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终章·下

看着他兴高采烈的样子，我突然感觉心里轻松了一些。还是小屁孩好，做事不用考虑那么多矛盾的问题，开心就是。

我重复了和上一次一样的流程，先给那些因为疼痛和疲劳而无法安稳入睡的重伤员治疗。小辅祭虽然放不出几个能看的神术，但脸上认真的表情，也是尽了全力了。

“喂，有个事儿要你去干。”

“好的！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吗！”

我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交代了几句。当我的鼻子靠近他的身体时，居然闻到了一股清新的体香，哪怕是浓郁的血腥味也没有完全掩盖。这让我感觉有些古怪。

“好的！我马上就去做！”

辅祭小跑到第一个床位旁边，俯下身子，低声在那个勉强入睡的重伤员耳边说了什么。当他站起身，那个紧皱着眉头的伤员并没有醒，但表情神奇的柔和了下来，睡相显得安心了许多。

他又跑到下一个床位，继续在伤员的耳边温柔地低语。这样一路下来，每个在睡梦中与伤痛作战的士兵，脸上都露出了安心的表情，沉沉的睡了过去。

我看着他忙碌的样子，嘴角不由得掀起一抹微笑。我让他做的事，就是在这些重伤员的耳边轻声说：

“战斗结束了，我们赢了。”

说完一句，他脸上的笑容已经变得无比灿烂。看着那些安详入睡的伤员，他似乎感到非常的幸福。

“开心吗？”我问。

“嗯！”他笑着点头。

“喂，问你个问题。”

“您说吧，我知道的一定都告诉您。是……有关教会的问题吗？”

“不。我问你，为什么这么开心。”

“……什么？”

他似乎没听懂我的问题。我清了清嗓子，表情严肃地问道：

“如果战斗还没结束，我们在这里救下的伤员，最终还是要奔赴战场。下一次，他们很可能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即使是这样，你也觉得治疗他们是一件值得开心的、有意义的事情吗？”

“嗯……”

对于我这个有些过分钻牛角尖的问题，小辅祭的脸上露出苦恼的神色。他思考了好久，然后抬起小脸，用十分认真的表情对我说：

“其实，我不明白这些哥哥叔叔们，为什么一定要上战场。明知道上战场会受伤，甚至会死，而且他们中的很多人也因此而犹豫，但最后还是选择了上阵杀敌，就和您一样。我无法理解这样的事，但我不会觉得这是错的。我没办法像您一样和敌人战斗，但我看到那些因战斗而负伤的人来到这里，就不由得……想帮助他们。我也想过，就算治好了他们，他们的结局是不是并不会因此改变，但我就是停不下自己的担心。虽然我很弱小，但是起码，在我眼睛能看到的地方，在我手能伸到的地方，让这些受苦的人获得帮助……只是这样而已。”

“你的意思是说，因为想帮，所以才帮……是这样的吗？”

“是，虽然我知道这么说很自私……但我就是这么觉得的。”

他用那双过分认真的眼睛看着我，我突然感到心里的某种东西融化了。那种不该有的情绪，似乎叫做疑虑。

“是啊，你小子说得对。他们之后还会不会死，这不是我能干涉的。我又不是圣光那家伙，我可不在乎他们接下来的命运是什么。只是起码在自己手能够到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是这个意思吧？”

“嗯，对。内个……我这样想，是不是……很自私啊？”

“嘁，什么自私。你是个善良的小家伙吧。”

“真、真的吗！”

“怎么，我像是个骗子不成？”

“谢、谢谢您！”

看着眼前这个小辅祭欢欣雀跃的样子，我突然感觉有些心动：这家伙，长得还蛮可爱啊……

卧槽，等等，我在想什么？！等等等等等等等等，我不可能有那种倾向吧？不可能的吧？！

“诶，您身上被血弄脏了。您等等，我帮您擦擦。”

小辅祭很勤快地从袍子里摸出一张纸巾，在我手臂上被弄脏的地方擦拭起来。由于血渍有些凝结，他擦起来有些费力，但动作还是很轻柔。他的另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臂，那种异样感再次涌上我的大脑：

这家伙的手也太嫩了吧？

“您需要休息吗，我去给您倒杯茶！”

作为一个教会中人，他勤快得令人吃惊。不过嘛，作为最底层的辅祭，老是被使唤也是正常的。再加上他有些傻气，说不定那些恶劣的牧师和神父动不动就使唤他，拿他找乐子，所以他才会觉得自己不讨人喜欢吧。

“茶来了，还有些烫，您小心些。”

他端着茶，从远处小心地跑过来。看着他跑步的姿势，那股怪异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这次可就不是简单的什么感觉了，而是我极其灵验的第六感似乎在蠢蠢欲动。

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人的模样——馨儿！

“好的，谢谢你。”

我接过热茶，放在嘴边吹了一口。一边喝，我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小辅祭看。被我这么盯着，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脸颊微微发红，眼神也飘到了旁边去。

“我说你啊。”

“怎、怎么了？茶不好喝吗，还是……”

“化妆了吧。”

“咿呀！”

他突然发出奇怪的叫声，忙不迭地抬手抓住长袍的兜帽，把自己的头捂了个严严实实，像被猫咪从洞里揪出来的老鼠一样瑟瑟发抖。

我又喝了口茶，眼睛眯成一条缝，心中不由得五味杂陈。有一些得意，也有一些吃惊，更多的是有些不知所措。

得意，是因为被我猜中了。我看他行动的姿态，和身体的比例，总觉得哪里不对。和擅长男扮女装的馨儿一对比，这种异样感立马就被放大了。虽然馨儿老姐的技术是真的高超，让人完全看不出来是个女人，但是毕竟女性和男性还是有构造上的区别的。她那件文员长袍里，有用来扩展肩宽的肩撑，还有看上去让脖子更粗壮的特殊衣领，这些都是为了掩饰女性在身体上与男性的差别。

有了熟练的馨儿拿来作对比，眼前这个小家伙的伪装就显得不那么高明了。虽然他……不，应该说“她”，她的易容术没有馨儿那么高级，但因为年龄还小，小男孩嘛，声音纤细一些，肩膀窄一些，都是正常的。但是她走路的姿态就给人感觉有些别扭了。这点上她和馨儿有些相似。馨儿自己对我说过，她原本是会长的侍女，所以走路的姿势有主动训练过，就算是穿上男装，不注意的时候看上去还是有些女人味。对这个小家伙来说，就算是小男孩，也不会用那种可爱的姿势走路吧……

当然，我心中也没有数。万一她只是个比较娘的小男孩，那我不是出糗大了。所以我问“你化妆了吧”而不是“你是女的吧”，也算是给自己留了一部后路。结果没想到，真让我猜中了。这个家伙单纯到有些蠢萌，我都还没说什么呢，自己就慌慌张张把谜底给揭晓了。

吃惊是因为居然又有一个女扮男装的！而且这次还是个小姑娘！这个世界是怎么了？！我只知道我那个世界最近在流行女装大佬，这个世界貌似反过来了！

剩下的不知所措，自然就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小家伙居然是个妹子，我心里一时间有些尴尬……是个男的，崇拜我倒也还好。可要是不是迷弟而是迷妹，我就有些无所适从了……没有感到成就感，反而觉得自己很蠢……

“我、我的伪装很容易被看出来么？”

小辅祭的声音有些颤抖，而且也变得纤细了很多，完全就是个小姑娘了。

“啊，没有那回事，我也只是因为有些经验，猜猜罢了……”

“经、经验，难道您也……”

“不！我没有！我不是！别瞎说啊！”

我连忙摆手否认三连。我可没有那种癖好！大概吧！

“呼……没被认出来就好。我还担心，会被教会里的那些前辈看穿呢。”

她从怀里摸出一条手巾，沾了些水，在脸上抹了半天，抹掉了妆容，抬头有些忐忑地看着我。

“呃——”

看到她卸下伪装的脸，我突然觉得心脏猛跳了一拍。

不好了，真的好可爱啊。

她的年纪比我预计中的大，应该要比罗蒂年长。和罗蒂那种古灵精怪与芙蕾尔的典雅美丽都不同，她的五官极为柔和，尤其是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给人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就像是内向胆小的小妹妹一般。更何况她现在正用忐忑的表情看着我，薄薄的樱唇紧抿着，脸上也泛起了羞涩的绯红，更让人感觉难以自制……

不好，心里涌起的似乎不是保护欲，而是蹂躏欲啊！我该不会是个变态吧！

“好、好看吗？”

小辅祭用怯生生的语气问道，差点令我一口血喷出去。不行……尼玛……萌我一脸血啊……莱茵，你是个正经人，是个光明正大的圣骑士！要克制！克制啊！

“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不，没有……没什么，施法太多，有些乏力而已。”

“那您坐着休息一会吧！我去给您拿椅子！”

还不等我制止，她就主动去搬了把软椅子，然后用小手拽着我，让我坐了上去。让软妹子为我干活还真是不大好意思……虽然的确挺爽的……

“我说你啊，长得挺可爱啊，为什么要伪装啊？”

“这个啊……您不明白教会里的情况吧。”

她脸上的表情有些苦恼，小手摆弄着衣襟，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

“的确，如果我是个女辅祭的话，日子会好过一点……不用干活，也不用被前辈们捉弄，而且获得祝福的机会也会更多，升级或者升迁都会更顺利……但是如果那样的话，我可能、可能就不得不付出一些代价。哪怕我自己放弃上位的机会，恐怕也逃不掉…….”

听了她的活，我的脸色立马拉了下来。对，她说的没错，如果这个世界的教会真的肮脏到这个地步的话，明哲保身才是正确的选择。也难怪，罗蒂会对这些家伙那么不感冒。

但我毕竟不是教会中的人，对这个世界也不够了解，再加上又身为男人，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茬。于是我咳嗽了两声，转移了一下话题：

“战斗结束后，你怎么办？教会的人都走了，你……”

“我的话，还是留在这里吧。前辈们撤离的事我也清楚，现在城守住了，他们可能没有脸面再回来。”

“话说，在你们教会里，获得那什么‘祝福’，就能升级，对吧？”

“嗯，是这样没错。‘祝福’就是把教会从信徒们提供的信仰之力转化为圣光之力，然后灌注到神术师的身上。”

“既然蓝弧城的教会空了，你也就成了唯一一个留下来的人。我回头跟冒险者协会的会长说一下，他或许能帮你提升一下实力。”

“真、真的吗？！”

“想要帮助更多的人，就要把手伸得更长。没有力量的话可不行啊！”

“嗯！明白了！”

小辅祭喜笑颜开的点头，一头漆黑的短发也很有活力的上下跳动。我心一动。问道：

“话说回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小零……好吧，真名是灵儿，这是我妈妈给我取的名字。您呢，您又叫什么？”

“我叫莱茵，你也别用敬称了，我不大习惯。”

“好的，莱茵先生。”

怎么这个世界的人老是喜欢叫人先生……我不由得腹诽。一个个都叫我先生，弄得好像我是事业有成的现充一样。

“莱茵，麻烦你到我这来一下。有些消息……不大好，而且跟你有关。”

耳饰里突然传来会长的声音。不好的消息？敌人都撤退了，还能有什么坏消息？

“我要先离开，你继续努力吧。”

“好的，请务必好好休息！”

看着灵儿那精神十足的样子，我也说不出“你也要休息”这种话。帮助别人，确实让她很开心吧。

我走出医院的大门，朝着指挥高塔直杀过去。战斗已经彻底结束了，只剩下一群人在打扫战场。一地的尸体要是放着不管，怕是要发生瘟疫。

等我上了楼，发现会长和克鲁都在。芙蕾尔和罗蒂貌似已经回去休息了，并没有被叫过来。

“怎么回事儿，看你们爷俩这愁眉苦脸的？”

“坏消息太多，都不知从何说起。”

看他们满脸愁容，我也意识到了问题可能没我想的那么简单。于是我们三人挑了三把还保持形状的椅子，围着办公桌坐下。

“我刚刚已经将蓝弧城安全的消息通知给帝国方面了。上面表示非常震惊，并且会在三天内派宫廷伯爵级别的御史前来探查情况。”

“宫廷伯爵……官很大吗？”

“就是那种没有封地，只有名头的低级贵族。说白了就是皇室忠诚的狗，只能依附于皇室。”

看不出来，这爷俩儿还挺反动的。

“那不是好事吗？这次派人来，说不定还要给你加官进爵呢。”

“不，你想得太简单了。”

会长叹了口气，眉宇间有些纠结。哪怕面对魔族的数万大军，也没见他这么苦恼过。

“如果真的只是核实蓝弧城的情况，只需要我到时候递上去一份报告，上面象征性地批示一下就够了，根本不需要派什么伯爵。”

“再者，别忘了我们原本已经是被帝国方面遗弃的弃子。帝国知道我们居然守住了城，反应十分激烈，已经在所有贵族间掀起了轩然大波。那边甚至一度怀疑，我是被魔族胁迫发送的胜利通报。”

“那不是好事儿吗？那些傻子看不起我们蓝弧城是没眼力见儿。这下被放弃的我们反倒把承受住了，看他们怎么收场。”

“如果在正常情况下，你说的自然是对的。”

会长用手撑住额头，表情逐渐冷硬。

“在正常情况下，帝国那些西北部的大贵族，也就是决策将我们放弃的那些人，为了掩饰他们的所作所为，肯定会极力嘉奖我们，试图用利益封住我们的嘴。但是现在，并不是正常情况。”

坐在一旁许久不出声的克鲁清了清嗓子，用凝重的语气说道：

“我向斯兰图方请求援兵堵截魔族残部时，发现远程通讯法阵无法接通，于是便向帝国西北方面军部询问。然而他们告诉我的消息，是帝国西北部核心城市斯兰图，已在六个小时前被魔族攻破。帝国西北方面军第一军和第三军全灭，编制被打散的第四军被编入侥幸撤离的第二军。斯兰图遭到毁灭性破坏，据空中斥候的消息，所有成年男性全部被就地屠戮，孩童和妇女全部沦为俘虏，已被魔族挟持进入天罡山脉地带，失去踪迹。”

卷二·蓝弧之潮，完。

卷三·沉渊之锚，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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