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话-终话

在5月20日的晚上，我和她一起坐在郊区公园的长凳上。路灯很昏暗，低低的虫鸣声包围着我们，。她看着我，突然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有句话，我想对你说。”

我的内心激动起来，心中一阵窃喜：难道，那一刻，终于要来临了吗……

然后，在我的热切期待中，她说出一句话：“其实，我是一个五维人。”

我愣在了原地，甚至忘了把按在裤带上的手挪开。我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吗？”她说，“我是说，我和你，我们不是同一个物种。”

“在你的世界中，存在着四个维度，包括三维和时间。所以，你是一个四维人。而我，我生活的地方有五个维度。对我而言，你们的时间不过是和其他三个维度一样的方向参量。我是一个五维生命体。”

四周的虫鸣声依然有规律地回响着，我手背上被蚊子叮过的包也依然传来痛痒感。我确信我并不是在做梦，但还是不可遏止地张大了嘴，露出诧异的神情。

“你不相信我吗？”她说。

我很想说“你这不是废话”，但我忍住了。我裤子都准备脱了，她却告诉我她是一个外星人。那她接下来是不是要说我们不合适，物种不一样怎么在一起？如果我相信了她，那我才是脑子有病。

“对，你不相信也很正常，因为我之前一直都隐藏得很好。现在我向你展示一下我的能力。”她说道，然后用手指按了一下一直戴在左耳的耳机。

然后，她就不见了。

没有任何轨迹，没有任何征兆，一个大活人，就这样从我的面前消失了，无影无踪。

大概过了几秒后，她又出现了。同样的毫无征兆，我甚至发现我依然挽着她的手，她的体温顺着手臂传导而来，温和又真切。

我感到我的下巴几乎快脱臼了，连忙用原本准备解裤带的手托住。

“我可以在第四维度，也就是你们所说的时间维度上自由运动，这就是我们五维人的特点。刚才我朝着第四维度以比你更快的速度稍微运动了一下，所以在你会觉得我突然消失，又重复出现。”她认真地对我说道：“抱歉，我一直瞒着你。本来可以一直瞒到底的，但是，发生了一些事情，让我重新审视了我们的感情。我觉得，作为你的恋人，我应该把一切都告诉你。”

“其实，我们很久之前就来到你们的世界了，并潜伏在其中，调查四维世界的一切。我们并不想侵略你们，纯粹只是怀着研究的目的——研究你们为何会在一个方向维度上衰老。五维人不会在第四维度，也就是你们所谓的时间中老去，支配我们生老病死的是第五维度。而那时的我们相信 ，研究你们在时间上衰变的原因，将对我们揭示第五维度的秘密有重大的帮助。”

“你们四维人很有趣，因为你们的意识会一直朝着第四维度的正方向运动，并且在没有外力帮助下就不会逆行，甚至连速度也不会改变，一开始的时候，我们甚至无法和你们交流，因为你们时时刻刻在朝着某一个方向前进，我们不得不一直跟着你们跑，直到和你匀速前进，才能和你们说上话。”

“那感觉，就像是你们身处一艘驶在湍急河流上的小船，而我们在岸上一样。记得我们坐游轮出海玩的那一次吗？你这个笨蛋，只顾着看有没有忘带行李，却把我忘在了候船室里。等我发现的时候，船都拔锚起航了。我在码头上朝着船上的你使劲挥帽子，但是却只能看船越来越远。那个时候，我觉得我和船的距离，就是我们五维人和你们四维人之间的沟壑。”

“对啊，我当然可以朝着第四个维度稍微运动一下，来避免这种事的发生，其实我们刚认识的那会儿，我也是毫不忌讳地这样做的，为了方便。但是，你要知道，我的移动会导致四维分叉——是我们那儿的科学家的理论，你可以理解为你们那儿的平行宇宙，当然并没有创建一个宇宙这么夸张，在我的眼中，你本身就是在第四个维度上无数身影的重叠，我的运动只是会稍许增加这种重叠的复杂性，但是这却影响了各种意义上的美观，我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在我的恋人身上。所以，如果不是必要，我会尽量避免这种行为，除非是短距离的，就像刚才那样，只是往前跑，或者说，只是原地站了一会儿，并不会导致巨大的分叉发生。”

“你也不用担心我的样子，《黑衣人》里都是骗人的，我并没有带着人皮面具，也没有长着三只脚或四只手，你看到的就是我在四维空间中被折叠后的样子——和你们一样。当然你无法看到我的全貌，因为你不具有五维视觉。说到这里，不得不提虽然你们的基础科学错误百出，但是有一些却是正确的，比如进化论。我们的样子是碳基生命进化到最高级后常见的形态之一，这个规律同样适用于硅基生物。高等的硅基生物也无非就那几种，一般都有像章鱼一样的巨大触须，可惜你没有机会看到了。”

“通过对你们的研究，我们发现了一些规律。比如强大的外力可以改变你们在第四个维度上的运行，我们曾经观察过一些被闪电击中、或者高空坠落的四维人，他们中的一些实现了在第四个维度上的逆行，另一些则觉醒了对第四个维度的控制——他们几乎变成了五维人。此外，我们总结了四维和五维生命的规律，得出了三维生命的规律，并尝试和他们进行了接触。他们朝着你们三维空间的某一个方向衰变，只具有极低的智能。”

“但随着研究的进行，我们对第五个维度的揭秘却没有任何进展。任何适用于时间的规律，第五维度都不遵守。就像你们无法想象我们在第四个维度上的运动，我们同样无法去想象如何去撼动第五个维度对我们的影响。经过了几百个第五维度单位，我们的世界最终确认了这件事。对于四维人的研究已经失去了大部分意义，现在我们被要求停止和你们接触，并返回故乡。”

“为了让这次的研究体现出更多的价值，也为了保守秘密，虽然我们极力反对，但世界政府还是准备在这里实验他们新的武器——他们叫它四维炸弹。”

“这种武器会在第四个维度上竖起一面无法通过的能量壁垒，由于四维生命只能在第四个维度上前进，所以他们终会撞上这面墙壁，并在强大的量子冲击面前变成灰烬。而对于五维人，则不会造成误伤，因为他们完全可以停留在壁垒前而不前进。”

“我们的世界希望用这种武器来彻底消灭一种在他们那里泛滥生长的四维昆虫生物。但是，想不到他们会愿意付出你们整个星球的代价。”

“我已经向上级提交了太多次的反对意见，但是没有收到任何回应。我们的世界轻视你们，认为你们是低微的种族，但是我不这么觉得。我觉得我们是一样的。我们都在一个维度上不可避免地衰老着，我们都在为了所见所闻而喜怒哀乐着，我们都在为了奋斗而活着。我们虽然不是同一物种，但我们是一类人。”

“我们的族人就要撤离了，但我的心却在犹豫。”

“我们的飞船就要起航了。但是我却不想离开。"

“因为我已经喜欢上了你，喜欢上了这艘在第四个维度上永远前进的小船。”

"我以前一直不知道，原来一个方向基量可以绘制出这么多美妙的事物。我记得你弹吉他的样子，那是一个在五维空间中的矩形矩阵，我从这头向着那头狂奔，享受着耳边原本零散的音符合并成一首动人曲子。"

“我记得你晚上在手机里给我讲鬼故事。那些原本不怎么吓人的故事，经过你的一番添油加醋，总是会多出几分诡异。如果是一般的姑娘，肯定会被你吓的大叫，那可着了你的道了，但在五维高度的我，早就知道了你接下要讲的内容是什么，所以你怎么抖包袱都吓不到我，倒是你惊讶的语气分外可爱啊。”

“我记得和你在游轮上观看日出。太阳的光从海平面上升起，将第四维度映成了一片金色的海洋。无论从哪个方向望去，我们都在一片金灿灿光芒的包围中，仿佛置身于天堂。我多么希望时间能就停在这一刻——其实我是可以那么做的。你看到我的耳机了吗，它不只是耳机，它其实是一只协调器，用来让我和你保持匀速运动。只要我摘下它，我就会恢复静止，和这一刻的你永远呆在一起。但我知道，那并不是你，真正的你已经随着小船远去了。我送你的手表……我很高兴你能一直戴着它，我就是通过它来标记你的。就算我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触发了四维分歧，我还是能够追上真正的你。”

“所以，我们之间的相处有分歧，有眼泪。相信我，我就是因为太爱你，才会在你面前展现出这样一个我，真实的我。”

她依然认真地说着，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双眼已经噙满了泪水：“四维壁垒马上就要到来了，大概再过几分钟的样子。到那时，你们的世界会瞬间被气化消失，仿佛没有存在过那般。”

“但是，我是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的，因为这个世界有你。你可能会质疑我对你的感情，认为对我来说，也许你不过是一只小白兔，是研究对象，是试验品。但我要告诉你，对我来说，你不是任何实验对象，你是我的小说中我最爱的角色，就像曹雪芹的林黛玉，达芬奇的蒙娜丽莎一样，我会保护你，我会用我的笔为你保驾护航，不让任何厄运的结局降临到你的身上。”

“我会去往你未来的一秒钟。这一次我会造成一次四维分歧，而有你的世界会稍微偏移一点原来的坐标，足够摆脱四维壁垒。当然，四维壁垒是扩散性的，它会继续朝着你的世界侵袭，不过那样也没有关系，只要我永远处于你未来的那一秒中，那么你的世界就会不断偏移，永远能够避开壁垒的伤害……”

“阿基里斯永远无法追上龟。”她停了话语。看着我：“那是你向我表白的那一天，你跟我说的一个故事。你说如果我回答不出这个问题，就要答应你一件事情。反过来，你就要帮我做一件事。当时，我没有答应。但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了。”

“其实，是可以的。”她自顾自地答道，眼泪从她的脸颊滑过，落到我们的手臂上。

“只要跨过一个时间点，阿基里斯就可以追上龟。同样，四维壁垒也会追上我们。但是，四维炸弹是我们五维世界的产物，所以它的扩散速度是以第五个维度为标准的。你无法察觉到第五个维度的流逝，所以我可以一直守护着你，直到你在第四个维度上走到尽头。”

她不再说话了，只剩下轻微的抽泣声。四周的虫鸣声消失了，我感觉到自己仿佛置身于真空中一般，无法呼吸。

她举起我的手，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然后，她抬头，对我露出了最后一个微笑。

“请忘了我。”

在我伸手制止她之前，她按下了耳机上的按钮。

她消失了。

不，更确切地说，她永远在我的身边，在我未来的那一秒钟，但我却再也无法看到她，再也无法和她拥抱了。

她用自己的身体，将我和死神隔离了开来，将我们的世界和毁灭隔离了开来。

自出生以来头一次，我感受到了第四维度的流动。我感到了我正被一股无法阻挡的力量推攘着前进，不能自已。我竭力想摆脱它，想要逆流而上，回到那个有她的世界。但是我做不到，我被死死地钉在了船上，顺着洪流远去。

我回头望去，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码头上摇着帽子，大声地呼喊着我的名字。我的视线模糊了，我保有着关于她的所有记忆，但在这一刻，我永远失去了我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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