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达将双手放进卧房里的黄铜水盆中,开始反反复复地洗起自己的双手。他每次紧张的时候,便会不断重复地做一件事情,直到情绪在一遍又一遍相同的进程中得到化解。盆里的水很热,是伺候他多年的下人根据他的喜好为他用冷热水调好的温度。他的手在水盆里很放松,他洗了很久,水渐渐冷了,他这才拿过盆边的干布擦净了双手,转身走出了卧房的门。
他有很久没有回过这个建造在城墙坡上、气势恢宏的右相府了。他看到院子里的花草长得很好,天井中水缸里的花白锦鲤变大了一圈,续弦的谢氏将下人们管理得井井有条,自己的长子徐辉祖也有了子嗣。右相府里一切都很安宁、祥和,如果待在这个府宅里一直不出去,根本不会觉得外面会有多么险恶的事情发生。
徐达今天醒来之后,没有觉得颈肩处的酸痛,这让他有些高兴。天色并不算好,日头没有能够穿透云层照射下来,空气里有阴腐的味道。他迈步走过院子,来到正厅里,看到刘客幽和唐南诗已经在正厅等候他多时了。
军伍出身的徐达习惯看到部下在集合的地点等待他,这是一个常年作为“大将军”南征北战之人的骄傲。即便刘客幽与唐南诗并非军人,而是武林中名跃八表的武者巨擘,但在他平定中原的魏国公面前,也必须低下头来,尊重他的身份与荣光。
徐达没有坐,他穿着贴身软甲,气宇轩昂地站在厅中,像极了一个即将出战的神将。刘客幽与唐南诗皆站起身来,徐达微微点头,对着刘客幽问道:“都准备妥当了吗?”
刘客幽应道:“车马已备好。由南诗先生、客幽、裁衣、褚师四人护送相爷至汤山围场。”
徐达“嗯”了一声,突然对着唐南诗说道:“南诗先生觉得,今日徐某人被刺杀的几率有多高?”
唐南诗淡淡地回道:“相爷每次离开府宅或者皇宫,都有相同的几率被刺杀。对于南诗与刘兄而言,也就是确保每次都能伴随在相爷身边罢了。”
徐达笑道:“南诗先生精辟。”他转头对刘客幽说道,“时辰已到,我们出发吧。”
李善长坐在去往汤山围场必经之路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山坡上,身前是枯黄的颀长乱草。他身后站着王鸠郡和白日依山尽,还有三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普通男子。其中一人双手奉上一支西洋传来的千里镜,李善长通过千里镜对着很远处的马道看了一会儿,口中赞叹道:“这西洋的物事委实是神奇,竟能将极远处观察得如此清晰,的确不可多得。”他兀自夸赞品评了一番,突然对着身后的白日依山尽问道:“左丘已将那个人安置好了么?”
白日依山尽沉声回道;“相爷放心,会主已将岂师安置在伏击点就位。”
李善长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有些意味深长地笑道:“十几年了,未能一睹当初‘长刀不败,弃道修魔’的岂子道之刀法绝艺。今日此刀重现,希望还是不负当年盛名才是。”
白日依山尽没有作声,只是抬起头来,面色凝重地看着人迹罕至的山下古道。
徐达坐在宽大的马车车厢里,心神不宁地翻转着自己袖笼里的进宫手牌。他今日一早起来便隐隐觉得不安,但又不知道这种不安究竟来自于何处。他半生戎马,过惯了刀口上舔血的日子,率军出征时,也不知被敌军派人暗杀过多少次,但他从没有像今日这么心神慌乱过。是老了吗?他在心里问自己。也许只是今日压抑而粘稠的阴郁里,有着一丝常人无法探寻到的凶险之气吧。
唐南诗、刘客幽、陆裁衣,还有那个被刘客幽称为“褚师”之人,两前两后,骑在马上,分随于徐达的马车之侧。车头有车夫赶马,车尾部的外辕上还坐着两个徐府的下人。
“褚师”姓褚,名弦,是元时师从蒙古神箭手的中原人士,学得了蒙古人的箭术后,融于自身武学,自成一派,创立了名噪一时的“分曹射覆一箭门”,未曾想也被徐达收编,进入了以刘客幽主事的武者幕僚组织。
褚弦的背后,背着一张看上去灰扑扑的小弓。弓身旁边,便是一支黑色的箭筒。
当这辆马车行至西流坡下的时候,策马行在马车左前方的唐南诗突然一扬手,示意马车停下,自己却下了马,径直走到马车车窗边,平静地对车里的徐达说道:“相爷,南诗从北平至京师,已跟随在相爷身边二十九日了吧。”
车厢里的徐达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正是。”
“南诗这么多天来,在相爷鞍前马后,并没有什么举动值得相爷怀疑的吧。”唐南诗很认真地问道。
车厢里的徐达回答得也很快:“没有,南诗先生所做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相爷英明。只是现在南诗要去做一件事,相爷可能会觉得奇怪,但是南诗向相爷保证,南诗此举意在保护相爷,并且是为相爷此行打消重大隐患,还请相爷明白。”
徐达说道:“南诗先生有什么事尽管去做,徐达相信南诗先生所作所为必有缘由。”
唐南诗不再说话,只是在车厢外行了一礼。他走到刘客幽的马前,对刘客幽说道:“后面还要辛苦刘兄多多照顾相爷,南诗先去了。”
刘客幽在马上拱了拱手,说道:“恕客幽不便下马。南诗先生保重。”他又压低了声音,对唐南诗说道:“南诗先生,在左手树林深处召唤你的人究竟有多强?我们四人不能围而取之吗?”
唐南诗叹了口气,说道:“此人之强已超脱了南诗的认知,只是他单独召唤我,却未露面,想来也许并不是为徐相而来。但谨慎为上,为了徐相的安危,各位还是莫要轻举妄动,以防被敌人趁隙得手。还是让南诗独自进去见他吧。”
刘客幽点头称是,不再多言。唐南诗一个纵跃便入了左边的树林,刘客幽挥了挥手,马车继续沿着道路往汤山围场行去。
唐南诗走进树林深处,只看见一个身穿素袍,如若览仙的男人正站在一颗榉树下等待着他的到来。却不是那个在鸡笼山上与左丘飞鸿酣战一场的“失心疯”是谁呢?
唐南诗在距离他三丈处停了下来,一瞬不瞬地观察着他所有的动作与表情。男子却只是随意地笑了笑,开口说道:“唐家主别来无恙。”
唐南诗说道:“去年一别,算来已近一年了。不知是什么风,把你也吹到了这高手云集的冠盖京华?”
那男子微笑着说道:“我只是受人所托,特来此确保唐家主莫要插手今日之事。待今日事了,唐家主便可自由离去,我绝不阻拦。”
唐南诗瞳孔一缩,不禁问道:“还有谁能使唤得动你?又是谁敢插手李善长与徐达之间的恩怨?”
那男子淡淡地笑道:“自没有人能使唤得了我,我也只是还一还当年的人情罢了。而在这京师之中,李善长和徐达虽已位极人臣,可有很多事情,也不是他们俩能做得了主的。你说是吗,唐家主?”
唐南诗默然半晌,开口说道:“家兄唐白木自去年与你一战后,便闭关不出,反思自身局限。我也派人彻查过你的底细,却毫无所得。以你如此惊世的武学造诣却没有丝毫身世线索,我思索过很久,愈发觉得你有可能是自海外而来的外域人士。”
那男子哈哈一笑,点头说道:“不愧是江湖第一大帮派唐门的首脑,果然见多识广。不得不说,唐家主猜的已经非常接近了。”
徐达的马车在山坡下的古道上出现的时候,李善长已经快无聊得眯瞪了过去。王鸠郡在他身后小声地咳嗽了两声,李善长一下惊醒,抬眼看到了远处马道上的人影与车厢轮廓,精神一振,急忙举起千里镜细看,还忙不迭地询问身后的王鸠郡和白日依山尽:“来了几个人?岂子道有没有胜算?”
白日依山尽沉声回答道:“从身形、动作上看,应该是刘客幽、陆裁衣,和‘一箭惊弦’的褚弦了。相爷宽心,会主与岂师已对这场暗杀做了精心的安排。”
李善长还待继续絮絮叨叨地问些什么的时候,他眼中千里镜里的景象却有了突变。
褚弦一直驾马走在车厢的右后侧。这是他一直强调的位置。作为一名神箭武者,他习惯于右手拉弓,那么整个队伍的右后角便是他最喜欢蛰伏的位置。自从唐南诗因故离开队伍后,他更加提高了警惕,对周遭五丈范围内的任何动静都不放过。练箭的人除了要有一双好眼睛,良好的听觉、触感、体知都缺一不可。
褚弦对自己的箭术极为有信心,在他的箭下确实也很少有活着离去的高手。他进入徐达的武者幕僚组织三年,也为徐达铲除了一些令人头疼的势力,深得刘客幽和徐达的赏识。
此时此刻,他已然释放出自己的箭意,在枝头与掩映的林间徘徊,整个人犀利得如一张饱满的弓,随时都可以射出石破天惊的一箭。
蓦然,他右侧的树林间有悉悉索索的声响。褚弦的眼睛还没来得及跟上声音传来处的那个物体的动作,身影一闪间,已将从树林的里面跳了出来。
他的眼睛没有跟上,可他的箭意已经锁定了目标。他根据声音与身影移动的节奏已经预判出下一个动作和攻击的时点。不知何时,褚弦背后的灰色小弓已经被他左手握住,箭筒里一支箭矢快到好像自己飞出来一般被他的右手搭在了弦上,那个影子刚刚探出林间枝叶的那一个刹那,褚弦手里的箭已经射了出去!
在他身前骑行的刘客幽却突然从马背上倒纵跃起,一个翻身,面朝褚弦身后,一掌击去!
然而他还是慢了半步。就在褚弦的全部身心尽皆托付在那一支一箭破空的箭矢上时,褚弦身后的虚空中却无端地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犹如这个阴郁天气里的结晶般的人影。这个人影出现的是那么突然,以至于褚弦在被这个人手里所执的巨斧割断头颅的时候,双眼仍然直直地盯着那一箭射去的方向,与脖颈分离的头颅上的眼神依然执着,看到的却是那支无可躲避的箭矢贯穿了一只灰毛猕猴的身体。
巨斧一闪而没。
刘客幽一掌击在了空处,翻身落在地面的时候,褚弦的尸身正缓缓地从马背上软滑下来。刘客幽来不及感到痛心,他刚才那一掌扫过了暗杀者的身体,已经震伤了他的脏腑。暗杀者的影隐法很精妙,可他仍然感受到了持巨斧者的动向。他要趁这个机会一举格杀了这个人。
就在此时!
一柄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长刀,如同要连带着这个山坡之间的所有丘壑一同砍断的架势,已经一刀对着马车就这么无法无天地砍了下去!
这一刀砍出的弹指间,坐在车厢里的徐达突然明白了自己从早晨以来一直心惊胆战的缘由。他平生见过数不尽的长刀,有些刀大如斧锤,有些刀小而锋利,这些刀被一些军人和武者拿在手里,威严、霸势、刀光森寒,但他从未感到过恐惧。事实上,已经很少有人或者兵器可以让他感到恐惧,即便强如刘客幽或者唐南诗,出手如道,韵味深长,也只是让他赞叹欣赏,而无畏惧。
只是这一刀,却完全与“道”南辕北辙,这一刀劈出没有道意,却是煞气侵体,不寒而栗!
刘客幽返身。他不能让这一刀砍上徐达的车厢。只是陆裁衣一直镇守在车厢边没有动,所以比他快了一步,拦在了这一刀之前。
陆裁衣的兵器是一把铁尺。铁尺迎风挥出,发出清亮的器音。陆裁衣用手中的铁尺,硬接了这一刀。刀光一闪。铁尺应声而断。陆裁衣被刀气斩入方寸,身体后退,重重地撞在车厢侧面,鲜血自胸口刀痕处“噗嗤”一声飙了出来。
他接住了这一刀,只是下一刀,却是再也无法接的下了。
长刀回转,刀柄的后面,是一双异常稳定而宽大的手。手的主人,是一个须发皆白的中年男子,站在有微微冷风的阴郁里,像一个历经了沧桑和风霜的杀神。
刘客幽拦在了陆裁衣的身前,看着眼前的长刀和持刀的男子,朗声说道:“‘长刀不败,弃道修魔’。未想到十年前便在中原销声匿迹的刀道宗师岂子道今日现身此地,客幽不才,领教了。”他转头对身后的陆裁衣说道:“带着相爷骑马离开!快!”
岂子道长刀一横,淡然说道:“能接我一刀者,已属不易。只是今日我要杀了徐达,他不能走。”说着便往车厢靠近。
刘客幽手腕一抖,抛出一方古砚。一方砚如一口井,古井无波,拦在了岂子道的身前。岂子道双眼精光一闪,沉声问道:“你一定要阻挡我杀了他么?”
刘客幽说道:“不错,今日你须得跨过我刘客幽的尸体,方能离开此地。”
在他身后,陆裁衣已经护着徐达出了车厢,斩断了拉车的马绳,上马而去。岂子道盯着刘客幽,杀意贯体,缓缓说道:“三刀之内杀了你,我还能追得上他们。”
刘客幽略一欠身,右手一招,如古井的端砚里徽墨飞起,化作剑形,刘客幽右手执墨剑,一剑便向岂子道当胸刺去。
刀光一闪,如旭日的惊鸿闪过世人的双眼。
墨剑被刀光扫过,四下碎裂,刘客幽张口一吸,还未来及落地的碎墨便凝于空中,聚而不散,微一停顿后,又奇迹般地回归到端砚之中。
岂子道双眼中尽是激赏之色。他在弹指间重新调整了一下呼吸,一刀劈出,就连附着在刀身上的空气都被劈开,刘客幽面对着这样一把仿佛不存在于空与相中的长刀,感觉自己身后的山岭都好像被这一刀尽数摧毁。
刘客幽双手一抖,袖中飞出两卷宣纸。他执纸如刀,迎风展开,在岂子道这一记无空无相的灭世之刀的攻击下,举起了他浸淫已久的文道纸刀,与岂子道的长刀“修魔”绞缠在一起。
刀光一闪即没。
漫空飞纸如蝴蝶,刘客幽如遭重创,弃卷轴于地,单手抚胸,喘息不已。岂子道仍然过不了那口如井古砚。
岂子道看着他,说道:“你以文入武道,精进至此,在江湖中已是一方巨擘。今日你若让开一条路,我不会杀你。”
刘客幽喘息良久,缓缓说道:“我早年习文,二十岁后才由文通武,精研文武道间之关联,并彼此应证。徐相早年便待我不薄,如若没有徐相,客幽可能早就死在异乡。所以今日,很难遂了你的愿,我刘客幽为徐相战死,心安理得,不会有丝毫的恐惧和疑惑。”
岂子道说道:“好!好一个心安理得!我岂子道今日能与你一战,也不算辱没了我这把长刀!今日就让我们战个痛快!”
他反手解开头上的发髻,一头灰白长发迎风飘舞,宛如魔神。刘客幽调息恢复,手中已多了一支狼毫湖笔。一笔点在空中,如点在了湖心,岂子道身前重重叠叠的劲力席卷而来,强悍如他都觉得自己的双臂如坠千斤。
岂子道哈哈一笑,双臂一震,挥刀便砍入了这绵密沉重的湖笔大势。他的刀如他的人,率性、妄为、极致、无悔。他的刀是湖水里燃烧的一团火,是长空下唯一没有极限的兵刃。他这一刀不仅砍入湖水,还砍入了山峦,砍入了大地、砍入了望也望不到尽头的乌云,他恨不得将这一刀送入整个尘世的尽头,再将所有眼睛所见与心中所想全部摧毁,直至人间重塑,四海复生。
岂子道的刀法是燃烧生命与激情的刀法,也是对所谓的“道”不屑一顾的刀意。他练刀时,众人皆以剑为尊。即便是铸器铁匠,也只有长孙增荣这样的铸剑师闻名天下。他深入十万大山,寻找到自古便隐居深山里的铸刀名匠传承夏无用,为他打造了这把极为贴切的长刀“修魔”。
魔现封神,道何有之。岂子道无视“道”所倡导的圆转、通融,而是将自己手中刀执着到了极致,打破了“道”的疆界,进入了“魔”的领域。他还极喜爱收集与“魔”有关的诗句,自创刀法“魔现封神”,并标榜自己“近来逢酒便高歌,醉舞诗狂渐欲魔。”
他这一刀,已经砍进、看尽了刘客幽的湖心,成为了刘客幽挥之不去的心魔!
湖水笔意如潮般退去,刘客幽不禁又咯了一口血。然而他却没有退却半步。端砚如井,蓦地喷出了大量徽墨,刘客幽长身跃起,袖里飞出了一卷宣纸,当空展开,他一笔在手,笔锋探入墨泉,饱蘸墨汁,一笔如锤,点在宣纸上,竟然发出金属交击的撞击声。
笔、墨、纸、砚,四器合一,刘客幽已祭出了自己最后的手段。
岂子道长刀一滞,竟然无法自如挥动。他心中一凛,欲收回刀势,却发现自己手中长刀竟然奇异地随着刘客幽在空中的笔势缓慢移动。他双臂再震,却无法改变趋势,眼见着自己的长刀居然调转了方向,往自己的脖颈处砍去。
刘客幽吐出胸中积血,也舍出了身家性命,施展出了自己性命交修的“下笔如有神”,在空中自行伸展开的宣纸上,以数十年来精研的文道武意,对着岂子道写出了一个“死”字。最后一笔上冠横带,正是刘客幽对着岂子道砍出的抹脖一刀。
岂子道在长刀将要砍上他脖颈之前,突然变换了气息。长刀再难寸进,岂子道的衣角瞬间泛起了黑色,这黑色以星火燎原之势蔓延了全身,就连他的胡子和头发都在一刹那间全部黑化。
岂子道抬起了头,用两只黑得可怕的眼睛看着空中的刘客幽,喟叹一声,长刀一举,已经摆脱了刘客幽的掌控。只见半空中刘客幽笔势乱走,那最后一笔“死”字顶上的一横,就是无法再继续写下去。
长空天色转暗,远处有一声闷沉的雷声。一场意料之中的小雨落了下来,雨声里,仿佛有一个人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吹响了笛音。
岂子道大喝一声,长刀“修魔”如一枚黑色的巨眼在空中一睁即合,悬浮在空中的宣纸、徽墨、湖笔如同被这只巨大的魔眼吞噬,眨眼间便在空中无影无踪。刘客幽的身形缓缓落下,盘膝坐在地上,面容安详、平和,与之前和岂子道全力相争而比,竟然显得轻松了许多。
一头黑发的岂子道仿佛年轻了十岁,看着盘坐于地的刘客幽,沉声问道:“你还有什么事要交代的吗?”
刘客幽睁眼微笑,平和地说道:“我发妻病逝,爱子已成人,无忧无虑,没有牵挂。今日能与子道兄一战,酣畅淋漓,实在是客幽离开前最好的经历。这么多年来随权势沉浮,幽幽我心,倦怠异常。我想歇息了,承蒙子道兄以无尽‘狂’‘魔’刀意送我最后一程,客幽感激不尽。”
岂子道默然。刘客幽又道:“我去了,若有来世,再与子道兄切磋武学。”
他右手一挥,如古井的端砚离地而起,砚台里的墨水飘散出来,在空中晃晃荡荡地组合在一起,一字一字,一共显出了八个字。岂子道反观坐在地上的刘客幽,已然没有了呼吸。他是一代儒学大家,没有佛教的圆寂、道家的羽化、玄学的破碎,他只是以一副血肉之躯坐化于此,与人世分离,七情断裂,成为了这个尘世里千千万万曾经活过、爱过、恨过,走过一遭的平凡黎民中的一员。
岂子道一字一字地念道:“身虽是客,我心幽幽。刘客幽,你的名字必将在这个世间一代一代地流传下去,直至文道衰败,古字不复而止。”
说完,岂子道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黑色的须发瞬间回复灰白。
李善长放下手中的千里镜,对身后的白日依山尽和王鸠郡下令道:“去,将岂子道当场格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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