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径,寒鸦孤啼。月上山头,白雾氤氳。竹门外有风划过,卷起几片残叶游至路边,荒野里衰败的灯笼恹恹高挂,一片肃杀。
好冷。
竹林外,一老一少互相搀扶着提灯经过,步履蹒跚。孩子手里的灯笼微微泛着红光依稀将雾中的前路照亮。然而即使是这一丝温暖的光芒,在这皎洁的白月下也着实寒气逼人。
经过一座枯落的小院,小家伙借着微光,倚头朝前面残垣角落里稍稍一瞧然后轻拽住老人的衣角。
“爷爷你看,那儿有个人”
果然有一个人。
那人蜷缩着躲在哪里,就像是受了极大的创伤或是死了哪个重要的人一般,绝望而无助地躲在这暗处。
风还在吹,小家伙冷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然后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而那个人就像是死了一样,即使再冷风再大也只是纹丝不动的埋头坐在那里。
残风微微吹开了掩住他眉目的碎发漏出了一双冰冷暗淡的眸子。
提灯的老少都微微一惊。尤其是老人,就像看到了什么不祥之物一样,连忙将目光收回。
“乖孙儿,咱赶紧走吧.....这儿晚上还真是渗人”
老人紧紧攥住小家伙的手,像害怕他突然就消失了一样,然后提着灯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小家伙的手被拽得生疼,他竟有些模糊了。爷爷到底是说这义城的晚上渗人,还是说那个怪人渗人?
白雾渐渐浓了起来,将那一老一少的背影从那双冰冷的眸子中带远。
也的确,现在的薛洋连个鬼都不愿意靠近,更别说是人了。
竹枝上的野鸦咕咕叫个不停,那种难听的声音萦绕在四周,久久不散。
墙角蜷缩的人稍微将里面那只带血的衣袖藏了藏,然后颤着伸出那只沾满泥垢的手在枯草地上稀疏的摸索。
“糖...那颗糖...”
忽然的,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双眼立刻变得空洞绝望,那只手的五指也被他狠狠地嵌入泥里。
“为什么…”
高高竹枝上的一只野鸦从树上直直飞落下来,停在了他身旁不远处,系系盯着他,生怕自己错过了一场盛宴。
薛洋微微扭过头,抬眼看着那东西,满眼说不出的寒冷与狠厉。
“要吃我么?”他笑笑,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很好呢,不过,你是不知道,从前啊,都是我吃别人的。
那野鸦咕咕叫了两声,许是受不了那种如锋芒般的目光,扑棱了两下翅膀飞回竹枝上去了。不过即便是这样那双恼人的眼睛,依旧是落在薛洋的身上。
要在以前,那东西应到都变成了一搓飞灰了吧。薛洋想着,顺带将自己往残墙上靠了靠,不小心又蹭掉了墙上几块绿苔。
活着多好啊,可自己现在,一点都不想活呢。
什么都没了..又该拿什么当做苟延残喘的理由呢。
他坐在白月下,望着天际,竟忽地有一丝的迷惘。
夜深了,白雾慢慢朝他围了过来。而随之围过来的,还有一个修长的身影。
白衣飒飒,背着一把长剑,双目围着白绸,轻轻笑着,似神似仙。那样熟悉,带着那种熟悉的平静、从容。
“道长?”
他向那个身影伸出手,那个身影也走近他,缓缓地握住了他的手。
薛洋有些难以置信,怔怔的看着他眼神又倏而暗下来。
“不、不对!”他狠狠甩开那人冰冷的双手。“你不是晓星尘!晓星尘早就被带走了!滚开!”
眼前的人并没有在意,只是浅笑一声后,缓缓开口:“薛洋”
薛洋抬头,静静的看着说话的人。
那人用那双熟悉的双手轻抚过他的脸。
“是我”
竹枝上,那只野鸦啄了啄自己的羽毛,偏着头看着树下发生的一切。
薛洋看着他,冷笑着,仿若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晓道长,若真是你,那你还是离我远点好。你呀,看不见我现在的样子,若是让我的血染脏了你雪白的道袍,可不又是一次罪孽?”
晓星尘佯做并未听出他的话外之意依旧是对他微笑着。
“又不是第一次了,你不必在意”
薛洋勉强着撑起自己,扬起笑容对他出两个虎牙。“你是说之前吧...想那时啊,你只是不知道快死了的那个是我,当时要是知道了嘛,我可能就不会像这样对你说话了”
“不会”
晓星尘缓缓蹲在他面前,从容地给他拂去了身上的泥。
“即使知道,也会救你”
他说的是那样理所应当,可在他面前的薛洋就是不信。
晓星尘轻笑着,伸手放在他断了的那一只手的衣袖上,缓声问:“可还疼?”
闻言,薛洋似又变回多年前的那个少年,立马点头,拼命挤出两滴眼泪来:“疼!疼死了。不过道长啊....你那日给我的那颗糖掉了呢,能不能......再拿一颗给我?”
晓星尘轻弯嘴角,许诺道:“好”
薛洋冲着他嘻嘻笑着,很是开心,发自肺腑的开心。
总算还有一些,是自己没有失去的。
晓星尘半跪在他一旁,最后再给他理了理衣服,就像当初一样。
“若因果可倒,我也曾想过救下年幼时的你,如此,你便不会变得像现在一样了”
“道长还是讨厌我现在的样子?”薛洋虽笑着,眼神却又冷了下来。
“那我要告诉道长啊,不可能的呢”
他这一生,从未被人爱过。即使救下了断指之前的薛洋,也会有别人来伤他害他,到头来,不过是回到原点罢了。
“如果,从一开始,我就救了你,一直带着你,是不是一切都会很不一样”他笑笑。
薛洋一怔,半响说不出话来。
云中的月慢慢隐去,看样子是夜又深了些。
“只是可惜啊道长,回不去了。你看,连你不也差点被我给害死吗?”
晓星尘平静地起身,向他伸手。
风过竹林,枯叶的沙沙声响成一片。
“我带你回去”
若是一切皆可重来,若他不是那个从小背负仇恨的少年,若他尚且天真,那他们初次相遇之时,就不该如当初般针锋相对。
他这一生,唯有简单的恨与爱。而他这两种仅有的感情,都给了晓星尘这个人,这个他一生的变数。
“薛洋,遇到你是我之不幸,十年间,你欺我瞒我做尽妖邪所做之事,是我之不幸。一切因果孽债,皆是要偿还的”
薛洋看着他伸出的那只修长的手突然不敢将自己的手放上去了。
晓星尘对他浅浅一笑:“所以以后你就好好的待在我身边,将孽债还清吧”
薛洋垂头,笑了笑,然后再无顾虑的将手放上去。
“好。不过.....道长可要记得答应我的,要再给我一颗糖呢”
晓星尘略弯嘴角:“嗯”
白雾渐散,是要到黎明了吧。
薛洋这样想着。
可天还是很黑啊....不过黎明之前,天与地,应当都是这一种颜色才是。
薛洋笑着,很是满足。抬头时,他忽地又看到了那只野鸦。这次,他没再用那双寒冷的眼睛将它瞪走了,只是拿出了少有的温和,呢喃着对它说了一句什么。
那只野鸦再次径直的飞下来,立在他面前紧紧的看着他,还悄悄地一步一步靠近他。
它也实在是不懂。
都是快要死的人了,竟还有那么多力气,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黎明到来时,远处的山脉被染上了一层绵长的橘红色。
薛洋放下手,带着释然的一抹微笑沉沉的睡了过去。
…
晓星尘魂魄是被宋岚带走的,所以薛洋看到的只是幻像,也就是每个人濒死时最想见到的、最放不下的人或事。
薛洋修炼邪道他也深知这是幻像的事实,可还是想要将它当真,只为弥补他这一生的遗憾。
晓星尘是他这一生的变数,薛洋也同是晓星尘这一生的变数,再错的时间遇见错的人,结局无论如何都是错,无法挽回,也就是薛洋所想的:往事不可追
若是重来一次,这个从未被他人爱过从而也从不会去爱他人的少年,依旧是被世人所唾弃的对象罢了。
一切因果早已注定,便是再也无法更迭逆转。
薛洋最后临死时,深知之前与晓星尘说的话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他看着那只将要吃掉自己的野鸦最终只是轻声说了一句。
“道长啊道长,只希望你下一世,可别再遇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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