调查报告我还是给大家说一下，月岚市面积约970平方公里，于50年代由于气候的进一步恶化而逐渐废弃成为空城。按之前的情报显示此地常驻有一小股约一千人的整合运动，成分以轻装武力人员和猎狗为主，同时红豆小队还遭到了轻型无人机的进攻，不过我想这些威胁都在可接受范围内。所以以这次我们的人员规模不可能摸排到全市的情况，情报部门结合嘉维尔回忆的信息重点锁定了几个调查目标，我待会给大家标注出来。”

西格玛举起手，“提问！小兔子……啊不，阿米娅指挥官，如果我们正面遭遇了任务目标，是否可以直接武力捕获呢？与其偷偷的拍照，我更擅长近身肉搏哟！”她瞥了德尔塔一眼，“当然前提是有笨蛋哥哥火力支援的情况下。”德尔塔对妹妹没大没小的态度显然很恼火，他作势要打她，被西格玛瞪了回去。

“呃，我认为还是不要吧。”阿米娅没想到西格玛会这么冒失，犹犹豫豫地说道，“当然能收集到越多的零距离资料越好，不过这个季节就算捕获了也没办法把目标运送出来哦。”

一边赫默开口了：“我不介意你们能砍下目标的一部分带回来供我们研究，手、足、触角都可以，最好还能有软组织以及体液，当然前提是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

“好吧……”阿米娅的语气有些无奈，“凯尔希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啊？哦……那这次通讯就先这样吧，待你们到达后再联络，祝各位好运。”

越野车绕过一个隘口后到达了月岚市，橙将车开到路边一个废弃加油站停好。格拉尼如释重负地从车上跳了下来，拥抱坚实的大地。

“各就各位，我们没时间休息了，陈警官负责好你们小队，跟紧我们。”橙从后备箱取出一套破旧不堪的车套和苍穹一起把车套了起来，这样看起来越野车就像是停在这里很久的废弃车一样。

临光打开战术地图，阿米娅已经发来了目标地点，分别位于城西的火车站及月岚市中学、城中心的中央医院以及城东的公交车厂。

“看来这次任务一时半会完不了了。”陈凑上来看了看地图说道。

“没办法，这次事出紧急，很多战术情报准备工作都没做就匆匆出发了。”临光向来就不喜欢仓促做事，她看了看还趴在地上的格拉尼，揪着耳朵把她拉了起来。

“放心吧，我们红谷小队可是无预案紧急情况处理专家。”橙拍拍临光的背将背包递给她说道，“还记得当年在渊海的行动吗？”临光嘿嘿一笑，接过背包拿出了自己的战术盾牌。橙从胸前取下背带，打开了手里步枪的保险，“装备整理好我们就出发吧，尽量别走大路，先行就位的死星应该会在前方三公里处的超市里等我们。德尔塔做斥候提前接头死星，苍穹断后，其他人跟着我和西格玛。”

德尔塔拍拍右角表示领命，他掐上面罩遮住脸部然后抄起狙击步枪轻巧地越过加油站围栏，窜进前方的矮树丛立即消失不见了。格拉尼吃惊地看着德尔塔消失的地方，实在想不通他是怎么隐藏住那对鹿角的。

陈抽出腰刀又检查了一番，确认正常后朝橙竖起大拇指，“我没问题了。”临光端起盾牌，晃晃手里擦拭的锃亮的战锤，“我一直是大家的坚盾。”格拉尼伸展开自己的骑兵枪，坚定地朝橙点点头，“维多利亚骑警会保护好大家的”。

“好，出发。”

苍穹又再检查了一遍加油站内外才跟上小队，他背了支短治疗法杖，手里握着榴弹发射器，腰间则是一把斑驳的老式霰弹枪。西格玛和她哥哥一样迅捷矫健，一手持冲锋枪一手持短战术斧，走在队伍最前面，随时留意着德尔塔经过的痕迹。虽然月岚市由于有重峦阻挡了峡谷的寒风，相对来说天气并没有那么恶劣，但格拉尼还是不由得紧了紧自己冬季制服的领口，这制服是骑警队的前辈送给她的，维多利亚气候宜人，原本用不上这种厚重的制服。

“怎么样，受得了吗？”陈在后面揪了揪格拉尼的耳朵尖关切地看着自己的小同行问道，她穿着龙门近卫局的长警袍，相比维多利亚骑警制服在设计和色调上都显得更庄重肃穆一点。

“当……当然没问题！”格拉尼有些害羞，压住自己的耳朵跨步跟在了临光身后。

“在严寒下作战的好处就是能保持敏锐。”橙回头看了看说道，“这条街道直通火车站，前方还有五个路口才到超市，虽然报告说老城区这边应该没有常驻人员，但还是请小心。”

小队沿着覆了层薄雪的街沿谨慎地前进着，路边的商店大多都被洗劫一空，近年来接连不断的地震让道路横亘了数条裂缝，一些被阻断的地方大家不得不挨个跳过去。

“过去常常听嘉维尔说她的部落，搞得我还以为月岚市是那种满是帐篷和图腾的原始部族，没想到是这样现代化的都市，消亡于天灾真是可惜了。”在第三个路口临光感触地抚摸着街角的路灯说道。

“这样的城市可太多了，挨个感怀过去就没完没了了……”西格玛在街口对面说着，“跟上，各位，我看到德尔塔了！”

德尔塔在原定同死星汇合的超市二楼警戒着，等到小队都进来后他翻身跳了下来，“死星没在这，留下了封手写信和没电的对讲机。”他从怀里掏出信交给橙。

“情况有变，于第二调查点汇合。”橙将便笺读了出来。

苍穹疑惑地捋了捋自己下巴说道：“死星是前天到的，对讲机怎么会就没电了？标准电池他一般都会带三块。况且这两天也一直没跟我们联络过。”

“下面还有。”橙将便笺理平整，纸条最下方用更潦草的小字写着“通讯器禁用！”

“没谁比死星办事更稳妥了，如果他没在留言上交代清楚，那这一带看来也有整合运动活动，不能在便笺上暴露更多信息了。”橙想了想，“我原先想和死星在这里汇合后分两拨人分别去火车站和学校，但既然情况有变我们还是一起先去火车站调查，之后立即去学校，死星应该会在那儿。”

“那这次我和笨蛋哥哥一起打头阵吧，我们先去火车站。”西格玛说着抓住德尔塔的角跨出了超市。

“注意安全，尽量不要用对讲机，照这意思可能对方有监听。”橙点点头，德尔塔叹了口气和妹妹一起走了出去。

临光环顾了下店内，开口道：“您怎么看，橙长官。我们要不要趁还没深入腹地先联络下阿米娅，如果前方真有监听的话我们到时候联络就很危险了。”

“暂时不用，即使联络了他们也没法给我们任何支援，孤军深入暴露位置的话风险太大了。”橙摇摇头，“直接出发吧，没有死星的一手情报现在就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格拉尼也若有所思地说道：“难怪红豆上次回来后抱怨说在月岚市的行动几乎一到达就暴露了，看来一定是通过通讯暴露的。”

“但愿如此。”苍穹拾起死星留下的对讲机，和橙交换了一个忧心忡忡的眼神。

从超市能看到火车站候车大厅的塔楼，楼外窗户全碎了，黑黢黢的一股子破败感，小队小心翼翼地接近车站大楼。一路上完全看不出一点人烟的迹象，格拉尼不由得想起曾经在渥辛格追查流窜的整合运动人员的日子，那座繁荣一时的钢铁之城在短短半年时间就因为天灾而湮灭倾塌，被陨石和流火凌虐得千疮百孔，那时她面对着满地的尸体和流亡者，才真正意识到到底该做什么才能有可能挽救这岌岌可危的世界。

大家到达了车站前广场，除了零零星星的几道路障外，空荡荡的广场中央还有一大片烧焦的灼痕，像是有人用炭火在地上画了个复杂的图腾一样。德尔塔和西格玛正在候车大厅门口向大家招手。

“车站里什么都没，我们上上下下都检查过了。”西格玛汇报道，“倒是外面那片灼痕很奇怪，就像有人在这儿开了篝火晚会一样。”

橙蹲下来用手指捋了下地面抓起一捧灰烬，临光和苍穹都凑了上来，除了焦炭粉末外，一些亮晶晶的颗粒也从橙的指尖滑落出来。

“是源石碎块。”苍穹吸了口凉气，取下背后的法杖双手握住默念了句咒语，法杖微微颤动了下，顶端亮起荧荧火光，“这不是简单的烧灼印记，有人在这里施放过相当大能量的源石法术。”

临光也攥起一小撮灰烬细细查看了一番，接着她叹口气说：“早知如此就该请天火干员参加这次任务了，这类法术痕迹和她们组织擅长的陨星术很像。”

“会跟王者之杖有关吗？这种巨大破坏力的火焰类源石技艺一般的术师可没法掌握。”陈一面警戒着周围问道。

“我想不会的。”临光摇摇头，“王者之杖的诸位虽然恃才傲物，但都是品行端正的正直人士，况且他们和整合运动的仇恨可是不共戴天。”

橙拍拍手站了起来，“看来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我们尽快到学校同死星汇合吧，目前也只能从他那里了解情况了。”

格拉尼有些疑惑，她看着地上着焦黑的一片，不由得想起红豆他们在月岚市图书馆找到的那个代号“火种”的U盘，或许阿米娅他们早就知道在这里发生的一些事情，那为什么这次出发前不告诉我们呢？是凯尔希小姐信不过军方，还是因为这次任务有龙门势力的参与？银灰对其余势力在谢拉格辖区的活动表现出刻意的冷漠是否也跟这一系列的变故有关呢？她苦恼地挠挠耳朵，毕竟自己作为一个一线干员，知道的情报还是太少了。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格拉尼回头一看，是橙。

“没有头绪的事就不要多想，很多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自然会水落石出。”橙说道，一些雪花粘在了他的护目镜上，又开始下雪了，“着眼当下。”

雪很快变大，从峡谷吹来的风也愈加肆虐起来，裹挟着雪花形成了一阵迅猛的暴风雪。小队进入火车站，从候车大厅后门出发前往学校。能见度变得越来越差，格拉尼腾出左手护住脆弱的双耳，感觉左耳尖之前受伤的地方被冻得生疼，这样下去一准生冻疮。

“喏！带上这个。”临光从包里掏出一对尖耳罩套在了格拉尼耳朵上。

“不行！临光你怎么办？”格拉尼想取下耳罩，被临光摁住了。“放心吧，别忘了我的源石技艺能为我保暖哦。”

格拉尼嘟了嘟嘴，“源石法术真好用，下次临光你也教教我吧。”

“劝你再好好想想，小库兰塔。”苍穹在后面笑着说道，“源石技艺本身就是一种诅咒，稍不注意就会被反噬。唯有怀揣奉献身心的觉悟才能领悟其中的精髓。”

“小心！遭遇整合运动。”格拉尼还没来得及细想，橙低声警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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