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画舫,沿京杭大运河南下,日出时刚过扬州,不到半日,便沿着运河的支流进入秦淮水道,在应天府城外三十里的郊野随水流而下,往应天府里进香河方向驶去。
画舫的座舱里,坐着一位玄袍中年男子和一个一身紫衣的年轻人。二人面前是一张茶几,茶几上是刚泡好的茉莉龙珠。中年男子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看着画舫外如烟水一般迷离的景色,张口唤道:“紫衣。”
一身紫衣的年轻人连忙应道:“会主。”
中年男子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说道:“一路南下,你都一言不发,是有什么心事么?”
紫衣青年神色一肃,回道:“紫衣在燕云教大帐外被人牵制,未能配合会主发动攻击,使得会主独自面对燕胡桑与燕笑我二人,实属失职。回来的路上紫衣一直心中有愧,不敢多言。还请会主责罚。”
这在画舫上走水路回归应天府的玄袍男子和紫衣青年,便是左丘飞鸿与紫衣挟刀斧了。
左丘飞鸿放下茶碗,微微笑道:“何罪之有。燕胡桑本是一代枭雄,燕云教能在边塞奇迹般崛起,自是网罗了一众奇人异士。你虽被人牵制,未能出手,可也给了燕胡桑警觉,让他摸不透我此行身边的战力。不过以你‘影隐法’的造诣居然能被人识破,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了。”
紫衣挟刀斧说道:“那人应该不是以肉眼发现的我,而是通过一些奇妙的声音。他手中有一支精巧竹笛,我见他一直以指弹笛孔,笛孔中隐隐有些许回音,居然就这般发现了我的存在,委实神乎其技。”
左丘飞鸿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听你这番一说,应该是五年前以音律入武道,以手中一支竹笛连败唐门、青城、点苍数派高手,与谢吹琴合称‘弹笛吹琴,虚空碎尽’中的吴弹笛了。”
紫衣挟刀斧道:“紫衣对音武道略有耳闻,却不知其究竟,此次初遇,果然玄妙无方。”
左丘飞鸿剥开一枚松子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当年谢吹琴与吴弹笛以东海方子春嫡传门人自居,不但击败了一些门派名宿,还找到江南三大世家的南宫家,欲夺回‘音武正宗’的名号。南宫家主南宫引一直盛传是俞伯牙的后人,精通音武,一首‘伯牙绝弦’也是名震武林,被江湖人奉为‘音武正宗’。南宫引与其长子南宫琴联手对敌谢吹琴与吴弹笛,不幸惨败,南宫引珍藏多年的古琴‘焦尾’也在那一战中成了废器。只不过三大世家同气连枝,南宫引咽不下这口气,请出了迟家家主迟重彻为他出头。谢吹琴与吴弹笛随后应约在苏州虎丘与迟重彻一战,那一战名动江湖,据说有人专门做了记录,已将此战列为二十年间武林十大战役之九。”
“哗啦”一声,水面下有鱼跳出来,一个翻身,落入水面,又往水底深处潜下去了。画舫在下层船工的操作下向右拐了一个弯,进入了应天府的内城水脉。
紫衣挟刀斧问道:“会主,这一战的结果如何?”
左丘飞鸿又慢悠悠地剥开一粒松子,放进嘴里嚼起来,左手端起茶碗徐徐地啜了一口,不急不忙地说道:“迟重彻拳指双绝,武功之高,不仅冠绝江南,即便放眼天下,又有几个人可以与他一较短长。‘弹笛吹琴’虽然惊才绝艳,但总是敌不过迟重彻道蕴自然的‘指点江山’与‘拳倾天下’。谢吹琴被当场震死,吴弹笛身负重伤,随后在中原武林就再也没有听闻过他的消息。没想到他也被燕胡桑收入麾下,隐于边塞了。”
紫衣挟刀斧听后默不作声,看上去是沉浸在当年那一战的诗音拳意之中了。
画舫又沿着内城河道行驶了约摸半个时辰,终于转入了进香河。守在鸡笼山下的飞鸿会弟子在看到画舫的同时已将讯息传递了回去,不到半盏茶的工夫,鸡笼山上飞鸿会总堂里的青山依旧在和朱颜空自改已得到了左丘飞鸿归来的消息。
画舫靠岸而停,左丘飞鸿独自从船头走上岸边,紫衣挟刀斧已经不在身后的画舫座舱之中。左丘飞鸿对这段路太熟悉不过了,从岸边沿着进香河上行,百步之内便已经走到古鸡鸣寺下,对面一条山道往上,走到鸡笼山顶便是他自己的居所。
他当初和李善长开口要下了这一块山地,便是因为喜欢这一带的景致。鸡笼山虽然不高,但地势蜿蜒,易守难攻。在山顶处可以俯瞰古鸡鸣寺的塔顶和山后自孙权时期就已经存在的后湖。春秋两季,是应天府景色最好的时候。古鸡鸣寺里有红男绿女,香烟不绝;后湖湖畔植被繁多,入秋后成片的枫叶林更是映入眼底的绝美之色。
左丘飞鸿沿着山道缓步而上,路过了山下的“赤子亭”、“莲湖小筑”、“水阳八景”,这些都是飞鸿会入驻后他遣石木工和花匠打造的山道小景。他自己平时无事,也会在这里流连逡巡,赏花惜日。
今日无事,他也想慢慢踱上山去,沿途欣赏一下自己亲自过问的亭台野径。只是连他也没有想到,会在自己前方不到五丈的一间尖顶飞檐的落日亭中看到那个人。
那个人一身锦绣华服,只是多日不换,已经显得脏污。左丘飞鸿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满脸惊慌,正在往林中逃窜。只是现在他坐在这间小小的亭子里,却像是一个看尽了俗世与纷争的无上大能。
左丘飞鸿走到亭子外铺满细碎鹅卵石的小径上,十分郑重地对着这个人施了一礼,非常严肃地说道:“能让我左丘飞鸿看走眼的,阁下算是第一人了。这几日应该是多有得罪,左丘飞鸿代麾下各门主向阁下说一声见谅。”
那人淡淡地说道:“飞鸿会名声在外,不过却让我失望得很。他们一个个都还以为我真的是失心疯呢。我没有动他们,因为他们不值得我出手。只是,”那个被青山依旧在和朱颜空自改带回来的“失心疯”双目如电,盯着左丘飞鸿,顿了一顿,说道,“希望被誉为李善长身边第一高手的左丘飞鸿,不会让我失望。”
左丘飞鸿尚未说话,突然觉得山道上竟然传来了海潮的声音,一座空山从天而降,石子小径在足下化为深海,眼前的“失心疯”却完全不见了踪影。
他知道自己遇到了此生从未遇过的高手,顷刻间双手在身前横划,在山与海之间遁入了一个无始无终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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